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宏喜

在哈爾濱停了一整天，晚上乘火車去黑河。早在滿洲里我就向?qū)Ψ秸f明，中國的人口多，旅客多，火車不足，設施落后，請對方多加諒解。車上果然發(fā)現(xiàn)了不少欠缺，特別是去黑河的所謂旅游車，廁所極臟。但似乎比原來想象的要好些，所以對方的反應尚可，說他們那里的火車也一樣，條件也很差。

被批評為“首都的官僚主義者”

到了黑河再次受到書記、市長、外辦主任及各界的熱烈歡迎。俄方對岸的阿穆爾州副州長也提前來到黑河歡迎考察團。黑河是中方沿黑龍江邊界上最大的城市，隔河與俄方布拉戈維申斯克（中國人習慣稱海蘭泡）相望。邊界上兩國各有一個這么大的城市隔河相望還不多，在中俄邊界上是唯一的一對。甚至可以說兩邊本是一個城市，只是一條江從中間穿過，把城市一分為二而已。

兩個國家的這樣兩個城市，是友好往來好呢，還是把它們變成前線、刀槍相對好呢？兩個國家經(jīng)歷了友好—對抗—再友好的曲折過程，歷史已經(jīng)告訴人們，現(xiàn)實生活已經(jīng)告訴人們應該怎么辦?？匆豢磧蛇叺墓賳T和人民現(xiàn)在是如何來往的，就更能說明問題了。原來兩邊的官員們已像朋友和親友那么互相熟悉和交往了，他們彼此的情況包括家庭的事似乎都相互了如指掌。在滿洲里就已看到這種情況，乃至于滿洲里的祝書記在宴會上一杯接一杯，最后已有些醉意了。

這里的座談會突出談一個問題，黑龍江中方一側(cè)的大黑島已具有互市條件，實際上已啟用，地方政府已就人員來往找到了共同接受的辦法，現(xiàn)在請兩國中央機關認可。維諾格拉托夫局長說，滿洲里和黑河的互市區(qū)還沒有開張責任在俄方，他認為這是封閉區(qū)，好管理，應該開。與局長一起從莫斯科來的邊防局代表丹琴上校也認為應該開。

其次是到街上購物，二秘當然又是最忙的人，這時我們明白了他要買的是全團的東西，他會中文，購物非他莫屬。在街上可以看到一些忙于采購的俄國人。黑河的建筑很多是近些年建成的新樓房，而且仍有不少地方在大興土木。

在黑河也就是大半天。乘游艇過江到對岸，雙方的碼頭口岸并不正面相對，所以得往下游一段。到布市上岸，受到州政府的歡迎。先到旅館，是個頗新的飯店，陪同過來的黑河外辦主任告是中方建筑隊承建的。坐車到另一飯店參加宴請，路上便參觀了這個城市。干凈整潔，市政府前是豎有列寧塑像的廣場，街上的人遠比中國城市少得多，顯得相當安靜。副州長告訴我，他每天都從辦公室觀望到黑河，瞧，那就是剛才在對岸時休息過的飯店，參觀過的大黑島上的樓房。雖是兩國，卻近在咫尺。

從這里開始，維諾格拉托夫和我便被安排在一邊的座位上，對面是以阿穆爾州長季亞琴科為首的地方官員們。我們開始被放在“受審”的地位，作為“首都的官僚主義者”被人們所批評。他們說，“雙方的地方要來往，要做生意，但現(xiàn)在的辦法嚴重妨礙了我們。所謂非法滯留俄方的中國人為數(shù)已很少，事情完全在可控范圍之內(nèi)，請‘官僚主義者們提高一下工作效率，改進目前的辦法，請各自在對方設立領事機構，免得辦一件事要跑老遠的地方。”

我覺得地方官員們的意見應該聽取，實際上他們與我的想法沒有分歧。但維諾格拉托夫卻另有想法，他反駁俄國地方官員說：“現(xiàn)在的辦法是過去你們提的，照你們提的辦法做了，為什么現(xiàn)在又反過來批評我們？”來自莫斯科的官員與俄國遠東的地方官員當著我們的面爭執(zhí)起來。我覺得需要出面打打圓場，便說：“局長和我是為大家辦事的，我們聽了大家的意見，以后請把事情交給我們吧，我們會很好商量，找出各方都滿意的辦法?！彼坪蹙瓦@樣解了圍。我一路都在設法使維諾格拉托夫與我取得共識，讓他感到雖然雙方是忠誠地各自為自己的國家盡忠，但有很多共同點，是朋友不是對手。

俄方更需要邊貿(mào)

15日從布市飛往哈巴洛夫斯克（中國人習慣稱伯力），哈巴來一軍官迎接。雙方坐汽車直奔一架小型噴氣式飛機下。在此之前，中方、俄方都有警車開道，所以一路無阻。只是上了飛機發(fā)現(xiàn)旅客已滿，座位不對號，未給我們預留位置，被安排在又暗又悶的最后座位上。從此以后，一路都可發(fā)現(xiàn)，俄方內(nèi)部很不協(xié)調(diào)。地方上同莫斯科有矛盾，地方上各個單位之間也有矛盾，軍方與地方政府之間還有矛盾。俄國的面積太大，遠東離莫斯科太遠，像局長這樣的官員似乎難得來一次，所以彼此有些不一致是不奇怪的。我們中方同樣存在地方與中央、部門之間的不一致。

到達哈巴后參觀了機場、口岸設施，由俄外交部駐哈巴代表迎接和出面在機場便宴。原計劃在哈巴座談參觀后乘軍用飛翼船到我方撫遠縣，撫遠早已作了充分準備，但因軍方安排困難作罷。這樣，16日我到總領館看望館員?？傤I館相當困難，常停水停電。同志們對我們一行的到來十分高興，非常熱情。

之后我們乘領館的車去參觀一個市場。市場似在郊區(qū)，開車要走一段，給人的印象好像到了農(nóng)村。遠遠看到一片汽車，可見來這里的人不少?？疾斓囊宦飞蠜]有看到多少中國人，到了這里才看到一些中國人。市場是封閉式的，有幾個出入口，有人把守。進去后發(fā)現(xiàn)相當大。但大部分不是中國人，不是中國商品，只是在一個小區(qū)域才看到中國人比較多。其他還有越南人、朝鮮人，大部分是白種人。所賣商品多為衣服、鞋帽、日用品、小商品。與幾位中國人交談了一會，他們說貨沒有以前好賣，當?shù)厝藳]有多少錢，而且盧布與美元比越來越貶值。一位中年婦女說每月可收入一二千元人民幣，比在哈爾濱下崗拿幾百元要好得多。問他們?nèi)绾无k手續(xù)，在何地方居住，都作了答復。我又問如果簽證過期不怕被抓嗎？回答說“問題不大，俄方的人員都認識，看，他們不是在眼前過來過去嗎！”可見，有些人能在這里非法居留恐怕不完全怪中方。我們中方是反對非法居留這種事情的，已采取和將繼續(xù)采取措施加以制止，但也有俄方的原因，需要雙方共同努力。

16日晚從哈巴乘火車去符拉迪沃斯托克，也就是我們說的海參崴。出乎維諾格拉托夫的預料，火車是新的，相當好，比中國的要好得多，特別是臥具，簡直像新的，非常干凈。從這里可以看出當時我國與俄國的差距。一個眼下雖遇到了困難，經(jīng)濟不景氣，市場供應很差，但畢竟曾是唯一能與美國抗衡的超級大國，處處顯出仍是闊人的樣子。俄國街道整潔，人走在大街上穿戴整潔得體，體態(tài)儀表優(yōu)雅，特別是年輕女子高高的個子，婷婷玉立，身穿連衣裙飄飄然，非常漂亮。另一個雖然蒸蒸日上，經(jīng)濟迅速發(fā)展，無處不在大興土木，但處處可見仍是不發(fā)達國家的窮人樣子。大街上臟亂，有些人素質(zhì)較差，看樣子頗為闊氣，身著西裝革履卻蹲在馬路邊，有傷大雅。總之，闊人破落和窮人致富，形成鮮明對照。但我想，隨著今后的發(fā)展，這些都會發(fā)生變化的。眼下雙方需要的是要作為好朋友，友好相處，共同發(fā)展，這對大家都是好事，何樂而不為！endprint

一夜火車來到海參崴。這是俄國遠東最大的城市，也是最大的港口和海軍基地。到這里一看，才會覺得是大城市的樣子。樓房林立，汽車如流，市中心人群如織。我國本想在這里設領，因當時不對外開放，俄方不同意。

這里是濱海邊疆區(qū)，會談在區(qū)政府大樓里進行，邊區(qū)領導及軍政各界數(shù)十人參加，比前幾次的人都多。發(fā)言中內(nèi)務部處長提出了一些問題，他說他曾幾次到過中國，對中國印象很好，但現(xiàn)在存在著中國人非法居留問題，自本年初至5月已有3000多人未按期返回中國。為此，他提出取消團體旅游免簽辦法。但以后發(fā)言的各方，包括俄旅游局、運輸公司、貿(mào)易公司、區(qū)領導等，都不同意他的意見，列舉了與中國交往的種種好處。整個會談的主調(diào)仍是友好合作。

我對各種問題闡明了看法，重點講友好。我說：“非法居留是我們堅決反對的，這幾年非法居留者為了賣貨賺錢，只考慮他們自己的利益，但12億人民的利益決定了我們需要與俄國友好，我們只會按12億人民的愿望行事。這幾千人為什么能非法居留，有中方人員的原因，恐怕也有俄方疏于管理的原因。所以，要解決這個問題需要我們雙方共同努力。再說，總的來說不遵守規(guī)定的人總歸是少數(shù)，不能因少數(shù)人使多數(shù)人無法正常經(jīng)商?！?/p>

我的發(fā)言俄方多數(shù)人是接受的。實際上，由于俄方改變了蘇聯(lián)時期的免簽辦法，使來往經(jīng)商的人很麻煩，就出現(xiàn)了所謂以團體旅游名義免簽進入對方、行買貨賣貨之實這樣的事情，俄方人員來中國是為了購物回去出賣，中方人員去俄是為了賣貨賺錢，當貨未賣完時就不按時離境。俄內(nèi)務部地方當局官員主張取消這種旅游，就意味著取消這種交易活動。來自莫斯科內(nèi)務部的丹琴上校在海參崴曾工作過8年，他對問題的實質(zhì)是十分清楚的。一路上他不說話，但在這個問題上他表明了態(tài)度，支持我的看法。實際上俄方比中方更需要邊貿(mào)，特別是地方州、邊區(qū)領導人，十分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

“你們有個鄧小平，我們沒有鄧小平”

第二天俄方突然通知原定的所有日程全部取消，因為這天天氣好，政府人員都要到山上別墅自己的田地里種植土豆，土豆是他們的主糧和最愛，這關乎一家全年的生活，絕對耽誤不得。陪同接待我們的區(qū)外辦工作人員不忍心丟下我們無人管，就犧牲個人利益，不去弄自己的土豆田，整天陪同我們在飯店聊天。他對我們說：“這次接待你們難得很，領導一會一個辦法，使我很難安排。你們走后我就要辭職不干了。我是俄國人，熱愛我的祖國，但我卻看不到希望。我們的領導人今天一個說法，明天一個說法，一會是私有化，一會又是休克療法，我們下面不知道該怎么辦，弄不清方向在哪里？你們那里我常去，看你們的莊稼多么好。你們有個鄧小平，我們沒有鄧小平?！?/p>

我安慰他說，你們的資源比我們豐富得多，困難是暫時的，相信你們很快會好起來。這位愛國、真誠、正直、熱情、郁悶的朋友令我們十分感動，他的話給我留下極深印象。

最后一天因天氣不好，原計劃乘直升機取消，改坐汽車到綏芬河。同樣受到了盛情接待。該市政府大樓建在山坡上，正好看到全市。市長領雙方人員觀景時，看到一片新樓和一片吊車，興旺景象盡收眼底。我告訴客人這樣的新城市在中國到處都是，深圳就是改革開放后冒出的一個大城市。我說，我到過與越南、老撾、緬甸、哈薩克鄰近的邊境地區(qū)，發(fā)現(xiàn)不開放時兩邊都是落后偏僻地區(qū)，一旦開放兩邊立即繁榮起來，在自己這邊只是平平常常有的是的東西，一交流到對方即可以賣個好價錢，結(jié)果雙方都發(fā)財。如果俄方也象我們這邊一樣開放，相信不出5年，俄國也會到處是新樓房。走了一路，我只在哈巴洛夫斯克看到幾個吊車，是我方建筑隊承建俄方的兒童醫(yī)院。俄方的道路、邊境檢查廳都很陳舊落后。綏芬河的互市區(qū)規(guī)模大、交易額高，這里有互通的汽車、火車、飛機，來往的人很多。在我們這邊擺放著很多自俄方進口的木材、建材、汽車，我還看到俄軍退役的坦克、直升機，都是從那邊作為廢鋼鐵買來的。

走一路，維諾格拉托夫目睹了真實情況后很有感觸，所以在汽車里對我說，為什么俄國領導人不向中國領導人學習？我們談到美國，他對美國的民主大有保留。他還談了一些對俄國內(nèi)形勢的看法。我說，看來我們在思想上有許多共同點，我們是真正的朋友。的確，一路上雙方談了很多，距離越來越近。他告訴我，蘇聯(lián)時期他是本單位的黨委書記，流露出對過去不無留戀。他一路上都對我以“同志”相稱，我自然投桃報李。

因擔心第二天趕不上返回莫斯科的飛機，俄方代表團決定不按原計劃在綏芬河住宿，而連夜趕回。我到邊境送行，告別時維諾格拉托夫熱烈擁抱我，這是我頭一次與客人擁抱。

兩國領事司、局長花費8天，聯(lián)合到4300多公里的邊境兩邊穿插考察，一起走了這么遠的路、到了這么多的地方、見了這么多的人、談了這么多的話，恐怕不多見。這種形式對雙方都是一個創(chuàng)造，大有好處。雙方達成了若干共識，改進了工作，保證了邊貿(mào)順利進行和人員正常來往，促進和擴大了兩國的友好合作。■ （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