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曉兵
(內(nèi)蒙古財經(jīng)大學人文學院,內(nèi)蒙古 呼和浩特 010070)
在現(xiàn)代性的哲學話語范疇中,有一個語詞概念“認同”,指的是“在主體間的一種關(guān)系中確立自我的某種意識,并在對普遍有效的價值承諾之中和特殊認同意識的張力之中獲得自我的歸屬感和方向感的過程”。對于處在流亡生存體驗中的流亡者而言,其寫作活動的終極目的即是尋求對自我的“認同”,以便在隱喻的意義上獲得一種“在家”的感覺。這樣的“認同”有三個層面。其一,一種主體性的反思意識,是一種自我否定,最終拋棄他者、重歸自我的過程。其二,是一種精神上的歸屬感,這種歸屬感的訴求具有生存論上的意義。其三,是一種社會化的結(jié)果,它不但會受到性別、階級、民族、種族等話語的影響,同時也會被文化、歷史、社會的想象所塑造。
蕭紅,一位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集中于上世紀30年代的中國女性作家。從1930年秋天,蕭紅因為逃婚而第一次離開家庭開始,她開啟了自己短暫的生命旅程中顛沛困苦的流亡生涯。
蕭紅的父親是傳統(tǒng)儒家守舊知識分子,思想上有雙重征候。遵照年幼時期蕭紅的記憶,她父親永遠是一個“惡魔”。九歲時生母不幸去世,之后父親很快又娶了一個老婆,這樣的行徑,使得本就脆弱的父女關(guān)系進一步惡化?!耙词菒喝?,要么缺失”,父親的形象就這樣在蕭紅的腦海中被定型。在這個幼年的時期,蕭紅唯一的快樂來自于她的祖父。老人給予了蕭紅幼年時期最溫情的關(guān)懷,對蕭紅的一生都產(chǎn)生非常重要的影響。祖父一天到晚在他的后花園中,蕭紅也從早到晚在后花園中。1929年,蕭紅的祖父去世,徹底斬斷了蕭紅與家庭的紐帶,毅然決然踏上流亡之旅。
童年、少年時期的不幸經(jīng)歷和老祖父的離世均在蕭紅的心里播下痛苦的種子,因此,當孑身獨處社會上的時候,蕭紅不得不讓自己成為徹底的流亡者:肉體上的流亡——背井離鄉(xiāng);精神上的流亡——無所依托。因為流亡者在流亡生活中都會產(chǎn)生揮之不去的認同意識;必然會通過小說創(chuàng)作這種抽象的方式來使得正處于“流亡”生活情境里的自我可以實實在在地得到一種“在家”里的心理狀態(tài),獲得自我在精神上的歸依感和歷史感。在這種歸依感和歷史感的獲得中,又獲得一種對自身命運的深刻反省。
蕭紅的文學活動起始于一九三三年,小說《王阿嫂的死·九一八致弟弟》這篇帶有絕筆性質(zhì)的散文作品,是蕭紅流亡生活的真實寫照。這一段時間之內(nèi),蕭紅的全部小說文本都是在她在個人流亡顛沛的情境中完成的?!渡缊觥肥鞘捈t的經(jīng)典之作,也是她的成名作。這篇小說是蕭紅流亡青島期間完成的?!逗籼m河傳》和《小城三月》這兩篇作品是蕭紅戰(zhàn)亂時流亡香港時期完成的。正如作者本人流亡困苦顛沛的人生一樣,其小說文本中,被塑造出來的人物形象、身世命運同樣凄慘。基于以上原因,在蕭紅創(chuàng)作的小說散文文本里,“流亡”成為了這位命運凄慘的女性作家最基本的潛在敘事動機。
在一九三四年的時候,蕭紅與她生命中一位非常重要的引路人相見,這位引路人就是魯迅。魯迅以一位長者的身份,給以流亡生涯中的蕭紅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和溫暖。這份關(guān)懷和溫暖,使得飽受人間凄苦的蕭紅倍覺溫馨,就如幼年時期祖父給予她的愛和溫暖一樣,可是幸福并沒有太多地垂青蕭紅,不久,蕭紅即與自己的丈夫,同屬于文學家的蕭軍,在感情上出現(xiàn)了巨大的裂縫,不得不再一次陷入了新一輪的情感糾葛痛苦之中。
接連不斷地流亡生活經(jīng)歷,無形中促使這位悲苦的女作家將自己在流亡道路上對人生、對生命、對愛的全新解讀訴諸文字,在這種情況下,產(chǎn)生了她經(jīng)典的小說文本《呼蘭河傳》。這部小說里,在自己家荒涼的院子之中,蕭紅描述了一些流浪人物的形象與他們漂泊的生命形態(tài)。在第六章里,蕭紅又記敘了本族一個極為特殊的家奴流浪漢“有二伯”這樣一個人物的形象。這些書寫,都毫無例外地描述著流亡的生活情境。由此可見,蕭紅的敘述處處透露著“流亡”,畢竟流亡生活、流亡者的身份讓蕭紅感受到了太多宿命般的生命裂變。然而,蕭紅注定“流亡”,她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那一旦她聽到別人說起“家鄉(xiāng)”就立即會讓她心慌的呼蘭縣城了,1941年的冬天已不再屬于她,盡管那座小城里埋葬著她的祖父,那個給予她溫暖和愛的老人。
蕭紅創(chuàng)作小說的時候,話語都是極具個體性的私密話語,她不斷地書寫關(guān)于自己、家族、鄉(xiāng)土的故事。然而無論描寫哪一種類型的故事,都呈現(xiàn)著蕭紅感懷自身命運最基本的心理情結(jié)。
然而,蕭紅流亡者身份符號中還有另外一層含義:日寇侵占東三省。在異族打壓和驅(qū)逐下,從東北故土逃入關(guān)內(nèi)的難民這類描寫說明,蕭紅的流亡亦有著被動的因素。蕭紅的小說話語是流亡話語,而任何流亡話語都隱含人的存在處境和精神處境的話語形式,因此,個體的發(fā)聲就可以被看作一類人的發(fā)聲,從而使個體性的話語演變?yōu)楣残缘脑捳Z,意識形態(tài)的話語。蕭紅在流亡體驗中的文學發(fā)生與文本表現(xiàn),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