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磊
對于書畫作品真?zhèn)蔚蔫b別,自古以來就爭議不斷。譬如《富春山居圖》子明卷與無用師卷之爭,米芾《研山銘帖》、索靖《出師表》、蘇軾《天際烏云帖》的真?zhèn)沃q,都是比較典型的例子。再如近代齊白石,據(jù)統(tǒng)計,其真跡傳世不足四萬幅,然而各大拍賣會以及公私收藏累計可達二十多萬幅,魚目混珠,真?zhèn)坞s糅。書畫作假,自古以來,常用的手法,無非臨、摹、仿、造、改、揭、代等。近現(xiàn)代以來,隨著印刷技術(shù)的提高,更出現(xiàn)了以復(fù)制品冒充真跡的現(xiàn)象,且有時很難識破,甚至能夠逃過專家的眼睛。
一、臨
臨,指以真跡為范本,按照原作的構(gòu)圖、用筆、用墨、神采等進行復(fù)制,是學(xué)習(xí)傳統(tǒng)書畫常用手法之一。好的臨作,可以亂真。出于學(xué)習(xí)目的,臨作往往落款為某某臨或某某擬,但如果落款筆跡亦步亦趨,且題為原作者,便是一個作偽的過程。
臨的方式一般分為“對臨”和“背臨”兩種。“對臨”是指面對范本進行繪制或者書寫,亦步亦趨地盡可能地傳達出眼睛所看到的內(nèi)容。如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子明卷與無用師卷(見圖1、圖2),從用筆角度,再結(jié)合黃公望其他可靠的傳世作品分析,無用師卷更加近于黃公望蕭散、蒼茫的氣息。而子明卷用墨稍潤,用筆偏于甜熟,更接近于清人,尤其王翚的風格。而在構(gòu)圖上,可以明顯感覺到子明卷在處處模仿無用師卷,所以子明卷可以斷定為清人對臨《富春山居圖》的偽作。
“背臨”是指在對臨特別熟練的基礎(chǔ)上,將原作的用筆、章法等熟記于心中,然后背著原作進行繪制或書寫。如傳為王獻之的《中秋帖》(見圖3),帖中字結(jié)體重心偏下,用筆八面出鋒,有米芾“沉著痛快”的個人特點,通篇缺少魏晉“沖和蕭散”的味道。而且與王獻之刻本《十二月割至帖》對比(見圖4),脫字漏字嚴重,以至于語句不通,晦澀難懂,因此一般認定《中秋帖》為米芾背臨之作。
無論是“對臨”還是“背臨”,在行筆過程中或多或少都會體現(xiàn)出作偽者個人的用筆習(xí)慣,這是因為個人的資質(zhì)、修養(yǎng)以及行筆的軌跡都有自己的特征。如張大千造石濤假畫,細看之下,還是有許多不同的地方:石濤的書畫作品縱橫奇肆,甚至隨手涂抹,有江湖氣;而張大千的臨作往往多了幾分清氣、凈氣。這是兩個人身處的環(huán)境、個性以及后天的學(xué)養(yǎng)不同造成的。所以,對于這種手法的偽跡,要多去揣摩真跡用筆、用墨的習(xí)慣以及氣息的整體把握。所謂“有龍泉之利,乃可議于斷割”[1],只有多看、多品,才能提高識別臨作的眼力,分出真?zhèn)巍?/p>
二、摹
通常所說的“臨摹”,其實是兩個概念:“臨”是指對著原作落筆,“摹”是指將稍透明的紙絹之類蒙在原作上落筆。用“摹”復(fù)制書畫一般稱為“摹本”。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中言及“好事者宜置宣紙百幅,用法蠟之,以備摹寫”[2]。這種用蠟涂布的方法可以使紙張適當?shù)靥岣咄该鞫?,方便摹寫時透稿過稿。
除了在涂布方面做文章,還有一種“響拓”的手法,其方法是:在一間密閉的小屋里,僅開一個小窗口,將原作置于窗口,再將紙絹等材料蒙在上面,通過光線起到透明作用,操作原理類似于今天的透稿臺。
“摹”因所用手法不同,又分為“勾摹”和“描摹”。“勾摹”是指先用細線雙勾出輪廓,再填墨填色?!肮茨 碧钅珪r以濃淡墨對比原作多遍細染,以最大限度地接近原作為標準。此法復(fù)制出來的書畫,可以稱之為“下真跡一等”,不仔細觀察分析是無法辨別真假的。流傳至今的王羲之《蘭亭序》神龍本墨跡傳為初唐高手馮承素用“勾摹”法復(fù)制。該件摹本復(fù)制技術(shù)高超,纖絲連帶、鋪筆賊毫、墨色變化、交筆重疊,勾摹得都十分到位。再加上馮承素本人精于書法,因此如果不是少數(shù)幾個字暴露的雙勾細線以及墨色未來得及深入描?。ㄒ妶D5),很難想象這會是一件“勾摹本”。除此之外,王羲之其他幾件傳世摹本,如《平安何如奉橘三帖卷》《喪亂帖》《快雪時晴帖》,相對蘭亭神龍摹本要遜色不少,可能是描摹者不擅書的緣故。未能從書寫角度考慮行筆,致使筆畫交疊處呈糊筆狀,飛白有時故意描摹,并不自然,起筆行筆交代不清晰,比如“羲”“侯”等字,讓人無從琢磨,違背行筆慣性。但從保存王羲之書法名跡的角度來看,這種摹本也有不可取代之功。
“描摹”是指不用雙勾輪廓,直接下筆落墨,再稍加修飾。如北京故宮博物院與無錫博物館各藏有一件五代楊凝式《韭花帖》(見圖6、圖7),兩件藏品無論從用筆、結(jié)體還是章法上都極為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北京故宮藏本相對更加清勁自然,而無錫博物館藏本稍顯氣息局促,且用筆稍有“滯”“肉”之感,因此顯得略帶濁氣,不太自然,但又無“雙勾”痕跡。故兩相比較,可以斷定無錫博物館藏本為“描摹本”。
總體來說,對比臨本,摹本由于要照顧到原作的形貌,所以在下筆落墨時有一種制約,導(dǎo)致摹本在氣韻方面稍遜,顯得刻板、拘謹,行氣和用筆不自然,或者帶有猶豫不肯定的因素,這都需要鑒別者細心觀察揣摩。
三、仿
“仿”是指以某個書畫家的筆墨風格和習(xí)慣,創(chuàng)作該書畫家實際沒有創(chuàng)作過的書畫作品,介于“臨”與“創(chuàng)”之間。
這類贗品,要求下筆者對所仿書畫家的用筆用墨習(xí)慣、氣息的把握、早中晚期風格的變化,甚至學(xué)養(yǎng)都要十分接近。即努力讓自己演變成對方,有如名人模仿秀,動作以及神態(tài)都要求模仿到位。
“仿”分為有范本的“仿”與脫離范本的“仿”兩種情況。
有范本的“仿”,通常指將某一人的多幅同一時期同一風格的書畫作品,選取某一局部,采用拼湊的手法,組織成一幅新的作品。如紐約大都會所藏明代陳洪綬《瓶花圖軸》(見圖8),該作描繪內(nèi)容為古代常見清供題材,勾線用筆較重,有刻意模仿陳洪綬古拙之意,比較做作,失于自然。陳洪綬此類題材目前見到信為真跡的有兩件,一件藏于大英博物館《瓶花圖》(見圖9),一件為國內(nèi)私人藏《瓶花圖》(見圖10)。結(jié)合這兩件作品以及陳洪綬其他真跡來看,大都會博物館藏品描繪的內(nèi)容屬于拼湊仿品,尤其落款仿得拙劣,與陳洪綬真跡相去甚遠。
脫離范本的“仿”,如天津歷史博物館所藏清代王時敏的《仿古山水冊頁》(見圖11),從整體氣息來看,確實是清代“四王”的風格。清代“四王”雖然在整體風格上很接近,但在用筆用墨的習(xí)慣上卻各有面貌:王時敏用筆渾厚蒼茫;王翚融合南北,面貌多樣,氣味稍甜;王鑒典雅之中有一種拙意;王原祁個人風格相對突出,用筆以圓筆干筆居多,力透紙背,稱“金剛杵”。那么回頭再品圖11中的這套山水冊頁,用筆濕滑,線條不厚重,氣息比較淡,缺少王時敏那種蒼茫意趣。除此之外,王時敏落款小楷功力深厚,有清勁之味,該套仿品落款字體筆力稍弱,行筆軌跡與真跡相比偏差太大(見圖12),所以該件作品可以斷定為仿品無疑。其他再如張大千仿石濤書畫,其高明處就在于張氏可以熟練運用石濤用筆用墨創(chuàng)作作品,故鑒賞者難以發(fā)現(xiàn)其破綻。
四、造
“造”,指脫離了真跡作為范本,以書畫著錄為題,或者對書畫史記載卻鮮有作品流傳的書畫家進行的作偽。
由于戰(zhàn)亂、保存不善或者其他原因,書畫史上有很多書畫家的作品后世只聞其名,卻沒有真跡可以對應(yīng)。比如“曹衣出水,吳帶當風”[3]的曹仲達和吳道子,南宗山水鼻祖王維,北宋山水名家李成,作為美術(shù)史有影響力的重要人物,卻沒有可靠的真跡傳世。
“造”一般分為兩種情況。第一種是后世根據(jù)文獻記載作偽,這一種相對容易辨別。每個時期的書法風格和繪畫風格都有差異,如書法角度的“晉尚韻,唐尚法,宋尚意”,以及繪畫角度的“宋人格物,元人瀟散”,都是對特定歷史時期的風格總結(jié),后世對前代的書畫“造”假,往往很難融入到前代的書畫風格中。
例如,兩宋時期與明代的花鳥畫風格對比:宋人重“理”,對花鳥的觀察精致入微,甚至于細微到一年四季、一日四時的微妙變化,故而描繪手法比較豐富,以雙勾填色為主,用線合乎物象規(guī)律,用筆輕松,極盡寫意之趣,設(shè)色不夸張,順其自然,典雅、華麗而不俗。明代工筆花鳥畫氣息和格調(diào)稍遜,用線僅起到輪廓作用,不再依物象結(jié)構(gòu)轉(zhuǎn)折起伏,造型稍有夸張,設(shè)色艷麗,裝飾意味更加濃郁,從邊文進、呂紀、林良的院體花鳥代表作中可窺一斑。假如明人作偽宋人工筆花鳥畫,便會流露出這種時代特征。再如南宋四家的北宗山水作品,一般以“殘山剩水”為主題,稱為“馬一角,夏半邊”(見圖13)。而明代北宗山水雖然也出自南宋院體,但構(gòu)圖多取全景式(見圖14),比之南宋院體山水更加刻露,有一種霸悍氣息,這是因時代的社會背景以及文化特征所決定的,無論怎么掩飾都會留有破綻。所以,這種隔代的造假,可以借鑒當時整體性的藝術(shù)氣息去把握。
第二種情況是同時期或者同時代作偽,這一類偽作相對于前者的辨別要有一定難度,因其不僅具有同時代的材料工具和藝術(shù)特色,又沒有作者本人同類作品可以借鑒對比,只能通過像《宣和書譜》《宣和畫譜》之類的書畫收藏著錄描述來分析其風格特點。然而文字描述有其局限性,無法還原畫作本來面目,致使在鑒別方面難度較大。
如傳世李成《晴巒蕭寺圖》《茂林遠岫圖》(見圖15、圖16)《讀碑窠石圖》,都是可信的宋人作品,都具有宋人山水畫氣息。但是面貌卻不盡相同,無論皴法、樹法、氣息,每幅各有特色,令人生疑。很難斷定哪一幅是李成真跡,抑或均為偽跡,因此后世在著錄圖錄時往往標“傳”字,以示未斷定之意。
五、改
改,指將書畫真跡改頭換面。一般有四種形式。
第一種,題跋假、畫芯真,或者題跋真、畫芯假。題跋是兩個概念,“題”是指畫芯前端或者上端的大字品題,往往是關(guān)于該作品或者作者個人的信息;“跋”是指畫芯后或者其他位置記錄關(guān)于收藏者品評、鑒賞、考訂、記事等內(nèi)容。書畫作品經(jīng)過歷代流傳,一般題跋都比較多,其本身也有很高的史料和收藏價值,同時對于書畫作品本身的鑒定也起到輔助作用。作偽者往往將歷代題跋整段或者分成小段裁割,拼接裝裱到贗品書畫作品上。即題跋真、畫芯假,增加該贗品的可信度,令人一看題跋即誤以為畫芯也是真跡。反之亦然。如傳為馮承素摹本的神龍本《蘭亭序》,后面有一段趙孟頫的跋(見圖17),首句言道:“定武舊帖在人間者,如晨星矣,此又落落若啟明者耶?!蓖ㄆo一字提及《蘭亭序》墨跡,可知趙所跋的應(yīng)為世傳定武蘭亭刻石拓本,而拼接于神龍本蘭亭之后,令人生疑,這也是后世對神龍本《蘭亭序》爭議比較大的原因之一。
第二種,將真跡一分為二,斷處另接紙絹重新按原作補齊,即畫作一部分為真跡,一部分為偽作,同樣是迷惑人的一種作偽手法。這種手法也稱為“轉(zhuǎn)山頭”,是一種對古書畫破壞性比較大的惡劣行徑。
第三種,改變畫芯形式。書畫形式有時決定價格,比如冊頁、條屏等往往高于普通的中堂、條幅等常見形式。出于牟利的目的,作偽者常將中堂、條幅等分割成小塊,重新添款鈐印。如將中堂改成冊頁,四條屏改成八條屏,或者中堂改成兩幅以上的條幅等等。這種改完的書畫形式往往在構(gòu)圖方面破綻比較多,顯得不自然。再加上后添款印多與原作很難協(xié)調(diào)統(tǒng)一,所以比較容易識破。
第四種,改款。通常是將無名款或者小名頭的書畫作品改成大名頭的名家作品,一般采用挖、補、洗等手法,但與前述相同,后添款印,墨色、印色等往往與原作極不協(xié)調(diào)。多品讀歷代名家書畫,熟知各家書畫風格特點以及各個時期的書畫審美風尚,也是辨別此類作品的較好方法。如故宮博物院所藏《弘農(nóng)渡虎圖》(見圖18),舊題為馬遠所作。結(jié)合畫面來看,用筆確實來源于南宋院體馬遠山水一路,但構(gòu)圖以及氣息卻極不似宋代。這是因為馬遠多采用一角式構(gòu)圖,而該幅畫作采用全景式構(gòu)圖。并且用筆比較率意,這在馬遠的畫作中是沒有出現(xiàn)過的,反而接近于明代畫院畫家如王諤等以南宋院體山水描繪故事情節(jié)的繪畫風格。另外,這件畫作的右上角鈐有一方“欽賜一樵圖書”印,雖然被作偽者清洗過,但依然隱約可見。根據(jù)史料記載,“一樵”為明武宗朱厚照賜予畫院畫家朱端的印章。結(jié)合以上資料,可以斷定此件作品真正的作者為明代正德年間的畫院畫家朱端。
六、代
書畫代筆現(xiàn)象出現(xiàn)得比較早,其真?zhèn)蔚蔫b別界定也比較難。因代筆已征得書畫作者本人同意,有的作者甚至在代筆完成后親自潤色、落款、鈐印。尤其時間比較久遠的代筆作品,給鑒定帶來一定程度的困難。
代筆的群體通常有臣屬、幕僚、師生、父子、親友等幾種。
臣屬。歷史上很多帝王妃后附好風雅,愛好書畫,知名者如唐太宗李世民、宋徽宗趙佶、明武宗朱厚照、清代慈禧太后等。尤其是宋徽宗,書畫修養(yǎng)與成就頗高,因其求名之盛,故每選宮苑高手代筆作畫。傳世宋徽宗款花鳥頗多(見圖19、圖20),風格亦多樣。分類來看,《五色鸚鵡圖》《祥龍石圖》《臘梅山禽圖》《桃鳩圖》《柳鴉蘆雁圖卷》等比較典型,可謂一畫一面貌。元代湯垕在《畫鑒》中說:“《宣和睿覽集》累至數(shù)百及千余冊,度其萬機之余,安得暇至于此?要是當時畫院諸人, 仿效其作,特題印之耳。”[4]于此可見一斑。據(jù)徐邦達先生考證,《柳鴉蘆雁圖卷》一類風格應(yīng)為徽宗本人面目。其他工細之作,當是出于同時期畫院臣屬代筆之作。
幕僚。歷代書畫名家,尤其文人書畫家,多數(shù)出身官宦,索求書畫者眾,疲于應(yīng)酬時,便會委托幕僚代筆。鄧之誠《骨董瑣記》曾載“董思白門客吳楚侯,名翹,改名易,以能書薦授中書。思白官京師,率令楚侯代筆”[5]。文中所記,即為明代書畫家董其昌,而吳楚侯便是其幕僚之一。除此之外,常為董其昌代筆者還有趙左、沈士允[6]等。傳世董其昌書畫不計其數(shù),而且面目多樣,水平亦高下不均,令人目不暇接。只有將董氏各個時期的書畫脈絡(luò)整理清晰,把握董其昌本人的用筆用墨特征,才能從根本上辨別其代筆之作。
師生。弟子為老師代筆者,古來不乏其人。如羅聘為金農(nóng)代筆,兩人皆擅畫梅,筆墨特征也如出一轍,除了落款不同,畫的本身比較難以辨認。唯一不同者,羅聘作梅花相對稍工,技法方面略勝一籌,但是畫面所傳達的修養(yǎng)相對其師稍遜幾分。其余弟子為老師代筆者如楊晉之于王翚,譚子猶之于鄭燮,何海霞之于張大千。當然,也有老師反過來為學(xué)生代筆的,如周臣為弟子唐寅代筆,這僅僅是特例而已。
父子。齊白石晚年目力昏花,作工筆草蟲已十分困難,而客人有求畫草蟲者,白石老人皆令第三子齊良琨代筆,留一兩筆空白,待客人取件時,當面補齊并落款,以示親筆。其實細比較起來,白石老人的草蟲用線虛實相生,能夠依草蟲的結(jié)構(gòu)用筆用線用墨,腕力極強(見圖21);而齊良琨代筆草蟲用筆稍實,虛和之味較弱,故缺了其父幾分生動意趣(見圖22)。
親友之間互相代筆,大多是出于筆墨游戲的目的。如趙孟頫為其妻管道昇代筆,管道昇書畫受趙孟頫影響較深,兩人書畫風格區(qū)別不大。傳世《秋深帖》,末尾落款處有涂改痕跡,依稀可見原款為“孟頫”二字,應(yīng)是趙孟頫順手落了己款,感到不妥,于是涂改重新落款。當然也有個別除外,如倪墨耕、沈石友為吳昌碩代筆書畫。
七、揭
明清以來寫意畫以及碑學(xué)書法多用生宣紙。從厚薄來說,宣紙有單宣夾宣兩種,其中夾宣甚至有三夾四夾,因其潤墨性能以及墨色層次好,深得徐悲鴻等書畫家喜愛。即使單宣,在抄紙漿時也以兩次完成。寫意畫,由于含水量豐富,墨色浸透紙背,故而給書畫作偽者揭二層創(chuàng)造了條件。揭二層也叫“魂子”,是作偽者具備一定水平的揭裱能力,在書畫原作浸濕的情況下,將后面一層紙揭下來,再經(jīng)過潤色潤墨或者重新添蓋印章,做成與原作一模一樣的作品。手段高明的作偽者,可以揭下四到五層“魂子”,但是越靠后一層的書畫墨色越淡,神采越差。同樣,如果作偽者在揭的過程中稍微分神抑或本身手段欠缺,最終會導(dǎo)致該原作的毀壞。
分辨這類作品,有兩點需要注意:一個是被揭下來的書畫墨色比較淡;一個是在其表面會有一層浮毛。原作書畫經(jīng)過裝裱,一般表面會十分光滑整潔,這是漿水吃透形成的一層膜。如果時代久遠些,經(jīng)過多次揭裱,這種感覺會更深,俗稱“寶光”。而揭二層的書畫,其表面因經(jīng)過外力撕扯,故而會形成一層淺淺的絨毛,很難在裝裱后消除。
北京故宮博物院和沈陽故宮各藏有一件清末趙之謙的《牡丹圖軸》(見圖23、圖24),兩件藏品無論筆墨還是構(gòu)圖,都是驚人的一致,唯一不同的是沈陽故宮藏本墨色和顏色相對較淺,神采稍遜,所以斷定是作偽者利用揭二層的手法制作出來的。
八、印
自清末至近現(xiàn)代以來,隨著印刷技術(shù)的發(fā)展,出現(xiàn)了以印刷復(fù)制品冒充真跡的作偽,以珂羅版印刷、木刻水印套色印刷、高清數(shù)碼彩噴印刷為代表。
珂羅版印刷(見圖25),是以照相技術(shù),通過玻璃版腐蝕制版,然后套色印刷,也稱“玻璃版印刷”,是最接近于原跡的一種復(fù)制技術(shù)。其發(fā)展經(jīng)歷了最早的單色印刷、雙色套印、多色套印,一直到今天的拼接多色套印。由于其可以在宣紙以及絹本材料上進行印刷,因而迷惑性較大。鑒別單純的珂羅版復(fù)制品,一種方法是觀察其背面。珂羅版印刷油墨一般浮于表面,不會滲透到背面。再一種方法是用手指蘸清水對局部色彩輕輕擦拭,因為書畫多采用礦物顏料,如朱砂、白色、石青、石綠等,雖然經(jīng)過膠礬固定,但是在遇到潮濕時仍然會輕微脫色。而珂羅版印刷過程采用油墨,附著力較強,無論怎樣潮濕擦拭都不會有脫色現(xiàn)象。作偽者有時也會在珂羅版復(fù)制品上重新添加顏色,增加迷惑性。但只要迎光看,后添的色彩一般浮在油墨表面,比較容易辨識。
木刻水?。ㄒ妶D26),是以硬木為板材,按照原作勾描、刻版,再用中國畫傳統(tǒng)顏色進行套色印刷。經(jīng)過上百道工序,最終效果接近于原作,甚至下真跡一等。其與珂羅版的區(qū)別:一個在于制版是人工操刀刻制;另一個不像珂羅版采用油墨顏料,而是使用中國傳統(tǒng)繪畫顏料。所以它的鑒別方法不能套用珂羅版印刷。可以從兩個角度辨別:木刻水印由于人工制版的原因,在書畫某些用筆,比如飛白、枯筆等處顯得不太自然,同時在色彩以及墨韻過渡等處略顯生硬。另一方面,將木刻水印作品迎光,從背面看,會找到木板拼接的痕跡。這是由于每幅作品都不是一塊版可以完成的,需要多版拼接,套色印刷后不可避免留有空隙,即使經(jīng)過補筆,也會在迎光時露出破綻。同樣,也有人利用木刻水印局部復(fù)制,比如復(fù)制題跋、落款、印色,然后將畫芯臨摹。所以,鑒別木刻水印要綜合起來分辨。
數(shù)碼高清打?。ㄒ妶D27),是現(xiàn)代一種新的印刷技術(shù),通過高清掃描原件制版,進行油墨色彩印刷,又分為網(wǎng)點印刷與無網(wǎng)點印刷,以無網(wǎng)點印刷技術(shù)比較難以辨認。因為直接掃描原件,在色彩上也可以多遍調(diào)制,所以最大可能的接近原跡。在油墨色彩以及后添色的辨認上可以參考珂羅版技術(shù)。單純的打印件,雖然色彩與原作接近,但是傳統(tǒng)繪畫多采用礦物顏料,顆粒感比較強,用手輕輕撫摸就能感覺到。其次迎光看,礦物色因其多為礦石晶體,比如朱砂、藍銅礦、孔雀石、青金石等,迎光時會有折光現(xiàn)象,通常稱為“寶石光”,數(shù)碼高清彩印很難表現(xiàn)出這種光澤。
九、結(jié)語
書畫鑒定,熟悉辨別作偽手段十分重要。書畫鑒定并不是單純的分辨真假。如前文所述,用臨、摹、仿、造四種手法制作的書畫可以確定為偽作,但是改、代、揭三種手法,真?zhèn)沃g很難界定,所以,書畫鑒定最重要的是理清正源,不能片面地一概而論。
書畫鑒定的前提,要求辨別者本身需要具備扎實的理論與實踐經(jīng)驗。首先,熟讀美術(shù)史與書法史,抓住主線,從歷代主流書畫家延伸到非主流書畫家。其次,大量閱讀歷代書畫名跡,由點及線,最終及面,了解歷代書畫家的用筆用墨特征、師承取法情況以及各個時期的風格演變。再次,實踐了解書畫材料,把握各個時期書畫材料的發(fā)展演變情況。最后,了解作偽技法,從而找到書畫作偽破綻??傊碚撝笇?dǎo)實踐,實踐檢驗理論,實踐與理論相結(jié)合,不可失之偏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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