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劉海燕

（四川師范大學文學院，四川成都610000）

四川方言中“些”的“虛詞實化”現(xiàn)象

楊銳，劉海燕

（四川師范大學文學院，四川成都610000）

“些”目前在現(xiàn)代漢語共同語中正以量詞的形式被廣泛應用著，但“些”并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量詞。早期漢語中的“些”最初是作句末語氣詞，是一個虛詞。因此，“些”從語氣詞到量詞的演變過程，我們稱之為“虛詞實化”。實化之后的“些”依然保留了作為語氣詞和詞尾助詞的功能，雖然并沒有將其納入現(xiàn)代漢語共同語的詞典中，但“些”原本的虛詞意義卻在方言中存活下來，至今仍被廣泛運用。

“些”；“虛詞實化”；語氣詞；助詞；量詞

一、引言

在現(xiàn)代漢語中，“些”為我們所熟知是因為其作為量詞的用法。但是，“些”最初并不是被用作量詞?！靶弊钤绯霈F(xiàn)在《楚辭·招魂》中，是作句末的語氣詞。由此，可以說“些”的用法經(jīng)歷了從語氣詞到量詞的演變過程。也就是我們所說的虛詞實化現(xiàn)象。但是，“些”的“虛詞實化”現(xiàn)象并不是語用學中所認為的暫時性實化?！靶痹诮?jīng)歷虛詞實化后，就作為了實詞——量詞存在于現(xiàn)代漢語之中。而實化之后的“些”依然保留了作為語氣詞和詞尾助詞的功能，雖然并沒有將其納入現(xiàn)代漢語的詞典中，但“些”原本的虛詞意義卻在方言中存活下來，至今仍被廣泛運用。虛詞實化現(xiàn)象不及實詞虛化現(xiàn)象普遍，又因“些”的古今用法并存于現(xiàn)代漢語和方言之中這一特殊的情況。因此，本文認為有必要對“些”的“虛詞實化”現(xiàn)象作一個論述。

二、“些”的“虛詞實化”

“虛詞實化”指的是在實際的語言運用過程中，部分虛詞遠遠超出其原有的表達功能，在原有語義表達的基礎上被賦予了一定的現(xiàn)實性，并且這種實際意義在語言發(fā)展過程中被保留下來。這是本文所涉及的“虛詞實化”現(xiàn)象，與戚曉杰（1995）與李禎（2008）所認為的“虛詞實化”現(xiàn)象有些不一樣。戚曉杰（1995）認為“虛詞實化”過程中，虛詞只是被賦予了一定的實意性，其作用僅僅相當于一個實詞而并非就是一個實詞[1]。李禎（2008）則認為“虛詞實化”是有語言符號和語境共同作用，在其語法手段和語義表達基礎上被賦予的詞典外的意義，但這種意義是臨時的，不在詞典義中體現(xiàn)，是一種語用意義[2]。本文認為“虛詞實化”現(xiàn)象既包括虛詞的暫時性實化現(xiàn)象，也包括永久性實化現(xiàn)象。而本文所要論及的“些”正是虛詞永久性實化現(xiàn)象的例證。

《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對“些”的解釋是：量詞，表示不定的數(shù)量，或者放在形容詞后，表示略微的意思[3]?！冬F(xiàn)代漢語八百詞》對“些”的解釋是：量詞，表示少量事物或性狀[4]。由此可見，在現(xiàn)代漢語中對“些”的詞類的劃分，都將其視為有實際意義的量詞。但是，“些”最初并不是以量詞的形式出現(xiàn)在漢語中。楊時俊（2002）指出“些”最早出現(xiàn)在《楚辭·招魂》中，如“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干，何為乎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5]。早期的字典中，如：《說文解字》《方言》等，都未能找到“些”。后來經(jīng)過改編，才在字典以及經(jīng)注中找到“些”的身影。但是，這里的“些”并不表示數(shù)量的多少，而被認為是作句末語氣詞使用。朱熹《楚辭集注》引用了《說文解字》的釋義：“些”，語辭也[6]。這就是說，“些”最初并不是一個實詞，而是語氣詞。

目前，在現(xiàn)代漢語中，“些”主要表示不定量的單位詞，即量詞。作為量詞，“些”也有不同的表達形式，主要包括與數(shù)詞搭配和與形容詞搭配兩種。與數(shù)詞搭配，主要又是和數(shù)詞“一”連用，表示少量。如：“一些人”“一些糧食”。此時也可以省略“一”，直接用量詞“些”表達，如“說了些什么”“做了些說明”。此外，“些”還可以用在形容詞后，表示少量意義。如：“大聲些”“高些”等等。這都是“些”作為量詞的用法。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以及《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中，我們能找到的有關“些”的釋義也只有其作為量詞的用法。這就說明了“些”由最初的句末語氣詞的虛詞意義發(fā)展成了具有實詞意義的量詞。而早期的漢語不普遍使用量詞，而是通過名詞或其他詞類演化而形成，這剛好說明了量詞“些”從句末語氣詞發(fā)展成為量詞的“虛詞實化”過程?！靶弊鳛榱吭~，表少量的實詞意義已經(jīng)被列入了各大詞典中。這就是本文所說的虛詞永久性實化的現(xiàn)象。

但在各大方言中，“些”其實還有其他的意義，并沒有被詞典收錄。在此以四川方言為例，對“些”的相關想象進行說明。

（一）詞尾

在四川方言中，“些”可用于名詞詞尾，表示名詞的復數(shù)形式，與“們”相似。如：“娃娃些”“朋友些”“衣服些”“貓兒些”?？梢钥闯觯靶敝饕c雙音節(jié)名詞搭配。如果說“×人些”“×你些”“×書些”，這樣的表達就不對。“些”位于名詞詞尾，是四川方言中的一種復數(shù)標記，其用法與“們”相似。但由于方言相對普通話來說更為隨意，所以“些”的使用比“們”更靈活。廖存希（2014）“X些”作為德陽方言中名詞復數(shù)的一種表達形式，有著獨特的表義特征。比如，可以表示諷刺或不滿（“公務員些”“差生些”），也可以表示人與人的親近（“朋友些”“同學些”）[7]。

由此可以看出，在四川方言中，“些”可以用作名詞詞尾，是四川方言中名詞復數(shù)形式的一個復數(shù)標記。除了復數(shù)意義外，“些”還具有“量”的意義。同時，還具有情感意義。

（二）語氣詞

說到四川方言中的“些”，四川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前一種現(xiàn)象——“娃娃些”。但事實上，四川話中的“些”不僅僅可以作名詞的復數(shù)詞尾，它在四川人的言語交際中被廣泛使用。如：

“快點些?！?/p>

“你在說啥子些。”

“讓其他人等一會兒些。”

在這些句子中，“些”不再是作名詞的詞尾，也不是一種復數(shù)標記，而是語氣詞。這一點與西安方言有相似之處。孟維智（1982）研究了西安話中的語氣詞“些”，如：“吃（飯）些”“他是誰些？”[8]。雖然與四川方言有相似之處，但并不是完全相同的。孟維智認為西安話中的語氣詞“些”是不定量詞“些”的同音同形詞。我們則不這樣認為，這種語氣詞是“些”最原始的功能，量詞是語氣詞“些”經(jīng)過“虛詞實化”之后才形成的。

可以看出，“些”作為名詞詞尾和句末語氣詞的用法在四川方言中還是普遍存在的。也就是說在“些”的“虛詞實化”過程中，原來的虛詞意義并沒有消失。雖然在現(xiàn)代漢語中找不到原來的蹤跡，但是它本來的虛詞意義在各種方言中被保存了下來。方言中的語音詞義往往是歷經(jīng)了時代的最早的模板，因此這也為本文“些”的“虛詞實化”現(xiàn)象提供了有力的證據(jù)。王東、羅明月（2010）研究了羅山方言中的“些”，并且認為“些”的這種用法是實詞虛化的現(xiàn)象[9]。但是，從上述論證中我們可以確定“些”的演變過程并非實詞虛化，而是“虛詞實化”的過程。但是其虛詞意義并沒有消失，而是在方言中存活下來了。

三、“虛詞實化”現(xiàn)象的成因

對于“些”的研究經(jīng)歷了從虛詞到實詞再到虛詞的過程，而現(xiàn)在對它的研究也主要是停留在實詞（即量詞）階段。本文的觀點在于“些”本來就是語氣詞，是虛詞。后來通過“虛詞實化”才形成了它的量詞功能，逐漸被當做實詞使用。但是在“虛詞實化”的過程中，“些”最為虛詞的功能并沒有完全消失，而是在方言中保留了下來。究其原因，筆者認為有兩個。

首先，量詞的產(chǎn)生促使了“些”實化。古代漢語中量詞少之又少，雖然在甲骨文時期以及先秦文言中出現(xiàn)了度量衡量詞和貨幣單位量詞[10]，但古漢語表達名詞的“量”以“名+數(shù)+量”或“數(shù)+名”形式為主。量詞的發(fā)展應該追溯到漢代，如：“口”“具”“所”等。但這些量詞仍然具有明顯的名詞特征[11]。因此，對于“些”從何時開始被廣泛用作量詞，無從考究。但可以確定的是，正是因為量詞在漢語歷時進程中的不斷發(fā)展，才促成了“些”的“虛詞實化”現(xiàn)象。

其次，現(xiàn)代漢語的規(guī)范化使得“些”的虛詞意義只能保留在方言中。在現(xiàn)代漢語的相關書籍和詞典中，我們能查找到的有關“些”的信息，都只是其作為量詞的意義?！靶痹谒拇ǚ窖灾械脑~尾意義和語氣詞意義在現(xiàn)代漢語的相關資料中都無蹤跡可尋，導致了“些”的虛詞意義在今天幾乎消失，也就是說它在共時性上僅僅保留在語言的活化石——某一種方言中。這是因為現(xiàn)代漢語發(fā)展至今，一直在不斷地規(guī)范，因此“些”作為名詞詞尾和語氣詞的虛詞意義只能在相對靈活的方言中存活下來。

四、結(jié)語

雖然，“些”目前在現(xiàn)代漢語中正以量詞的形式被廣泛應用，但“些”并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量詞?！靶弊畛跏亲骶淠┱Z氣詞，是一個虛詞。因此，“些”從語氣詞到量詞，有著它的演變過程，稱之為“虛詞實化”。語氣詞“些”在經(jīng)歷了“虛詞實化”過程后，以實詞的身份永久地留存到現(xiàn)代漢語共同語中。但是，在今天的四川方言以及其他方言中還流傳著“些”的詞尾助詞和語氣詞的虛詞功能，這說明“些”的“虛詞實化”現(xiàn)象既體現(xiàn)了一種歷時性，又體現(xiàn)了一種共時性，因此它的虛詞意義在各大方言中存活了下來。本文對這一現(xiàn)象和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原因僅作了初步的探索，但是對于“些”實化過程的起始還有待進一步深入研究。

[1]戚曉杰.談虛詞的實義化[J].漢語學習，1995(01)：20-22.

[2]李禎.虛詞實化現(xiàn)象初探[J].現(xiàn)代語文：語言研究版，2008(2)：69-70.

[3]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1439.

[4]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580.

[5]楊時俊.“些”字形義稽古[J].樂山師范學院學報，2001 (5)：74-78.

[6]陳明富.《楚辭》虛詞研究[D].內(nèi)蒙古師范大學，2004：68.

[7]廖存希.德陽方言中“們”字語法化及其變體“些”的研究[J].語言本體研究，2014(3)：63-66.

[8]孟維智.西安話中的語氣詞“些”[J].語文研究，1982(2)：142-151.

[9]王東、羅明月.河南羅山方言的“些”[J].南陽師范學院學報，2010(7)：60-64.

[10]滿芳.《論語》量詞析論[J].山東教育學院學報，2005(5)：47-49.

[11]丁華平、歐婷婷、王睿.淺析古漢語量詞的產(chǎn)生、發(fā)展及運用[J].法制與社會，2010(21)：247-248.

責任編輯：黃賢忠

The Phenomenon of Function Words Used in Context to Express Undefined M eaning in theW ord“Xie”of Sichuan Dialect

YANG Rui1，LIU Haiyan2
（College of Liberal Arts,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Chengdu Sichuan 610000,China）

Although the word“xie”has still been widely used in the basis ofmodern Chinese language for its classifier function, but it’s not a classifier word from the beginning.In fact,the word“xie”was just a function word in the earlier time.It has been through a progress,from themodal particle word to the classifier,which is called“function words used in context to express undefined meaning”.However,as a function word its function has been kept the function of themodal particle and auxiliary particle in the end.And the word“xie”has still been used generally today,even though itsmeaning as a function word cannot be found in our dictionary.

“xie”;“function words used in context to express undefined meaning”;modal particle;auxiliary particle;classifier

H146.2

：A

：1673-8004（2015）04-0061-04

2014-12-10

本文系校級基金項目：“四川師范大學研究生優(yōu)秀畢業(yè)論文培育基金”（項目號：校研字2014-7）的研究成果。

楊銳(1995—)，女，四川廣元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與對外漢語教學研究；劉海燕（1969—），女，四川成都人，教授，博士，主要從事語言學及邏輯語義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