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苗

（湖州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浙江 湖州313000）

一、問題緣起

Greek一詞并不讓英語學習者感到陌生，但Greek to sb．這一表達又應作何理解呢？《現(xiàn)代英漢綜合大辭典》（上?？茖W技術(shù)文獻出版社，吳光華先生主編，2002［1990］）第1037頁對此是這樣闡釋的：“對某人一竅不通”。坦率而言，這樣的翻譯著實令人費解。是“對某人一竅不通”還是“某人對某事一竅不通”呢？邏輯上看，前一種表達是否通順？又何以譯成這般？不妨讓我們來看個究竟。

二、相關(guān)辨析

查閱其它英漢或雙解辭典，一般都可得知：Greek可作名詞、形容詞用，意為“希臘（的）”“希臘人（的）”“希臘語（的）”等等。此外，它還有“無法了解的語言”“莫名其妙的事”等義項。不過，Greek的后述用法主要存在于口頭交際中。實際上，我們已不難推知：它的后兩種涵義是從其本義隱喻化而來，即為它的引申意義，一般英英辭典賦予它的闡釋均為incomprehensible（而非另一形容詞incomprehensive，筆者注）。《牛津現(xiàn)代英漢雙解詞典》（增補版）和《朗文當代高級英語辭典》（英英·英漢雙解）就分別是這樣解釋和說明的：Greek to me（＝incomprehensible to me）全然不懂，一竅不通［1］（P892）；it’s all Greek to me（used to say that you cannot understand something）我對這一竅不通［2］（P857）。就前者（《牛津詞典》）的漢語譯注來說，“我（對此）”等被省去，雖亦非無可挑剔或無懈可擊，但不至于從本質(zhì)上影響其意義表達；而后者（《朗文辭典》）的意義表達則無疑非常準確與清晰，自然也完全符合邏輯和常理：某人對某事一竅不通。

那么，《現(xiàn)代英漢綜合大辭典》之編者卻為何會出現(xiàn)上述闡釋方面的偏誤呢？我們揣測，這可能主要源于兩個方面的原因：其一，譯者對相關(guān)形容詞主動意義與被動意義之區(qū)分不甚明確；其二，對介詞to的有關(guān)用法與意義之區(qū)別注意不夠。

（一）形容詞的主動意義與被動意義

如上所述，Greek to sb．中的Greek意為incomprehensible，而非另一形容詞incomprehensive。照此說來，它們之間難道存有顯著不同嗎？回答無疑是肯定的。那么其間區(qū)別何在？我們知道，英語中不僅有著語態(tài)上的主動和被動之分，若干詞類之間也存在類似區(qū)分。譬如說，incomprehensible與incomprehensive二者雖然詞根相同，但后綴不同，因而意義也有所不同。－ible表示被動，incomprehensible相當于unable to be understood；而－ive表示主動，incomprehensive則大體相當于to find it difficult to understand。請看：

例1：Legal documents are full ofincomprehensiblejargon．法律文書充滿難懂的術(shù)語。

例2：I find your whole attitude quiteincomprehensible．我覺得你的整個態(tài)度很難理解。

當然，句2也可表述為：I have anincomprehensiveknowledge（＝understanding）of your whole attitude。這就是說，前述表達（it’s all）Greek to me似也可轉(zhuǎn)換為I amincomprehensiveof it，亦即完全可以反“賓”為“主”和反“主”為“賓”。誠然，類似的轉(zhuǎn)換應確保并不逾越邏輯與常理之范疇。

其實，夸克等人［3］（P2152）在《英語語法大全》中對此講得也很明白：有兩個常見的后綴可用于動詞后面派生出形容詞。就語態(tài)而言，它們截然相反：－ive基本上是主動的，意為“of the kind that can V”；－able基本上是被動的，意為“of the kind that can be V－ed”。他們［3］（P2152）還指出，在許多外來詞中，該詞綴有時以－ible，－uble（soluble）這樣的變體形式出現(xiàn)。例如：

imaginable（＝able to be imagined） imaginative（＝able to imagine）

supportable（＝able to be supported） supportive（＝able to support）

perceptible（＝capable of being perceived） perceptive（＝capable of perceiving）

sensible（＝noticeable；perceptible by the senses） sensitive（＝able to understand）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少數(shù)詞如sensible除表示被動外也可表示主動意義，但《朗文辭典》等認為這一用法似已過時。

例3：He wassensible（＝aware；not unmindful）of his peril．他知道自己所面臨的危險。

此外，類似的主動和被動之區(qū)分也存在于其他同源派生形容詞之間［4］（P231）：

例4：We aredesirousof（＝expecting）success．我們切望成功。

例5：It isdesirable（＝expected）that nobody should smoke．最好大家都別抽煙。

（二）介詞to的多重意義

誠然，英語中的介詞to具有多種用法和意義，我們這里僅討論與本文直接相關(guān)的兩種。依據(jù)辭典，兩種相關(guān)但卻明顯不同的意義為：

（1）used to show the person or thing that is affected by an action 對（用來指出受到影響的人或事物）

例6：She’s very kindtoanimals．她對動物很仁慈。

例7：This forms a dangertoyour health．這對你的健康構(gòu)成威脅。

（2）used especially after verbs such as“seem”，“feel”，“sound”to show how things affect，concern，or influence someone對于……來說；在……看來

例8：The whole thing sounds very suspicioustome．整個事情在我聽來都非?？梢?。

例9：Tickets cost￡10each andtosome people that’s a lot of money．每張票10英鎊，對于某些人來說，這是個大數(shù)目。

不難看出，在（1）與（2）兩種情形里，盡管to后面都跟指人的代詞或名詞作賓語，其意義卻相反。前一情形中賓語為動作之對象，后一情形里介詞賓語似乎更像是動作之主體，即表示觀點之出處或來源。這就如同句子“This is familiartome”可轉(zhuǎn)換為“I am familiar with this”一般。

不過我們得承認，有點難為譯者的是該習語實乃以簡略形式出現(xiàn)；倘若它以較完整的“be（all）Greek to sb．”形式出現(xiàn)的話，那么情形可能會有所改觀。盡管如此，我們?nèi)杂X得，詞典編譯者理應廣泛參考，弄清其來龍去脈，而非僅憑想當然或草率行事。至此，歸總起來說，習語“be（all）Greek to sb．”似可采納如下幾種較可行的譯法：某人對某事一竅不通；某事對于某人來說難如登天；某事是某人全然不解的。陸谷孫先生主編的《英漢大詞典》［5］（P1399）就是采用最后一種譯法的，誠如其例句The theory of relativity is Greek to most people（相對論是大多數(shù)人沒法弄懂的）所示。

三、翻譯思考

本文中所及的譯例還讓我們想起認知語言學里的相關(guān)觀點，它會賦予我們以更多啟示。

認知心理學認為，當人感知兩個物體的空間關(guān)系時，總是把一個物體作為注意的對象（亦稱“目標”figure），將另一個物體視作這個注意對象的參照物（也稱“背景”ground）。而具體將哪個物體感知為目標，哪個感知為背景，這是有一定規(guī)律的。一般存在這樣一種傾向：固定的物體為“背景”，不固定的為“目標”；較大的物體為“背景”，較小的為“目標”；整體為“背景”，部分為“目標”［6］［7］（P10）。確定“背景”和“目標”是主客觀結(jié)合的結(jié)果，但最終以主觀為準。認知語言學中的凸顯觀認為同樣的原則也適用于語言結(jié)構(gòu)表征［8］（P52）。例如，傳統(tǒng)的主謂賓結(jié)構(gòu)實際上就體現(xiàn)了目標／背景的區(qū)分。具體地說，在一個英語簡單句里，主語相當于目標，賓語相當于背景，而謂語動詞則標示了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如我們通常會說“The mug is on the table”而不說“The table is under the mug”。而據(jù)觀察與研究，說漢語的人在感知空間關(guān)系時有很強的由“背景”到“目標”之傾向［6］。受此啟發(fā)，be Greek to sb．譯作“某人對某事一竅不通”要遠比“＊某事對某人一竅不通”更可取、更加符合漢語的表達習慣與思維方式?；貞拔?，倘若編者譯后再稍作反思，其偏誤恐亦不難避免。先賢對于“一名之立”，尚且做到“旬月躑躅”，我們在重要英語習語的翻譯處理上再多花些工夫又有什么不可呢？！

聯(lián)想到我國翻譯界中的其他情形，明顯的誤譯還不在少數(shù)。例如，《牛津現(xiàn)代英漢雙解詞典》（增補版，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5）除了對短語outlast its usefulness的誤譯外［1］（P1440）［9］（P87－90），其中it is not like them to be late［1］（P1176－1177）一句的漢譯（＊“不要像他們那樣遲到”）也明顯存在著準確性問題。這些都說明，翻譯時嚴謹?shù)恼Z法語義分析無疑顯得非常必要。因為從語法角度來說，前述句中的it為形式主語，指代其真正主語即不定式結(jié)構(gòu)to be late；再則，該句應為陳述句，而非祈使句，故而其正確的譯法一般為“遲到并不是他們的特性（或習慣）”［10］（P99）。針對語言界的諸多誤譯，方夢之先生曾提出“翻譯并不等于‘雙語加詞典’”［11］（P59－62）之觀點，亦即批評抱詞典譯書、斷章取義、望文生義等欠妥做法與譯法。誠哉斯言，“憑借詞典就可翻譯”之迷信如今早已窮途末路，失去天下。不過，這并非說明詞典在翻譯中顯得可有可無或根本無用，而是說詞典之外“注重英文相當之訓練實乃翻譯之基礎(chǔ)”（林語堂語）。這在某種意義上恰恰表明，詞典作為翻譯之一種工具，須有更高更嚴的標準與要求是翻譯議題中的應有之義。

［1］Thompson，D．牛津現(xiàn)代英漢雙解詞典（增補版）［Z］．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5．

［2］英國培生教育出版有限公司．朗文當代高級英語辭典（英英·英漢雙解）（新版）［Z］．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4．

［3］夸克，等．英語語法大全［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5．

［4］王寅．語義理論與語言教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5］陸谷孫．英漢大詞典（上卷）［Z］．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

［6］Langacker，R．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Vol．I ＆II）［M］．Standford：Standford University Press，1991．

［7］沈家煊．英漢對比語法三題［J］．外語教學與研究，1996（4）．

［8］林有苗．認知語言學研究的三路徑、三假設(shè)和三重心［J］．湖州師范學院學報，2006（5）．

［9］林有苗．“outlast its usefulness”是“經(jīng)久耐用”抑或是“不再有用”——從認知視角看《牛津現(xiàn)代英漢雙解詞典》中之誤譯［J］．湖州師范學院學報，2011（3）．

［10］林有苗．英語詞法問題商兌二則［J］．湖州師范學院學報，2013（4）．

［11］方夢之．譯林夕照［C］．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