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會
(商洛學院 語言文化傳播學院, 陜西 商洛 726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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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研究
荀悅法家思想探析
張建會
(商洛學院 語言文化傳播學院, 陜西 商洛 726000)
荀悅作為東漢后期社會批判思潮中的代表人物之一,面對東漢末年社會動蕩的局面,積極探索國家治理與發(fā)展的方法和途徑。在荀悅這些治國理政的改革措施和發(fā)展方法中,法家思想的光輝處處可見。荀悅的法家思想是在其人性論思想的基礎上,針對東漢末年的社會現(xiàn)狀,結(jié)合自己的深刻體會提出來的,主要體現(xiàn)在一些具體的法治措施上。應該說,作為東漢末年官方正統(tǒng)史學的典型代表,荀悅政治思想中的這些法家思想,可以看成是對荀子儒法兼綜思想衣缽的繼承。
荀悅; 法家思想; 荀學
荀悅,字仲豫,潁川穎陰(今河南許昌)人,荀子第十三代孫。據(jù)《后漢書·荀悅傳》稱:“悅年十二,能說《春秋》。家貧無書,每之人間,所見篇牘,一覽多誦記。性沉靜,美姿榮,尤好著述。”[1]荀悅志在輔佐漢室,但是當時政移曹氏,謀無所用,于是撰寫《申鑒》,提出治國安邦的一系列主張,得到了漢獻帝的贊賞?!皶r帝好典籍,乃令悅依《左傳》體以為漢紀三十篇”。[1](P.2062)經(jīng)過三年努力,荀悅完成了這部新的西漢歷史著述——《漢紀》,并因此開辟了我國編年體斷代史書的先河。
面對東漢末年社會動蕩的局面,荀悅積極探索國家治理與發(fā)展的方法和途徑,并將這些探索匯集成《申鑒》一書。在這些治國理政的改革措施和探索方法中,荀悅政治思想中的法家光輝處處可見。目前學者對荀悅思想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史學方面,關于法家思想方面多有遺漏,本文試圖對此做一梳理,以就教于前輩師友。
(一)主觀原因
荀悅的人性學說是其政治思想的理論基礎,要分析荀悅的法家思想,就不得不從荀悅的人性學說談起。在人性論上,荀悅贊同劉向提出的“性情相應,性不獨善,情不獨惡”的觀點,認為“好惡者性之取舍也,實見於外,故謂之情,必本乎性矣?!盵2]可見,荀悅認為人的喜好和憎惡取決於性,實際表露出來的就叫情,即說情感是人性的外在表現(xiàn)。人性和人的情感是相互照應的,不是只有性善而情則惡。因此,荀悅認為:“性雖善,待教而成;性雖惡,待法而消。唯上智下愚不移,其次善惡交爭,于是教扶其善,法抑其惡。得施之九品,從教者半,畏刑者四分之三,其不移大數(shù)九分之一也。一分之中又有微移者矣。然則法教之于化民也,幾盡之矣。及法教之失也,其為亂亦如之?!盵2](P.210)
荀悅把人性分為上智、其次和下愚三大品(或說九品 ),也就是接下來要說的君子、中人和小人:“君子以情用,小人以刑用。榮辱者,賞罰之精華也。故禮教榮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桎梏鞭撲以加小人,治其刑也。君子不犯辱,況于刑乎?小人不忌刑,況于辱乎?若夫中人之論,則刑禮兼焉?!盵2](P.17)荀悅認為對于君子(上智)通明事理,可以曉之以“禮教榮辱”來感化他們的性情;小人(下愚)一類是頑冥不化、不明事理的,必須“桎梏鞭撲”的刑法“施其身”,才能強迫他們順從。對于中人(其次),由于他們的人性是“善惡交爭”,有“惡”的成分,因此同樣需要用刑法對他們進行管教,以此來“抑其惡”。
雖然荀悅在刑禮上有點落入“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的窠臼,但是荀悅以人性論為理論基礎,對人性進行三類(或九品)的劃分,正是他提倡法制,進而具有法家思想的一個主觀原因。
(二)客觀方面
漢代在思想上雖然提倡“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但實際上卻以“陽儒陰法或陰道”的思想模式來進行統(tǒng)治,在行政上法家思想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西漢宣帝就曾說過:“漢家自有制度,霸王道而雜之?!钡搅藮|漢,雖說以儒家的“柔術(shù)”治世,但漢帝國的行政思路還是法家式的。到了東漢中后期,這種治理方式的效果大打折扣。東漢后期以后,隨著皇帝年幼而不永年,外戚、宦官干政,引發(fā)了一股強大的清議運動,進而導致黨錮之禍。在清、濁二流的斗爭中,許多清流儒者被迫遠離政治,而原來由儒者參與和主導的太學也名存實亡,再加上此時的天災人禍,東漢末年的社會政治形勢一片混亂。
“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在社會動亂不堪、食不果腹的情況下,儒家道德教化顯得蒼白無力。再加上外戚、宦官干涉朝政,使得底層儒者難以進入仕途,儒學此時已經(jīng)失去了它的群眾基礎,官方儒學的衰敗已不可挽救。當儒家的仁義道德挽救不了帝國大廈的傾倒之勢時,許多人選擇了歸隱避世,然而更多的有志之士,卻在積極的總結(jié)教訓和探索國家發(fā)展的出路。法家思想把法律作為一種有利于社會統(tǒng)治的強制性工具,通過以法治國的形式來富國強兵政,穩(wěn)定社會統(tǒng)治秩序,在此時得到了眾多政治思想家的青睞,王符、仲長統(tǒng)、崔寔、荀悅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荀悅作為此時政治思想家的典型代表,針對東漢末年的內(nèi)憂外患的政治社會形勢,提出了一系列的法家思想主張。東漢末年的政治社會形勢,可以說是荀悅進一步青睞法家思想,實踐自己法家思想的客觀條件。
(三)歷史原因
從血緣、家族上看,荀悅繼承了荀子儒法兼綜思想的衣缽。荀子作為先秦思想的殿軍,在儒家的基礎上,綜合吸收法家、道家、墨家、甚至名家的思想,創(chuàng)立了一種博大精深的思想體系。后來韓非子和李斯成為法家思想的卓越代表,應該是很好地繼承了荀子思想中的法家成分。荀子曾說:“聽政之大分,以善至者待之以禮,以不善至者待之以刑。兩者分別,則賢不肖不雜,是非不亂。賢不肖不雜則英杰至,是非不亂則國家治。若是名聲日聞,天下愿,令行禁止,王者之事畢矣?!盵3]荀子主張禮法并重,禮以賞善,刑以罰惡,賞罰分明。只有這樣,才能使賢能的人和沒有才能的人不混在一起,是非分明,令行禁止,國家才能太平。
作為荀子的第十三世孫,荀悅很好地繼承了荀子在法家思想方面的衣缽,并在法家思想的指導下,針對東漢末年的社會現(xiàn)狀,積極探索國家治理與發(fā)展的方法和途徑。
荀悅重視法律的作用,把法律作為維護和治理國家的重要工具,主張在不違背儒家倫理道德的情況下,維護立法、司法的穩(wěn)定,體現(xiàn)了法家崇尚刑法和武力的特點。具體而言,荀悅的法家思想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重視法制,以立法的形式確定社會規(guī)范
荀悅在其《申鑒》中多次提到立法和制度的重要性,強調(diào)國家建設法律制度的必要性,指出“先王立政,以制為本”、“上有常制則政不頗,下有常制則民不二。”[4]再如“投百金於前,白刃加其身,雖巨跖弗敢掇也。善立法者若茲,則終身不掇矣,故跖可使與伯夷同功?!盵2](P.40)荀子認為立法恰當合理,即使面前有百斤黃金的誘惑,就算是柳下季之弟盜跖也不敢越雷池半步,而且還能使盜跖這樣的人有伯夷一樣的德業(yè)。也正如明人黃省曾在《申鑒注》中所說“利在前,刑在后,則畏而止矣?!薄吧屏⒎ㄕ?,貪可使廉。”[2](P.41)可以說荀子“把法的意義提高到給人以導向,使壞人向善且能成就功勞、使貪者不貪且能廉潔的高度,比起荀子的思想有著很大的進步意義?!盵5]
對于制度,荀悅在《申鑒》里提到:“致治之術(shù),先屏四患,乃崇五政。一曰偽,二曰私,三曰放,四曰奢。偽亂俗,私壞法,放越軌,奢敗制。四者不除,則政末由行矣。俗亂則道荒,雖天地不得保其性矣;法壞則世傾,雖人主不得守其度矣;軌越則禮亡,雖圣人不得全其道矣;制敗則欲肆,雖四表不能充其求矣;是謂四患。”[2](P.10)荀悅認為,奢侈貪欲會敗壞制度,法律敗壞,世道就會傾亂,就算是君主也不能守住自己訂下的制度。制度敗壞,人們的欲望就會肆縱,無法控制,就算是用四海之內(nèi)的財富也不能滿足人們的欲望。可見,荀悅對法制看的是多么的重要。
既然法制如此重要,作為統(tǒng)治者該如何去立法,以確保社會統(tǒng)治秩序的安穩(wěn)。荀悅也提出了自己立法的原則和方法:問德刑并用?!俺5湟??;蛳然蚝?,時宜。刑教,不行勢極也。教初必簡,刑始必略,事漸也。教化之隆,莫不興行,然后責備。刑法之定,莫不避罪,然后求密。未可以備,謂之虛教。未可以密,謂之峻刑。虛教傷化,峻刑害民,君子弗由也。設必違之教,不量民力之未能,是招民于惡也,故謂之傷化。設必犯之法,不度民情之不堪,是陷民于罪也,故謂之害民。莫不興行,則一毫之善可得而勸也,然后教備。莫不避罪,則纖介之惡可得而禁也,然后刑密?!盵2](P.70)
荀悅認為,法律的制定和實施不應該操之過急,也要循序漸進地推行。在刑法制定之初要簡略,還要考慮到人民易于接受并遵行,等到大家都去服從之后,再將其修改完備、嚴密。如果不考慮民情的承受程度,而制定一些本來就難以施行的刑法,那么人民肯定會觸犯,就等于把人民推向犯罪的深淵,這是害人民之舉,也就是“害民”之法了。這樣的法只能稱得上是嚴刑酷法。此外,教與刑的先后問題上,荀悅認為要根據(jù)不同的“時宜”進行不同的組合。荀悅在立法問題上既考慮人民的接受程度,又能按照循序漸進的原則推行制度,既體現(xiàn)出荀悅在立法上的步驟性和策略性,又體現(xiàn)出荀悅思想中“以民為本”的儒家思想。
對于一些固有的制度,如君主繼承制、分封制與井田制、州牧與刺史制、赦宥制、復仇制、肉刑、尚主之制、以及封建制與郡縣制等等,荀悅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二)在執(zhí)法上,實事求是,確保法律作用
對于法律和制度的頒布與確立只是第一步,能夠按照法律和制度的要求去執(zhí)行才是最重要的。荀悅認為:“賞罰,政之柄也。明賞必罰,審信慎令,賞以勸善,罰以懲惡。人主不妄賞,非徒愛其才也,賞妄行則善不勸矣。不妄罰,非徒慎其刑也,罰妄行則惡不懲矣。賞不勸謂之止善,罰不懲謂之縱惡。在上者能不止下為善,不縱下為惡,則治國矣。是謂統(tǒng)法。”[2](P.21)
在荀悅看來,賞罰體現(xiàn)政治的權(quán)力運用,必須賞罰分明,審慎對待,既不亂賞也不亂罰。賞的作用在于勸善,亂賞,不僅起不到勸善的作用,反而還會使善者停止行善;罰的作用是為了懲治犯罪,如果亂罰,法律的刑法就達不到懲治犯罪的效果。此外荀悅在《漢紀》所說的“賞罰者,國家之利器也。所以懲惡勸善,不以喜加賞,不以怒增刑。”[4]也是同樣意思。
荀悅還認為在斷獄判案的時候,更應該審慎對待,無罪則免,有罪則罰,冤屈則洗雪,奸兇則懲處,這樣的話,人情才會得以剖白:“惟慎庶獄,以昭人情。天地之大德曰生,萬物之大極曰死。死者不可以生,刑者不可以復。故先王之刑也,官師以成之,棘槐以斷之,情訊以寬之,朝、市以共之,矜哀以恤之,刑斯斷,樂不舉,刑哉刑哉,其慎矣夫?!盵2](P.30)荀悅用“死者不可以生,刑者不可以復”來說明審慎斷獄決案的重要性。進而用《周禮》中判決案件的流程表明對于每個案件判決的慎重程度。也正如他在《申鑒》中說的“善惡要于功罪,毀譽效于準驗”的那樣,“要于功罪”進行“準驗”。若“賞罰失實”,則會產(chǎn)生“以惡反之,人焉飾哉”的后果。
既然“死者不可以生,刑者不可以復”,對于肉刑那就更加要審慎,荀悅指出:“肉刑,古也?;蛟唬骸畯椭??’曰:‘古者人民盛焉,今也至寡。整眾以威,撫寡以寬,道也。復刑非務,必也生刑而極死者復之可也。自古肉刑之除也,斬右趾者死也。惟復肉刑,是謂生死而息民?!盵2](P.68)
漢人對肉刑議論紛紛,仲長統(tǒng)則認為應該恢復肉刑,原因在于對于一些犯罪行為,殺之則量刑過重,拘髡則懲罰過輕,應該有一種“中刑”如“肉刑”般恰當?shù)姆绞絹響土P罪犯。漢景帝時期先后三次減輕笞刑,然而此后,中罪既不當死處之以鞭笞,又以罰輕而不足懲戒,也就有了所謂的“死者既重,而生刑又輕,民易犯之?!爆F(xiàn)象的產(chǎn)生。正如《漢紀》中所說的“孫卿之言既然,今之除肉刑者,本欲以全人也。今去髠鉗一等,轉(zhuǎn)而入於大辟。以死罔民,失其本意矣。故死者甚眾,刑重之所致也?!盵4](P.425)因此中罪往往加罪而處死,雖然有輕刑之名,但實際上卻是重刑。這也就是仲長統(tǒng)提倡恢復肉刑的原因所在。荀悅此議實則是不忍復肉刑以殘害人民,所以要僅改死刑者可復斬右趾。由于“刑者不可以復”,荀悅提倡判案一定要審慎。
(三)在守法方面,君臣一致,上下同心遵守
根據(jù)人民的承受程度、社會現(xiàn)狀,確定了合理的法律和制度,在執(zhí)法上又能審慎裁決,剩下的就是守法了。對于守法,荀悅指出:“善禁者,先禁其身而后人;不善禁者,先禁人而后身。善禁之至于不禁,令亦如之。若乃肆情于身而繩欲于眾,行詐于官而矜實于民,求己之所有余,奪下之所不足,舍己之所易,責人之所難,怨之本也。謂理之源斯絕矣?!盵2](P.42)雖然君主或者大臣是法律的制定者,但是君主和大臣一樣同樣也要遵守法律,受法律和制度的約束,應該在遵守法律面前給普通老百姓樹立一個榜樣,正是儒家所說的“子帥以正,孰敢不正”的理念。荀悅還指出“遵禮謂之劬,守法謂之固,此荒國之風也?!盵2](P.27)荀悅從相反的角度告訴我們:如果君子臣民都以遵禮者為勞苦,以守法者為執(zhí)滯,不屑于去遵守禮法的話,就會遭遇荒國之風的。
荀悅作為荀子的后代,在儒法兼綜上,實實在在地繼承了先祖的衣缽,發(fā)揚了荀學精神。面對日薄西山的東漢帝國,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隱遁避世,而是在講究儒家仁義道德的同時,不忘記用法家思想從立法、執(zhí)法和守法等方面去探求國家改革和發(fā)展的出路。他的這些思想對于豐富儒家治國理政策略,完善法家思想有著積極的意義。
荀悅生活在社會動亂的東漢末年,他以一介學者的身份,關心民生疾苦,并積極探索國家治理、改革和發(fā)展的方法和途徑,表現(xiàn)出來積極的探索精神。遺憾的是,東漢王朝已經(jīng)日薄西山,雖然有這么多良策,但是已無力挽回已經(jīng)傾塌的帝國大廈。然而荀悅的法家思想?yún)s不會隨因為東漢王朝的倒塌而銷聲匿跡。荀悅的法家思想,縱使對當時的社會現(xiàn)狀已經(jīng)起不到力挽狂瀾的作用,但是對后世的統(tǒng)治者甚至是當代中國,在法制建設、以法治國等方面,都有著不可替代的借鑒意義。
[1]范曄. 后漢書[M]. 北京:中華書局,2012:2058.
[2]荀悅. 申鑒注校補[M]. 黃省曾, 注, 孫啟治, 補校. 北京:中華書局,2012:203.
[3]梁啟雄. 荀子簡釋[M]. 北京:中華書局,1983:100.
[4]張烈. 兩漢紀[M]. 北京:中華書局,2002:371.
[5]張建會. 荀子對荀悅治世思想的影響[J]. 商洛學院學報,2015,(3):52—57.
Analysis of the Xun Yue’s Legalism
ZHANG Jian-hui
(School of Language and Culture Communication, Shangluo University, Shangluo 726000, China)
Xun Yue as a representative of the late Eastern Han Dynasty social critical thoughts in the face of the Eastern Han Dynasty, social unrest, and actively explore ways and means of national governance and development. In the reform measures and development method of XunYue these governing principle politics, the legalist thought glory everywhere. Xun Yue's legalist thought is based on the theory of human nature thought in the late Eastern Han Dynasty, social status, combined with deep experience own out, mainly reflected in some specific legal measures. It should be said that, as a typical representative of the Eastern Han Dynasty official orthodox historiography, Xun Yue in the political thought of the legalist thought, can be regarded as a continuation of XunZi method and integrated the mantle ofConfucian thought.
XunYue; Legalist thought; The continuation of Xunzi
2015-04-01
張建會(1986— ),男,山東臨沂人,助教,在讀博士,主要從事古代歷史典籍的整理與研究。
B234.94
A
2095-7408(2015)06-007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