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連科,趙芳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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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室銘》中“無絲竹之亂耳”句獻疑
魏連科1,趙芳遠2
(1.河北省社會科學院,河北石家莊 050051;2.邢臺學院,河北邢臺 054001)
唐人劉禹錫的名文《陋室銘》中,“無絲竹之亂耳”一句,可能是“有絲竹之悅耳”之誤。因為“無絲竹”與上句“可以調素琴”在內(nèi)容上互相矛盾;在語言形式上,與其下句“無案牘之勞形”在對偶上有不足,誦讀時欠協(xié)調。若是“有絲竹之悅耳”則可避此缺陷。
陋室銘;絲竹;亂耳;悅耳
中唐詩人劉禹錫有文曰《陋室銘》: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jīng)。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鬃釉?“何陋之有?”
這篇不足百字的文章,表達了作者身處逆境時的寬廣胸懷和對人生的達觀態(tài)度,歷來為人們所稱道。凡有中等文化水平的人,幾乎都耳熟能詳,可稱得上是千古名文,令人百讀不厭。最近我們在品賞誦讀中發(fā)現(xiàn),其中的“無絲竹之亂耳”那一句,有可能是“有絲竹之悅耳”之誤?,F(xiàn)申述理由于下,懇請海內(nèi)外博雅諸君子給予教正。
“無絲竹之亂耳”,表現(xiàn)了對“絲竹”的厭惡口吻,持否定態(tài)度。上文說,“可以調素琴”,說明“陋室”中有琴弦樂曲之聲;這里卻說“無絲竹”,不是自相矛盾嗎?何況,古代詩文中凡是用“絲竹”、“管弦”來借代演奏樂器或樂曲的,都表示欣賞的愉悅的心情,不代表使人煩躁“亂耳”的噪音。如白居易《琵琶行》中“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明顯是把“絲竹”作為正面肯定的對象表示懷念的,而不是看作“嘔啞嘲哳難為聽”的“亂耳”之聲的。
假若此句作“有絲竹之悅耳”,則與上文的“調素琴”相呼應,順理成章,天衣無縫。正如“無案牘之勞形”句與上文之“閱金經(jīng)”呼應一樣,都表達了作者擺脫公務煩擾,回到“陋室”里自由自在安適閑逸恬靜愉悅的心情,是一種主動進取積極向上的人生態(tài)度。
有人依據(jù)《晉書·隱逸傳·陶潛》有關文字,認為:“‘素琴’就是沒有琴弦的琴?!奔热弧罢{”的是“沒有琴弦的琴”,不會發(fā)聲,當然與下文“無絲竹之亂耳”就不矛盾了。
對“素琴”的此種解釋,我們不敢茍同。查《詞源·糸部》釋“素琴”:“不加裝飾的琴?!蓖ǔR姷降墓盼淖⑨尡?,也都說“素琴”是“沒有華麗裝飾的琴”、“樸素的琴”,均無“沒有琴弦”之說。“素”,本義為白色的絲織品,引申為“白色”、“潔凈”、“樸素”諸義。琴是一種古代樂器,5弦,或7弦;與它近似的是“瑟”,25弦。這兩種都是平放著敲擊或撥弄演奏的,類似于現(xiàn)代的“揚琴”?!对姟ば⊙拧ぢ锅Q》:“我有嘉賓,鼓瑟鼓琴?!笨梢娫缭诖呵飼r期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琴瑟了。其后的歷史名人俞伯牙、司馬相如、諸葛亮、嵇康等都流傳下來與琴有關的生動故事。還有“琵琶”,是抱在懷中彈撥演奏的。這些樂器都有絲制的弦,一端固定,另一端有“軸”或“柱”,可調節(jié)弦的松緊度,以定聲音的清濁高低?!杜眯小分姓f琵琶女“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本褪菍懰谘葑鄻非埃日{試、調和、調節(jié)、調理琴弦,定準弦的高低之后,再正式演奏“成曲調”的完整作品。如果不能“調”,那就成“膠柱鼓瑟”無法演奏,難以變通了。所以,文中既然說是“調素琴”,如琴無弦,調什么?怎么調?作者不用“撫、弄”等動詞而用“調”字,應該是經(jīng)過精心選擇最準確的結果,不會是草率而為的。
查《晉書·陶潛傳》,那段文字為:(潛)“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張,弦徽不具,每朋酒之會,則撫(按:未用“調”字)而和之,曰:‘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細讀此文,得知陶淵明與朋友們宴飲聚會時,他用這張樸素的沒有弦和系弦繩的琴,做出應和他人演奏樂曲的樣子,以此形式寄托他的情趣和意旨;朋友們的樂器是發(fā)聲音的,不然,怎么“和之”?陶潛的“素琴”無弦,是“個案”,但不能得出所有 “素琴”都是“沒有弦的琴”的結論。 《宋書·陶潛傳》節(jié)略上段文字為:“潛不解音聲,而畜素琴一張,無弦,每有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比绻八厍佟北旧砭褪恰皼]有琴弦的琴”,那就沒有必要再加“無弦”二字強調說明了。古人惜墨如金,他們何必畫蛇添足呢?所以,此說難以解我們之惑,尚須進一步探討。
《陋室銘》應屬于駢儷體。駢體文講究對仗,一正一反,一張一弛,一進一退,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對仗工穩(wěn),平仄和諧,音節(jié)分明,詞性照應(“鴻”諧音代“紅”,與“白”成顏色對),一“有”一“無”,相反相成,內(nèi)容對比鮮明,誦讀鏗鏘有力。劉勰在《文心雕龍·麗辭》中對對偶的要求是:“言對為易,事對為難,反對為優(yōu),正對為劣。”而“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二句,僅僅是字數(shù)相同,卻連用兩個“無”字,有正(“事異義同”)無反(“理殊趣合”),顯得重復拖沓,音調不協(xié)。假如是“有絲竹之悅耳”,則無此缺陷,顯得更為完美。
有人提出:“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是排比句,而大量用排比句是駢體文的主要特征之一。既然不是對偶,就不能看作有缺陷。
我們認為:排比不是駢儷文的主要特征,而對偶才是它的必要因素?!榜墶钡谋玖x是兩馬并駕一車,引申為并列、對偶;“儷”的本義是成對、配偶。駢儷體文章的特點主要體現(xiàn)在大量句式的對偶上,如果句式不是成雙成對,怎么稱得上是“駢儷文”?把兩個含有虛詞“無……之……”形式的句子看成排比未必合適。排比是結構相同、意義相關的一組句子或短語,不必要求字數(shù)相等,且通常認為同樣結構至少要在三個以上。如果只有兩個字數(shù)相等的句子,盡管有相同成分,仍然看成對偶為好。
以上管見,是從閱讀中體會得來,可惜無文本根據(jù)。誠懇地希望業(yè)內(nèi)專家及廣大讀者,以更多資料補我們之缺,或糾正我們之失。
[說明]此議題由魏連科先生提出,趙芳遠參與討論并補充內(nèi)容,聯(lián)綴成文。
2015-03-25
魏連科(1936-),河北柏鄉(xiāng)縣人,河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所研究員,省管優(yōu)秀專家,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
I2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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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4658(2015)02-009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