李莎莎
上世紀(jì)90年代初,父母工作調(diào)動,我們舉家遷至廣東,那時我上五年級。剛到的時候,爸爸單位的人被統(tǒng)一安排住在一幢筒子樓里,就是在那里,我認(rèn)識了董叔叔。
筒子樓里住著爸爸的很多年輕同事,有的初為人父母,閑暇的時候抱著孩子在樓前散步。如果被董叔叔看見了,一定會熱情地和那小嬰兒親近一番,人家都要走了,他似乎還舍不得把手中的孩子還給人家。這樣的情景,我看見過好幾次。
有一次,我終于忍不住問道:“董叔叔,你和陳阿姨怎么不要個小孩兒呢?”
他的臉上頓時寫滿了無奈:“我是想要,可你陳阿姨覺得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p>
我從媽媽口中得知,董叔叔出身河南農(nóng)村,家境貧寒,當(dāng)年他是他們那一地區(qū)的高考狀元。到了吃飯時,筒子樓家家戶戶的門幾乎都開著,循著香味,就能大概猜出每家在吃什么??晌í毝迨寮铱偛灰娛裁从蜔?,后來我才知道,為了省錢,他每餐幾乎只吃腳板面——一種在廣東菜場里售賣的最最便宜的面條,一塊錢左右就可吃飽。菜是沒有的,肉更無從談起,只在面里拌些鹽。
“莎莎,我煮了面,你過來吃點吧!”我有次經(jīng)過他家門口,他熱情地招呼我,似乎里面藏著什么山珍海味。
“小董,你總這樣吃怎么行呢?沒有營養(yǎng)啊。”媽媽有些憂心忡忡地說。日子久了,媽媽知道了董叔叔的情況,做點好吃的就會送一些給他吃。
“呵呵,您不知道,我們河南人就是愛吃面,這樣做的腳板面可好吃了!要不你們也來嘗嘗?”他一臉真誠憨厚的笑容,看不出絲毫抱怨。可我真不懂那碗以鹽為唯一佐料的光禿禿的面美味何在。
可陳阿姨在家的時候就不一樣了,香味常常從她家飄出。廣東人擅長煲湯,她很快就學(xué)會了。只要在家,她就會買來烏雞等各種食材,自顧自地煲湯滋補(bǔ)。而她的丈夫照舊喜滋滋地吃他的鹽煮腳板面。
“莎莎,你來!”經(jīng)過董叔叔家門口的時候,我被陳阿姨叫住了。這天只有她在家。
“我這兒有好東西給你吃?!闭f著,她從一個無比精致的盒子里拿出一只小巧的、有著雕花鏤空底托的蛋糕遞給我,說是剛從新開的進(jìn)口超市里買的,緊接著又說出了一個令我咋舌的價格。我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那只蛋糕,其實并沒覺得好吃得叫人想暈倒。
“怎么樣?好吃么?”陳阿姨一臉期待地盯著我的表情。
“嗯?!背匀俗於?,我懵懵懂懂地點著頭。
“這樣就對了嘛。人活著,就要對自己好一點??蓜e像你董叔叔那樣,為了省錢,成天吃腳板面。切,農(nóng)村來的,老土!要不是看他上學(xué)那會兒學(xué)習(xí)還好,我才不……”也許因為猛然想起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她就此打住了,可當(dāng)時說這話時那嫌惡的表情,我至今記憶猶新。如果我不知道他們的關(guān)系,我簡直很難想象如此不屑的語氣所鄙視的對象,竟然是她的丈夫。
日子平淡如水,就這樣一天天地過著。董叔叔還在賣著電腦,而且從他持續(xù)以腳板面為食上來看,他的收入也還沒有什么改觀。有一天,媽媽發(fā)燒,躺在家里,爸爸帶我去參加一個朋友的聚會,筒子樓里的其他人也上班去了?;貋淼臅r候,媽媽悄悄跟我說,她聽見董叔叔家吵架了。
“哎喲,真是厲害,還摔東西了呢!陳阿姨吼得特別兇,估計她是以為樓里沒人才好意思這樣的。我聽了半天,原來是她在質(zhì)問董叔叔為什么把錢寄給老家,供他妹妹讀書。董叔叔一個勁兒地賠不是,可陳阿姨越吼聲越高,罵他沒出息。”
我當(dāng)時默默地想,我真沒覺得董叔叔有什么不好啊,怎么在陳阿姨眼里,他這么不可救藥呢?既然這樣,她當(dāng)初干嗎還嫁給他呢?我真是不明白。
終于有一天,董叔叔一臉無奈,拎起簡單的行李,從筒子樓里搬了出來。看見在樓下玩的我,他勉強(qiáng)笑笑,還邀我以后常到電腦城玩。
后來我才知道,他搬走是因為陳阿姨和他離婚了。
自那以后,我很少能再見到他了,只是去過兩次他工作的電腦城。和他一起工作的,是一個叫小吳的、十分年輕也蠻漂亮的女孩。我當(dāng)時朦朦朧朧地意識到,她對董叔叔“有意思”,心底里真希望他倆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