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世功

香港法律界普遍認為香港普選的法理基礎不是基本法，而是英國政府加入、后來被基本法承認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遺憾的是，英國政府在加入這個公約時，曾經(jīng)明確宣布這個公約中關于普選的規(guī)定不適用于香港。

民主認同的誤區(qū)

香港精英階層中普遍存在的這種民主認同的誤區(qū)，無疑是中國近代歷史悲情中最令人傷感的一頁。

長期的殖民教育使得香港的部分精英以臣服的心態(tài)對西方世界全盤認同，喪失了對香港歷史進程的客觀判斷力、反思力和批判力。

他們在自由、平等和民主這些文化價值上，認同香港屬于英美西方世界的一部分，而不是中國的一部分，因為他們（包括他們背后的西方世界）根本抹殺了中國革命對人類平等解放做出的巨大貢獻，不承認中國革命在全球范圍內(nèi)對推進民主進程的巨大貢獻。

換句話說，在文化價值和政治認同上，不少相關精英內(nèi)心中其實認同英國這個“國”，或美國這個“國”，而不是中國這個“國”。

香港雖然以“一國兩制”的方式回歸祖國，可這個“一國”概念在他們心目中，僅僅是一個空洞的符號，缺乏實質(zhì)的政治內(nèi)容。

所以，在“愛國”問題上，他們經(jīng)常會說，他們愛的是祖國的河山和歷史文化，而不是包含國家主權在內(nèi)的政治實體。這樣的愛國曾經(jīng)是我們在港英殖民地下提出的愛國標準，而不能成為香港回歸后的愛國標準，否則，香港人與海外華人的愛國有什么分別呢？

正因為如此，在鄧小平提出的“愛國者”標準中，明確要求任何價值都可以容納，但必須擁護香港回歸，擁護“一國兩制”，擁護中央對香港恢復行使主權，擁護中央的主權權威。

觸及香港的國家主權建構

從法律上看，香港回歸意味著中央對香港擁有的主權從“主權權力”變成“主權行使”，意味著要將“一國”從一個歷史文化的建構變成法律主權的建構，使其在contry與state之間盡可能多地增加state的要素，這恰恰是基本法的重要意義所在?；痉ㄖ宰鳛橹袊鴳椃ǖ挠袡C組成部分，就是因為它是一部主權建構的法律。

由此，中央恢復行使主權意味著香港必然要經(jīng)歷“去殖民化”的陣痛，即在一定程度上抹去英國在香港統(tǒng)治時在港人心中留下的印跡；同時中國在香港行使主權的過程中，必然要在香港人心靈上烙下新的印跡，逐步建立香港人的國家認同，這無疑是痛苦的過程。

香港回歸以來接連不斷的政治紛爭，無論人大釋法、二十三條立法，還是政制發(fā)展問題，都是由于觸及了香港的“去殖民化”問題，觸及香港的國家主權建構，觸及香港靈魂深處的政治認同。在香港未完成“去殖民化”之前，或者說香港的國家認同沒有確立之前，香港政制發(fā)展不可避免地會陷入國家建構的難題中。

“穩(wěn)健民主派”VS“激進民主派”

香港政制發(fā)展就實現(xiàn)規(guī)定的普選行政長官和立法會的問題。這個問題固然是英國撤退戰(zhàn)略的產(chǎn)物，但也是中央積極回應香港市民民主化訴求的產(chǎn)物。

在這個問題上，中央堅持的是英國自由主義的政治傳統(tǒng)，主張循序漸進地發(fā)展民主，最終達至普選；而香港反對派則繼承了彭定康推動的法國大革命式的自由主義傳統(tǒng)，主張立即實行最徹底、最開放的民主普選。

應該說，在香港民主普選問題上，中央與香港反對派的分歧是“穩(wěn)健民主派”和“激進民主派”的區(qū)別，是中央主權之下地方政府的民主（即中央決定并參與到香港政制發(fā)展之中）和不考慮中央主權的獨立政治實體的民主的區(qū)別，而絕非“專制”與“民主”的區(qū)別。

而在“后冷戰(zhàn)時期”的全球意識形態(tài)較量中，由于香港反對派以及其背后的西方世界掌握“民主話語”的定義權和主導權，它們出于政治策略的考慮，將這種民主發(fā)展的速度和方式上的分歧轉(zhuǎn)化為“民主”與“專制”的分歧，從而想當然地認為中央之所以不主張香港急速實現(xiàn)普選的根源在于中央本身就是專制政權而非民主政權。

由此，香港政制發(fā)展問題在“民主派”的話語中就被建構為“中央VS香港”和“專制VS民主”的問題。而香港反對派的這種話語建構策略，不僅成功地將中央置于政治上的不利地位，而且也遮蔽了自己在國家認同問題上面臨的首先困境，因為香港政制民主問題表面上是民主化問題，其實質(zhì)上則是香港繁榮穩(wěn)定的國家主權建構問題，前者涉及香港內(nèi)部如何應對“民粹主義”，后者則涉及民主化的香港是否挑戰(zhàn)中央主權從而影響香港的穩(wěn)定。

中央思考香港的政制發(fā)展恰恰抓住了這個問題的政治本質(zhì)。（摘編自2014年10月《中國香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