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冰
(鄭州大學,鄭州 450001)
2008年,上海機場集團要興建機場的交通樞紐工程,位于上海市閔行區(qū)的潘蓉和張其龍的一棟四層小樓正好位于這一工程項目的范圍之內(nèi)。因不滿足政府所給出的明顯低于市場價格的房屋補償款,潘蓉及其丈夫不愿在拆遷協(xié)議上簽字,并在政府所實施的強制拆遷過程中用燃燒瓶進行抵抗。最終,潘蓉的房屋被推平,潘蓉的丈夫也因為妨害公務罪被判處有期徒刑8個月。
這樣的例子并不少見,從成都唐福珍自焚抵制拆遷到河南劉大孬駕車撞死拆遷人員;從新鄭夫婦半夜被搬到墓地而強行實施拆遷到山東武城縣雇用黑社會人員進行拆遷……政府和公民好像在拆遷這個問題上總是存在不可調(diào)和的利益沖突。根據(jù)我國2011年新修訂的《國有土地上房屋征收與補償條例》,拆遷是指根據(jù)國民發(fā)展規(guī)劃,政府可以依法拆除建設用地范圍內(nèi)的房屋和附屬物,將該范圍內(nèi)的單位和居民重新安置,并對其所受損失予以補償?shù)囊环N法律行為。而暴力拆遷顧名思義,是指通過暴力的方式所實施的拆遷行為,通常的手段包括停水、斷電、放狗、放蛇、強行進入、將戶主抬出房屋、堵塞出行道路等。
根據(jù)《國有土地上房屋征收與補償條例》,要進行城鎮(zhèn)的房屋拆遷必須要有相應的規(guī)范性文件,所拆遷的房屋要列入相關的城鎮(zhèn)發(fā)展規(guī)劃之中,并要以給予公民合理的補償作為拆遷的保障。因此,拆遷中通常包含著行政與民事的雙重法律關系,而且具有公益的特征。而暴力拆遷僅僅是有著拆遷的一系列合法的外衣,但卻還具有暴力性、非法性和違反程序性的特征。
在拆遷中實施暴力行為,侵害了公民的合法權益,公民由于對政府的不信任,再加上由于暴力拆遷過程中的委屈、憤怒以及對于自家房屋價值的期待導致了公民與政府之間頻頻發(fā)生沖突。那么公民的這種暴力的“救濟行為”該如何界定,公民與政府的這種沖突又該如何解決呢?
對權利的救濟包括公力救濟與私力救濟兩種形式,社會將個人行使私正義的權利和權力予以剝奪——通過這種行為,公共權力為自己獲得了宣布和適用法律的權力[1]。但是這種剝奪是不完全的,在自力更生(self—reliance)的堅定信念下,人人具有享受自己努力成果的權利[2]。一旦這種權利遭到威脅或侵害,人們往往會采取一些補救的行為或者是需求救助,當公力救濟缺失或者是不能發(fā)揮其原有的功效時,基于報復、自救或者是躲避危險等一系列復雜的心理原因,人們會采取“私力救濟”的方式來捍衛(wèi)自己的權利。因此,在絕大多數(shù)法學家的視野中,私力救濟是一種落后、不文明、無法無天、應抑制和拋棄的糾紛解決方式[3]?!耙蛩搅葷咨鞅?,弱者無從實行,強者每易仗勢欺人,影響社會秩序。故國家愈進步,私立救濟的范圍愈易縮小。至于現(xiàn)代法律遂以禁止私力救濟為原則,私力救濟往往在民法上構成侵權行為,在刑法上構成犯罪行為。”[4]
在我國現(xiàn)有的法律體系中,鮮有“私力救濟”的身影。在有關《民法通則》和《侵權責任法》的研究或者是意見稿中曾多次提到民事自助行為,但是僅在《侵權責任法》中,將緊急避險和正當防衛(wèi)行為作為民事免責事由。在我國的訴訟法學的研究中,有的學者主張和解、調(diào)解、仲裁這些群眾性解決辦法基本屬“自力救濟”范疇,不具有法律強制性;而民事訴訟屬“公力救濟”范疇[5]。
我國的法律研究中尚未對私力救濟做出明確的定位,對其的研究也是零散的、不成體系的,其中,徐昕教授在其著作《論私力救濟》中,關于私力救濟有如下的界定:“當事人認定權利遭受侵害,在沒有第三方以中立的名義介入糾紛解決的情形下,不通過國家機關和法定程序,而依靠自身或私人力量,解決糾紛,實現(xiàn)權利?!?/p>
筆者認為,以其作為普通民事糾紛(例如民間“討債公司”、“私人偵探”等)中“私力救濟”的概念界定,是恰當合理的。但作為暴力拆遷事件中的“私力救濟”概念界定是不恰當?shù)?,理由如下:?)暴力拆遷中,涉及行政和民事的雙重法律關系,是政府借助于公權力與公民私權的一種博弈,是在不平等主體之間展開的,兩者之間的關系更多的偏向于一種行政法律關系;(2)在拆遷的過程中所實施的私力救濟行為沒有程序性,是公民自發(fā)的行使的,且多采取暴力的方式進行,其行為本身帶有一定的社會危害性;(3)普通的民事糾紛中的私力救濟大多是個人行為,極少數(shù)涉及群體事件,但在暴力拆遷中,大多數(shù)的私力救濟行為都是群體性的行為,呈現(xiàn)出地區(qū)性的特征。
因此,筆者認為,在暴力拆遷過程中的私力救濟是指,政府在實施暴力性拆遷的過程中,公民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私權,依靠自身的力量而實施的一系列救濟行為。主要有以下兩種表現(xiàn)形式:一種是積極的對抗行為,即公民同樣采用暴力的方式積極對抗政府的暴力拆遷行為。如,自制燃燒瓶、毆打拆遷人員等。另外一種是消極的抵制行為,公民通過對自己實施某種行為來恐嚇或者是逼迫拆遷人員。如,自焚、絕食等。
我國在新的《國有土地上房屋征收與補償條例》中明確規(guī)定,公民在房屋被強制拆遷時可以申請行政復議或者提起訴訟,既然在現(xiàn)有的法律體系中存在公力救濟的途徑,為什么多數(shù)公民還是愿意選擇使用私力救濟的方式而不去尋求公力的保障呢?
1.政府信任的缺失
上文已經(jīng)提到,城市房屋拆遷過程中包含著行政和民事的雙重關系。房屋拆遷從本質(zhì)上來說其實是政府公權力與公民私權利之間的博弈。在這種斗爭中,強弱對比是非常明顯的。舊城改造、城市擴建等一系列為了公共利益所實施的拆遷行為本身是具有公益性的,是造福廣大百姓的。但是在中國現(xiàn)有的政治體系和經(jīng)濟發(fā)展模式的影響下,政府興建的工程往往要進行招標,由中標的企業(yè)來承包建設,由此公共利益與商業(yè)利益再難區(qū)分。政府為了地方經(jīng)濟的指標和地方的政績,往往會急功近利的大搞發(fā)展,由此忽略普通民眾的利益,出現(xiàn)類似“誰影響嘉禾發(fā)展一陣子,我就影響他一輩子”拆遷標語。根據(jù)新的《國有土地上房屋征收與補償條例》第28條規(guī)定:“被征收人在法定期限內(nèi)不申請行政復議或者不提起行政訴訟,在補償決定規(guī)定的期限內(nèi)又不搬遷的,由作出房屋征收決定的市、縣級人民政府依法申請人民法院強制執(zhí)行。”由此,人民法院非但有可能不能很好作為公民權利的代言人,還極有可能成為最終強制暴力拆遷的實行者。
公民基于對政府的信任,而將其原有的私權進行一定范圍的讓渡,從而構成了政府公權力的來源,一旦公民不再相信政府,他們會吝嗇自己的權利,從而走向私力維權之路。
2.司法制度的缺陷
我國新的《國有土地上房屋征收與補償條例》賦予公民行使行政復議和提起訴訟的權利,但是其中也存在一系列的問題。首先,普通公民法律意識的淡薄和訴訟成本的巨大,基于一種復仇的心理和金錢、時間的考慮,一般民眾都不會輕易選擇訴訟的方式來維權。其次,由于現(xiàn)在司法腐敗現(xiàn)象層出不窮,再加上司法獨立的不完全,以至于在普通公民眼中,政府和法院本就是一脈相連的,公民基于對政府的不信任極易發(fā)生對法院不信任的連鎖反應。最后,對于公民的私力救濟,我國尚未有系列的法規(guī)對其進行規(guī)制,由此公民在自己的權利受到侵害時,很容易采取偏激方式來進行維權。
洛克有言:“縱使存在訴諸法律的手段和確定的裁判者,但是,由于公然的枉法行為和對法律的牽強歪曲,法律的救濟遭到拒絕,不能用來保護或賠償某些人或某一集團所作的暴行或損害……這種情況下就只有一條救濟的辦法:訴諸上天?!盵6]現(xiàn)在的公民不會“訴諸上天”,因為上天已經(jīng)不復存在,他們能做的就是自己捍衛(wèi)自己的權利,由此便有了私力救濟的發(fā)生。
3.成本效益的驅(qū)使
“人們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盵7]城市拆遷糾紛,歸根結底是一種經(jīng)濟糾紛,是政府與公民之間關于房屋價值的一種博弈。公民不惜以死捍衛(wèi)的其實也是自己私有財產(chǎn)的價值。每個理性人在追求自我利益時,總以收益最大而成本最小為目標,并運用不同的手段通過理性行動來實現(xiàn)目標[8]。
政府在對公民的房屋進行評估時,評估的價值過少是導致眾多暴力事件發(fā)生的原因之一。雖然在新修訂的《國有土地上房屋征收與補償條例》中,明確了評估的公開透明原則,但是在具體的實施細則方面還存在瑕疵。在現(xiàn)有的法律體系中,尚未有科學規(guī)范的評估制度也沒有公開的聽證措施,再加上政府與民眾的溝通不暢,(正如引言中的潘蓉案一樣)公民對自身房屋價值的不確信,導致公民認為自己的合法的財產(chǎn)權利受到了侵害,由此引發(fā)了捍衛(wèi)“合法利益”的私力救濟行為的發(fā)生。
權利的自我保護與實現(xiàn)緣于權利主體的本能反應,這是一種自生自發(fā)的有序模式[9]。私力救濟的方法自古有之,古巴比倫王國的《漢謨拉比法典》早就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規(guī)定,包括我國封建社會“殺人償命”的觀念,都是在權利遭到侵害時,基于復仇心理所萌生出的希望自我權利得到救贖的迫切希望。但是在早期,這種私力救濟多是采取暴力的方式進行,由此產(chǎn)生了十分惡劣的社會效果,人們輕視律法,公平正義得不到伸張。伴隨著國家的產(chǎn)生、權力的集中和法制的完善,這種救濟的方式也慢慢淡化,由取而代之的公共救濟方式予以協(xié)調(diào)。因此,從歷史的發(fā)展角度看,私力救濟在本源上是合乎理性和價值選擇的。但是,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法治的進步,這種暴力性的私力救濟方式已漸漸被現(xiàn)代文明所舍棄,其存在是與現(xiàn)行法的價值相違背的。
首先,這種暴力性的救濟方式不符合法的秩序價值?!爸刃颉痹趦r值目標體系中,具有工具性價值的性質(zhì),它為其他價值目標提供現(xiàn)實的條件,安全、正義、平等、自由等有賴于“秩序”為之服務[10]。公民不管是采取積極的對抗方式還是消極的抵制,都極易造成社會秩序的混亂。例如:“南寧村民抵制暴力拆遷的事件”中,村民們分發(fā)長柄的鐮刀,現(xiàn)場還有燃燒瓶和“水雷”鞭炮。再如,上文我們所提到的潘蓉向挖掘機扔“燃燒瓶”的行為……這些拆遷的現(xiàn)場不僅有機器,還有大批的民眾,使用這種類似炸藥的物品,非常容易導致秩序的混亂,產(chǎn)生嚴重的后果。因為個體的權益受到了損害,就要用社會公眾的利益作為其復仇的犧牲品,這樣的做法是恣意和缺乏理性的。如果現(xiàn)行的法律不對其進行規(guī)制,一旦這種仇恨得到固化,極易發(fā)生群體性的暴力危險事件,對整個社會的安穩(wěn)造成威脅。
其次,這種暴力性的救濟方式,也不符合法的效率價值的選擇。美國學者H·W·埃爾曼在其著作《比較法律文化》中曾說過:“私力救濟是權利主體一種經(jīng)常性的維權經(jīng)驗,而作為一種實踐性事物的法律,必須將自己建立在實效的基礎上?!惫癫扇〉倪@種暴力性的維權方式與政府對抗,是無法得到實效的。無論是成都的唐福珍自焚事件,還是上海潘蓉扔燃燒瓶的事件,當事人最終都是以房屋被拆以及刑事處罰收場。當事人所收獲的除了更大的損失和更為堅固的仇恨之外,他們所遭受到的侵害也并未得到補償。在暴力拆遷的過程中,公民與政府實力的強弱懸殊是非常明顯的,公民同樣采取暴力的方法與政府抗爭是缺乏理性的。公民應該從眾多的暴力性私力救濟的失敗事例中汲取經(jīng)驗,轉(zhuǎn)換思維,采用更為有效的方法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最后,這種暴力性的救濟方式,也不切合法的自由價值。法律創(chuàng)設的根本目標是權利,即為權利主體創(chuàng)設一個自主、平等、獨立的實現(xiàn)權利的行為空間[11]。個人通過私權的讓渡形成了國家公權力,由這種公權的強制性對私權的濫用進行規(guī)制,從而為私權的有效行使提供一個更為廣袤的空間。法律上的自由從來都不是也不可能是絕對的自由,相反這種戴著鐐銬的舞蹈才能為公平及正義的種子提供更為適合的土壤。法律對于自由的限制要有一個必要的量度問題[12]。公民的這種暴力性的救濟方式,其實已經(jīng)構成了個人私權的濫用,一旦形成社會性的現(xiàn)象,其他的人的權利自由更是無從談起。由此,公民一味地采用私力救濟的方法捍衛(wèi)自己的權益,既不能使自己受損的權利得到救濟反而還會損害其他人權利的實現(xiàn)。
綜上,公民在暴力拆遷中所采用的這種暴力性的救濟方式,企圖“以暴制暴”來捍衛(wèi)自己權利的做法,從本質(zhì)上來說是不符合現(xiàn)行法律的價值選擇的,不具有社會示范價值,甚至是違法的,那么如何在現(xiàn)有的社會條件下,對公民的私權進行有效的保護呢?
1.明確公民私力救濟的法律定位
上文已經(jīng)提到,雖然私力救濟是落后、野蠻的,但是從歷史的發(fā)展角度來看,私力救濟在本源上是合乎人的本能的,是合理的。洛克在其《政府論(上篇)》中曾提到,“公民需要犧牲自己一部分自由去締結政府和法律。人們?yōu)榱耸棺约旱娜松怼⒇敭a(chǎn)更好的得到保障,在這樣的情況下,人們自愿放棄他們單獨行使的懲罰權力,交由他們中間被指定的人按照社會的一致同意專門執(zhí)行”。但是公民不可能完全放棄自己的自由,這種私權的讓渡也不可能做到毫無保留。“由此,當公民對政府失去了信任,當政府不再庇護他們的私人權益時,他們很自然的就會放棄對于政府的信任,而采取私力救濟的方式捍衛(wèi)自己的權利?!倍覈覚嗔Σ⒎且欢ㄊ欠怯蓢覚C構及其工作人員行使不可,如果在一個較為有限的范圍內(nèi),將權力回歸它的原始所有者不應是件怪異之事[13]。
由此,我們不應對私力救濟在學理上存在偏見,一概而過,模糊甚至是規(guī)避其規(guī)定。隨著圍繞私力救濟糾紛的增多,我們更應該重新審視私力救濟,并在現(xiàn)行的法律體系內(nèi)對其作出明確的定位,并對其合法性的構成要件作出具體的規(guī)定。功利主義法學家邊沁認為,增進人類幸福的辦法應從立法開始,通過立法,用賞罰的立法、特別是通過懲罰那些破壞幸福的行為,來增進人類的幸福[9]。立法的目的之一正是在于通過這種獎懲的機制來對人們的行為作出引導。在這樣的前提下,明確私力救濟的法律定位,對其合法性的邊界作出一定的法律界定,能夠有效地防止私力救濟的濫用,更好實現(xiàn)法治的目的。
就暴力拆遷過程中公民所實施的這種“私力救濟”而言,必須在法律上明確其違法性的定位。不管是積極的對抗,還是消極的抵制,都是不符合法的一般社會價值取向的,因此必須在具體的法律上對這種行為進行規(guī)制。筆者認為,一概對公民的這種“私力救濟”行為予以行政拘留或者是追究刑事責任,是不恰當?shù)?,容易激化矛?固化仇恨。應該具體情況具體對待,針對那些暴力性的積極對抗行為,并造成了較為嚴重后果,那么應當對其予以行政拘留,更有甚者,可以對其予以刑事處罰;但是對于那些消極的抵制行為,其主觀惡性較小,社會危害也不大,對其予以一定的行政罰款即可,不宜予以嚴厲的處罰。
2.規(guī)范政府行為,樹立政府公信力
我們必須看到,之所以在暴力拆遷中頻發(fā)暴力性的私力救濟的一大原因就是暴力拆遷行為本身的違法性。政府在進行拆遷的過程中,并沒有依法拆遷,而是違法操作,由此給公民的財產(chǎn)造成了一定的損失。因此,要解決政府與民眾的這種沖突,就必須從本源入手,對政府的拆遷行為作出一定的規(guī)制。
首先,政府必須依法行政,建立起官員的獎懲機制。對于未依法行政,在拆遷中使用暴力的方法,強制公民拆遷的官員,必須追究其法律責任,而對于在拆遷過程中依法行政,妥善地解決了公民安置問題的官員,可以對其予以一定的獎勵措施。在追究相關人員的責任時,必須明確到個人,以防止政府官員打著政府的旗號為自己謀取私利。具體到暴力拆遷這個問題上,必須明確作出暴力拆遷決定的官員以及相關的實施人員,并對其處以一定的處罰。
其次,在一定程度上改變原有的政府政績的考核機制,或者在政府的考核機制中引入地方民眾的評價體系。建立地方公民評價的網(wǎng)絡平臺,引導公民通過合法的途徑反映自己的意見,并把公民的意見作為評價地方官員的一個指標,全面客觀地評價地方政績,以預防一些官員急功近利,大搞“面子工程”。
再次,加強政府與民眾之間的溝通,改變政府不受信任的現(xiàn)狀,樹立起政府的公信力。比利時法學家馬克·范·胡克以哈貝馬斯的溝通理性和交往行動理論為基礎,提出了溝通主義的法律觀。胡克認為,在“客觀真理”式微的后形而上學時代,法律文本的意義不再是“規(guī)范發(fā)出者——規(guī)范接受者”這樣一種簡單的線性圖式,而是一個以“溝通”為核心的三角關系,即“規(guī)范發(fā)出者——表達——規(guī)范接受者”的關系;法律文本的意義既不是單純的“發(fā)出者意義”,也不是純粹的“接受者意義”,而是二者的溝通之物,在很多情形下,是法律人、政客、大眾傳媒和大眾等之間經(jīng)過持續(xù)溝通而達成的有限度共識[14]。反觀在暴力拆遷中的私力救濟的發(fā)生,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也是由于這種溝通不暢所導致的。由于政府疏于與民眾的溝通,使得民眾與政府之間的信任撕裂,陷入一種由不信任所導致的連鎖反應。而且隨著這種不信任的升級,固化民眾心中的仇恨,極易觸發(fā)暴力性的群體事件。由此,政府應該切實做好與民眾的交流工作。這種交流并不是所謂的“政策宣傳”,走走過場,政府要深入基層,切實了解公民的難處,并對其進行一定的疏導,并在溝通的過程中,普及法律,教育民眾。在政府作出相關的決定時,要切實考慮民眾的難處,并作出適當?shù)恼哒{(diào)整,從而減少沖突,解決糾紛,樹立政府的公信力。
3.完善相關的制度建設,推行“陽光拆遷工程”
在我國新的《國有土地上房屋征收與補償條例》中,指出政府所制定的拆遷補償辦法應當及時向社會公眾公開,在涉及舊城改造的問題,應當組成相應的聽證會聽取相應的意見。根據(jù)條例,只有在涉及舊城改造的問題時,才引入了聽證程序。筆者認為,應該適當擴大聽證程序在拆遷過程的運用。聽證會能夠使政府更好地了解民意,從而在作出有關的行政決定時,會更加慎重和妥當。在拆遷這個問題上,涉及眾多民眾的利益,引入聽證程序是十分必要的。因此筆者認為,不僅是在舊城改造的問題上,在有關“拆不拆”、“怎么拆”、“怎么賠”等與公民利益息息相關的問題上都應該組織聽證會,聽取民眾的意見,從而減少矛盾和沖突的發(fā)生。
在拆遷過程中,問題的關鍵還是房屋的價值之爭,雖然在新的條例中,已經(jīng)將房屋價值的評估標準由實際價值調(diào)整為市場價值,但是,針對各地不同的經(jīng)濟發(fā)展狀況,以及公民對于自己可得利益的期望,這樣的評估標準還是容易產(chǎn)生問題。筆者認為,對于房屋價值的評估標準,應該在全國建立一個最低標準,然后各地針對自己不同的經(jīng)濟發(fā)展狀況,再制定具體的評價標準。而且對于房屋價值的評估過程應該全程公開,而不僅僅是公開評估的結果,使民眾對于評估的標準、過程和結果有一個清晰的認識,從根本上解決沖突,切實推行“陽光拆遷”工程的建設。針對因拆遷而給公民造成的可得利益的損失,可以適當?shù)囊刖裱a償金,來安撫被拆遷民眾的情緒。
其次,完善相關的拆遷安置工作。不僅僅是公民的拆遷補償問題,在拆遷開始后,公民今后的安置工作也必須考慮在內(nèi)。在對拆遷居民安置的過程中,民眾的工作、交通、環(huán)境因素也都要考慮在內(nèi),為公民今后的生活創(chuàng)設一種安穩(wěn)和妥當?shù)沫h(huán)境。比較成功的例子如:南水北調(diào)的安置工程,對占地民眾,主要安置方式有:本村農(nóng)業(yè)安置、就業(yè)安置、投親靠友安置、自謀職業(yè)、貨幣安置、養(yǎng)老保險安置、異地農(nóng)業(yè)安置等方式,采取何種安置方式,按國土部門編制的《土地征收方案》實施。如此一來,居民沒有了后顧之憂,也就不會發(fā)生所謂的“私力救濟”問題。
我國法律雖然規(guī)定,公民在拆遷過程中如果與政府發(fā)生沖突,可以通過訴訟的方式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但是,由于訴訟成本較高和公民法律意識的淡薄,在現(xiàn)實生活中,特別是在暴力拆遷這個事件上,公民很少通過訴訟的方式來維護自己的權利。因此筆者認為,就拆遷工程而言,可以設立第三者調(diào)解制度。如果在拆遷過程中發(fā)生沖突,由社會上中立的第三者來充當調(diào)解人,避免政府與公民的直接接觸,有助于緩和矛盾。這個中立的第三者可以由仲裁機構來擔任,在政府和公民之間作出一定的調(diào)解,或者按照有關的法律法規(guī),直接作出仲裁裁決。這樣能夠有效的節(jié)約司法資源,也更有利于糾紛的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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