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玲
1992年8月,我還在福建師大讀研究生,王炳根先生正在籌建冰心研究會,受他的委托,我和師妹姚向清一起,到北京檢索冰心研究資料,并拜訪92歲的冰心先生。那是一個夏末的上午,冰心穿著月白色的短袖上衣,坐在書桌后面。她純凈脫俗的氣質點染了那間簡樸的書房兼臥室,給我留下了一塵不染的印象。用圓珠筆給我們簽名留言,她竟沒有帶花鏡。陽光從落地窗中照進來,灑在她低頭寫字的身影上,為她的素凈鍍上了一層光輝。圣潔的氛圍讓我覺得言語宛若塵埃,是一種驚擾。寒暄、合影后,我們很快就退到客廳,在梁啟超手書的集龔對聯(lián)“世事滄桑心事定,胸中海岳夢中飛”下又拍了幾張照片,就戀戀不舍地告辭了。
從文學閱讀和實際接觸中所產(chǎn)生的感動,引領我長時間地眷注于冰心研究領域。冰心傳記,前已有范伯群、曾華鵬合著的《冰心評傳》,肖鳳的《冰心傳》,卓如的《冰心全傳》,萬平近、汪文頂合著的《冰心評傳》和陳恕的《冰心全傳》以及王炳根自己寫作的多本傳記等豐碩成果。a再寫冰心傳記,如何創(chuàng)新是一大難題。與此相對照,吳文藻傳記寫作的難題則是可供參考的資料不多。吳文藻是留美博士,是中國社會學燕京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但他更多是作為冰心老伴進入讀者的視野中。此前關于吳文藻研究的成果只有數(shù)量不算多的一些論文。
今讀王炳根的這部120萬字的《玫瑰的盛開與凋謝——冰心與吳文藻》,則有別樣的驚喜。作者既從日記、檔案、佚文中發(fā)掘出許多前人未曾知曉的史料,豐富了我們對冰心、吳文藻這一對知識分子的認知;又能站在人的精神獨立的角度評價他們不同時期的思想風采,闡發(fā)他們對人類文明的貢獻,同情他們遭受的種種磨難,也惋惜他們在某些時候的精神萎頓;還能及時吸收學術研究領域的新成果,拓展該書人物精神追問的深度與廣度,并從特定的切入點回應了二十世紀中國文化、政治中的許多重要問題。這是一部深入寫出傳主精神演變復雜歷程的力作。
一、冰心:玫瑰的花與刺
冰心是作為“五四”新文學的代表載入于文學史的。她早年那“冰心體”的文字展示了青春女性靈魂的優(yōu)美高潔,讓人讀來頓感“心下光明澄澈,如登仙界”b。郁達夫曾借用雪萊贊美云雀的詩句贊美之:“是初生的歡喜的化身,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星辰”。c王炳根的這部《玫瑰的盛開與凋謝——冰心與吳文藻》則寫出了這位才女在穿越整個二十世紀的漫漫人生路上多姿的精神風貌。它不僅詳細考察了冰心“五四”時期的文學活動及其社會反響,而且高度評價了冰心晚年的創(chuàng)作,尤其是那些“辣”味的小說散文。晚年感應現(xiàn)實,針砭時弊,冰心說:“……我明明知道‘寫了也白寫,但我的‘老而不死的心,卻總在大聲地斥責我說‘白寫也要寫,至于有沒有人看那是另一個問題!”d這種精神風骨,正如王炳根所言,“在為士人請命,為教育呼吁的時候,冰心表現(xiàn)出了驚人的異樣,完全不是人們印象中的溫文爾雅。她視野開闊、反應敏銳、語言潑辣、文風犀利,簡直有些長歌當哭,敢愛敢恨,這讓中國的‘老讀者‘大讀者和‘小讀者,見識了一個站在風口浪尖上的老太太的形象”。e正因此,寫《隨想錄》的巴金才會稱“冰心大姐的存在就是一種巨大的力量,她是一盞明燈,照亮我前面的道路”f。
從知識分子的社會擔當和知識分子的精神獨立這兩個相關聯(lián)的維度重新評價冰心的文化貢獻,是這本評傳的基本視角。在四十年代冰心與宋美齡的關系方面,該書認為冰心既在抗戰(zhàn)文化事業(yè)的大旗下對第一夫人尊重、合作又“對政界重要人物保持著警惕與距離”g。共和國時期,冰心在國際舞臺上成了“新中國女性形象的代言人”h,該書認為這是共和國的外交柔性需求與冰心個人成就、威望、素養(yǎng)的遇合。在共和國國內(nèi)政治生活方面,該書寫出了冰心在特定政治高壓形勢下既在寫作中隨順知識分子改造、社會主義建設的主流話語,又在文學翻譯中曲折舒展著那不能被壓抑的博愛情懷,還在1957年那個“乍暖還寒”的早春中發(fā)出了批評肅反運動、批評時政的尖銳言論,從而還原出了特定歷史時期一個知識分子精神世界的復雜性?!拔母铩焙蟊牟]有選擇傷痕文學、反思文學的控訴態(tài)度,盡管她一家也經(jīng)歷過種種磨難,但她“沒有抱怨、沒有仇恨、甚至沒有憤怒”。該書則從冰心的宗教傾向方面來解釋,認為“冰心的內(nèi)心一直珍藏著貝滿中學麥美德教士引導她的誦詞”。那就是:“上帝,請賜予我平靜,去接受我無法接受的。給予我勇氣,去改變我能改變的,賜我智慧,分辨這兩者的區(qū)別?!眎晚年冰心的士人風采,該書不僅從創(chuàng)作,還從冰心的民主實踐活動方面展開敘述。這成為冰心晚年敘事中最為輝煌的一筆。八十年代末冰心為北京大學學生刊物題詞:“希望《新五四》把我們‘一直追求而沒有完全得到的民主和科學的工作擔負起來,勇敢向前走去!”j這顯示了冰心自覺承傳“五四”薪火的風姿。吳青在北京市人大與政協(xié)的“兩會”上主張立法與執(zhí)法分開,在審議草案時公開投反對票和棄權票。這些先覺的民主行為受到別人的非議,冰心便抄錄林則徐的名言鼓勵她:“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給作為市人民代表的愛女吳青”。k1988年當選為民進中央名譽主席,冰心對采訪記者說:“我老了,做不了多少具體事情了。但有一個想法,非講不可。這就是:民主黨派要同共產(chǎn)黨肝膽相照,榮辱與共。同時,還要敢于民主監(jiān)督。民主黨派不要光是中共一號召,就舉手同意,要認真、負責地對中共和政府的某些腐敗現(xiàn)象進行批評、監(jiān)督,真正地發(fā)揮民主黨派的作用?!眑該書在展示冰心現(xiàn)代士人風骨、民主意識的時候,也顯現(xiàn)出了作者自覺追求民主、自由的價值取向。
《玫瑰的盛開與凋謝——冰心與吳文藻》并不僅僅從介入社會公共生活的維度審視冰心的精神特質,還從私人情感發(fā)展的角度多方位地探究了冰心的心靈世界。它不僅告訴我們冰心的童年有過男扮女裝的生活經(jīng)驗,還告訴我們冰心的少女時期也經(jīng)歷過同性愛的激情。作者引用趙慧芳的觀點,認為《關于女人》“是在以男士的身份重寫當年經(jīng)歷過的同性愛情。試圖把當年的同性愛在易性表達中寫出,以達到既不逾規(guī)越矩、亦可告慰師友的效果?!眒這本傳記不僅告訴我們冰心的童年“是快樂的,開朗的,首先是健康的?!眓還首次披露冰心除了三個摯愛的同母弟弟外,另有一個異母弟弟和一個異母妹妹。他們是冰心父親的姨娘生的,而“冰心由于對母親的摯愛”,對他們仨“鮮有提及”。o這就為我們理解冰心的母愛頌歌增加了一個新的寫作背景,啟發(fā)我們?nèi)ニ伎歼@樣的問題:長篇散文《南歸》披肝瀝膽地抒發(fā)愛母之情和失母之痛,是否與蘇雪林的《棘心》一樣,也隱含著對母親人生傷痛的深切領會?是否也暗含著一種同為弱者的女性之間的相互認???個性氣質研究方面,該書也在與吳文藻、凌叔華的比較中,凸顯出冰心日常生活中善感、逡急且又通達、干脆的性格特點。這與冰心早期創(chuàng)作中所呈現(xiàn)出的“滿蘊著溫柔,微帶著憂愁,欲語又停留”p的矜持氣質形成對照、互補,豐富了冰心作為一個立體的人的形象。
二、吳文藻:學者的抱負與遭遇
《玫瑰的盛開與凋謝——冰心與吳文藻》是冰心與吳文藻這一對夫婦的合傳。吳文藻1929年博士畢業(yè)時曾獲得“哥倫比亞大學近十年內(nèi)最優(yōu)秀的外國留學生獎”?;貒?,在燕京大學、清華大學任教,他明確提出社會學的中國化的理論主張。他不僅培養(yǎng)了費孝通、林耀華、瞿同祖、黃迪、李有義等優(yōu)秀弟子,自己的理論著述亦多前沿創(chuàng)見。該書既從社會學研究和學科建設的角度評價吳文藻“開風氣,育人才”q的貢獻,也從知識分子命運變化和知識分子精神發(fā)展的角度探討吳文藻的個人際遇與心靈世界。
吳文藻學識豐厚,執(zhí)著于社會學的中國化,卻命運多舛,無論在民國還是在共和國時期都難以施展抱負。這根本原因是二十世紀中國的多種政治意識形態(tài)都企圖操控甚至消滅社會學這門學科。燕京大學時期,吳文藻托學術環(huán)境相對自由之福,已呈學術騰飛的趨向,此后幾十年卻難展宏圖。該書指出主要有兩種力量扼制了吳文藻的學術發(fā)展。第一種是民族國家話語對社會學的壓制??箲?zhàn)時期吳文藻由中英庚款董事會資助在云南大學主持人類學講座,指導學生展開邊疆民族調查,其理論前提是承認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中華民族是由多民族構成的。但是當時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強調中華民族是一個民族,與吳文藻的觀點不一致。該書經(jīng)考辨發(fā)現(xiàn)是另一個著名知識分子傅斯年直接出面阻撓吳文藻、費孝通等人的民族調查工作。傅斯年、顧頡剛不僅撰文批評吳文藻的多民族主張有分化中華民族的危險,傅斯年還直接給中英庚款董事長朱家驊、總干事杭立武寫信,主張取締吳文藻、費孝通關于民族問題的學術活動,說:“夫學問不應多受政治之支配,固然矣。若以一種無聊之學問,其惡影響及于政治,自當在取締之例。”r最終吳文藻不得不停止人類學講座、黯然離開云南大學。該書由此展示了傅斯年這個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在學術問題上違背自由主義基本原則的一面,也啟發(fā)我們回到吳文藻、費孝通當時的學術立場來理解問題:增強中華民族整體凝聚力與正視內(nèi)部各民族差異性之間并不矛盾,并由此提示我們?nèi)魏螘r候都要警惕意識形態(tài)話語的霸權性,哪怕它是堂皇的民族國家話語。這部書還強調吳文藻抗戰(zhàn)時期難展學術才華,并不僅僅是傅斯年、顧頡剛等個別人作怪,而是當時整個民族國家話語的武斷性在起作用。擔任國防最高委員會參事期間,吳文藻曾到西北考察半年多。這時蔣介石的《中國之命運》已經(jīng)發(fā)表,文中強調“我們中華民族是多數(shù)宗族融和而成的”。吳文藻“不想附和,但也不想繼續(xù)對立,以不提供報告、以沉默的方式,堅守了獨立的品格與學術道德的底線。”s這種僅能堅守底線、卻不能自由發(fā)表中的無奈,又怎不令人嘆惋!
該書指出扼制吳文藻學術發(fā)展的第二種力量是共和國時期的極“左”政治話語。五十年代,一方面,所有的院校一律取消了社會學,這讓吳文藻“原本想通過社會學改良社會的愿望”t完全落空;另一方面,憲法確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是統(tǒng)一的多民族的國家,主張多民族國家是建立在自由平等的民族關系之上的。這就保證了民族學研究的合法性,又讓吳文藻感到欣慰。然而,取消社會學實際上是執(zhí)政黨在控制社會方面清除異己思想的一個措施,民族學研究又怎么可能存在學術自由的空間呢?冷戰(zhàn)形成的政治壁壘很快就讓吳文藻陷入資料和思想兩方面的困境。吳文藻時常為無法看到西方社會學、民族學前沿資料感到焦慮,不禁在日記中感嘆:“深覺孤立,缺乏學習業(yè)務機會之可怕”。u更嚴重的干擾則來自于政治大一統(tǒng)話語的思想管控。該書作者沉痛地發(fā)現(xiàn),五十年代閱讀蘇聯(lián)的民族學著作,吳文藻還能對將民族學與政治意識混為一體的做法保持警惕;而重讀馬凌諾斯基等西方社會學家的著作,流行的反資話語則干擾著吳文藻的價值立場,他“一會兒從中找出反動言論,一會兒又是重新進行業(yè)務學習”,v陷入思想迷惘中。1957年吳文藻因言獲罪,被打成“極右”,而后二十年一直陷于寫作“無休無止的政治學習筆記、思想改造感言”中,更不可能進行正常的學術創(chuàng)造。所以,盡管“吳文藻不僅在外交部,而且在中宣部,‘外文功力好、‘博學是出了名的,遇上重大的理論問題,便來請吳文藻開書目,以便供領導參閱”,w但是,到八十年代寫作學術自傳時,吳文藻發(fā)覺除翻譯、編寫辭典外,自己在共和國時期真正屬于研究性的成果只有兩篇論文,遠遠不及他的前半生。“吳文藻翻箱倒柜,將歷年來的學習筆記也都翻出來了。這不翻也罷,當這些辛辛苦苦記下的筆記、剪下的報貼,放到自己的面前時,發(fā)現(xiàn)竟是一堆廢紙,自己的青春、生命、智慧、才華、苦苦求得的學識,卻耗費在這些毫無學術意義的政治學習、思想改造、自我批判的漫漫旅途之中,這一大堆的筆記便是殘酷的證據(jù)?!眡吳文藻難過得幾天都不開口說話。
《玫瑰的盛開與凋謝——冰心與吳文藻》還從知識分子內(nèi)在精神演變的角度深入探究吳文藻在共和國時期的思想變化,發(fā)掘知識分子“無罪認罪”的心理機制和制度機制。首先,通過查詢歷史檔案等,該書還原了吳文藻兼具愛國情懷、自由主義思想與民主意識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形象。吳文藻早年曾參加大江會,提倡國家主義,也曾撰文提倡民主政治。1958年他的右派定罪書中所列的“反黨言論”主要有:“欽佩儲安平‘黨天下的謬論”;“污蔑‘肅反是不道德的,是侵犯人權、人身自由沒有保障,‘政府存在著權能不平衡的矛盾,權力之大和能力之低都是古所未有的,人民代表大會職權不足,沒有法制。‘官僚主義是制度造成的”;“污蔑斯大林是通過‘殺頭上臺的,赫魯曉夫是通過‘政變上臺的。他把斯大林與希特勒相比,認為斯大林是獨裁者。”y吳文藻存于檔案中的“反動言論”還有:“最反對匯報制度,認為這是一種‘思想警察制度。認為共產(chǎn)黨做事是‘目的神圣不擇手段。”z1977年秋天,政治剛剛解禁,吳文藻就對老朋友韓素音說:“……個人崇拜必須帶來對他人的懷疑,當個人崇拜達到頂峰時,有足夠的力量摧毀被懷疑者時,內(nèi)部清洗與內(nèi)部革命必然發(fā)生,知識分子更要遭殃,因為他們有思想,看得清一些、遠一些,都在清洗的范圍。在中國則叫‘思想改造?!盄7該書正是從這些敏銳、犀利的自由言論中凸顯出吳文藻的獨立思想品格。其次,該書還詳細揭示出吳文藻“反右”后是如何在痛苦的思想折磨中一步步被“洗腦”,最終完成思想改造的?!胺从摇敝鯀俏脑宀⒉徽J罪,而是反復辯解、更正?!皡俏脑暹€在長達四個月的時間里,為真誠、事實與權益,進行了悲壯的靈魂拼搏、痛苦的思想掙扎?!钡八^‘反黨反社會主義,實際上,你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都是在劫難逃!”@8在領導批示、群眾斗爭、親朋勸說、革命理論學習這四種合力的狂轟濫炸之下,吳文藻最終動搖了原先的價值立場,接受了極“左”的政治話語,在大庭廣眾下痛哭流涕、低頭認罪,時時提醒自己要“破資產(chǎn)階級反動立場,立社會主義立場;拋棄資本主義的全部上層建筑,接受社會主義的全部上層建筑”,并參與批判其他右派分子。1966年,“《舞臺姐妹》被批判為一部壞電影,吳文藻被組織進城觀看,但直到電影結束,仍然沒有看出壞在何處,只得自我批判道:‘看不出問題來,足見小資產(chǎn)階級人情味很配胃口,資產(chǎn)階級個人主義奮斗的道路,是相投的,值得大喝一聲―要不得。”@9再次,該書作者不僅深切同情筆下知識分子在政治嚴酷年代的遭際,還深入追問這種思想改造后面隱含的政治交易問題,從而顯出深刻、敏銳的思辨特色。該書考察了冰心吳文藻夫婦在三年困難時期作為全國人大代表與全國政協(xié)委員所享受的特供、度假、視察、訪問等待遇,并通過與其他知識分子生活狀況的比較,認為冰心吳文藻夫婦分別以時文寫作和思想改造為成本分享了“‘緊箍咒下的‘特權”。#0
吳文藻“文革”結束后雖思想活躍,卻因年老體衰,最終未能像他的學生費孝通那樣再度煥發(fā)學術青春。王炳根深感惋惜之余,也欣慰地指出:“吳文藻的學術傳承,不僅在學生中,也在子女中開花結果”。女兒吳青作為他的一名“編外的研究生”,“后來所從事的中國貧困地區(qū)的婦女教育、加入國際組織、參加婦女與教育的國際活動,包括創(chuàng)辦昌平的‘農(nóng)家女培訓學校,秉承的便是父親社會學的理念與遺志?!?#1
小結
《玫瑰的盛開與凋謝——冰心與吳文藻》是一部內(nèi)涵豐富的力作。歸結起來,它有如下四個特點值得關注:
首先,提供了豐富扎實的歷史資料。作者王炳根身為冰心研究會會長、冰心文學館館長,諳熟冰心、吳文藻研究領域的新舊成果,并注重發(fā)掘新史料。該書最令人矚目的史料發(fā)現(xiàn)是吳文藻檔案、日記、筆記的整理、研究。吳文藻有每天寫日記、寫學習筆記的習慣,幾十年不輟??箲?zhàn)前的日記、筆記,因日本人入侵而遺失;共和國時期的日記、筆記,則有一大摞。這些珍貴的資料,除陳恕的《冰心全傳》外未曾披露過。吳文藻的檔案資料,則由該書首次披露。冰心史料方面,抗戰(zhàn)時期冰心寫宋美齡的散文發(fā)表在日本報紙上,長時間沒有被發(fā)現(xiàn),冰心自己亦鮮有提及。王炳根從廢品收購者那里得來蛛絲馬跡,便委托日本學者去查找,使得這一組佚文通過回譯而展示在國內(nèi)讀者的視野中。這既完善了冰心創(chuàng)作的面貌,也豐富了人們對冰心與宋美齡關系的認識。其次,貢獻了前沿性的學術見解。這部書從文學創(chuàng)作角度評價冰心的作品,從社會學發(fā)展的角度評價吳文藻的學術貢獻,從知識分子研究的角度審視冰心、吳文藻的命運遭際與精神狀況。各個視角相交織,形成了立體多維的豐富內(nèi)涵??少F的是,這三個角度的書寫均能形成敏銳深入的見解、達到學術前沿。第三,理性審察與激情寫作的融合。作者熱愛他的傳主,因而每能沉浸到冰心的創(chuàng)作境界中體會其精神風骨,深入到吳文藻的理論思考中發(fā)掘其思想精髓,但是熱愛的情感并沒有遮蔽住作者的理性之光,他對問題往往能多方面進行嚴謹?shù)钠饰觯瑥亩贸鲋姓慕Y論;他還能時時站在現(xiàn)代知識分子精神拷問的立場上審視他所尊敬的傳主,并由此質問二十世紀中國政治文化中的不合理甚至詭異的現(xiàn)象。深厚的了解之同情與敏銳的思想辨析相交織構成了該書耐人尋味的魅力。第四,學術評述與藝術想象的統(tǒng)一。在敘述方式上,該書亦追求嚴謹?shù)膶W術評述與生動的文學寫作之間的融合。有些生活場景,如冰心創(chuàng)作《繁星》 《春水》時期的家居生活場景,冰心赴美船上留學生們初次相見、相互寒暄的場面,吳文藻初進中央民族學院的感受,冰心、吳文藻夫婦在政協(xié)文化俱樂部一天活動的情景,作者均以“情景再現(xiàn)”為標識展開藝術想象。嚴謹?shù)氖妨峡甲C與理論思辨之間插入這些文學想象的內(nèi)容,因為有明確的標記,因而只是增加了傳記的生動性,并不影響作品歷史考證部分和理論闡釋部分的可信性。這是作者在人物傳記寫作方面所做的有益的形式探索。
【注釋】
a范伯群、曾華鵬:《冰心評傳》,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肖鳳:《冰心傳》,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卓如:《冰心全傳》,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版。萬平近、汪文頂:《冰心評傳》,重慶出版社2001年版。陳恕:《冰心全傳》,中國青年出版社2011年版。王炳根:《永遠的愛心·冰心》,山東畫報出版社,1994年初版,2001年再版;王炳根:《冰心新傳》,臺灣新潮社1996年版;王炳根:《世紀情緣·冰心吳文藻》,安徽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王炳根:《冰心的世紀情緣》,香港花千樹2002年版;王炳根:《冰心:愛是一切》,大象出版社2003年版。
b冰心:《笑》,原載1921年1月《小說月報》第12卷第1號,見冰心著、卓如編:《冰心全集》第1卷,海峽文藝出版社1994年第1版,第162頁。
c郁達夫:《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二集·導言》,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1936年版;見《冰心研究資料》,范伯群編,北京出版社1984年版,第403頁。
d冰心:《開卷有益》,《冰心全集》第8卷,海峽文藝出版社1994年第1版,409頁。
eghijkostvwx@7@8#0#1王炳根:《玫瑰的盛開與凋謝——冰心與吳文藻(一九五一~一九九九)》,臺灣獨立作家出版2014年BOD版,第555、687、35、396、577、581、312、557-558、23、59、213、497、395、115、184、507和509頁。
f巴金:1994年5月巴金給冰心的題字,見王炳根《永遠的愛心·冰心》,山東畫報出版社1994年版,圖片頁。
l袁建達:《在冰心家做客》,《民進》1988年第12期。
m趙慧芳:《冰心演講同性愛》,《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3年第5期。
n冰心:《童年雜憶》,原載《新文學史料》1981年第3期,見冰心著、卓如編:《冰心全集》第7卷,海峽文藝出版社1994年版,第220頁。
p冰心:《詩的女神》,原載《晨報副刊》1921年12月24日,見冰心著、卓如編:《冰心全集》第1卷,海峽文藝出版社1994年版,第313頁。
q費孝通:《開風氣,育人才》,《從實求知錄》,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0頁。
r傅斯年:《致朱家驊、杭立武》,《傅斯年全集》第7卷,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206頁。
uyz@9原載吳文藻日記,1956年3月13日,見王炳根:《玫瑰的盛開與凋謝——冰心與吳文藻(一九五一~一九九九)》,臺灣獨立作家出版2014年BOD版,第58、126、122、24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