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聰慧

一次到實驗學校去聽課，老師講的是《丑小鴨》，將要結(jié)束的時候，老師問同學們：學完課文后有什么想法？一名同學站起來說道：“如果我是文中的丑小鴨，我才不會逃離養(yǎng)鴨場呢，受點委屈怕什么，總比差點丟了性命好吧！我就呆在養(yǎng)鴨場里，等著我變成白天鵝了，鎮(zhèn)他們一下！”盡管引來了大家的笑聲，不過很多人同意他的觀點。有同樣想法的人還有很多。為什么這位同學會認為丑小鴨生來就是一只白天鵝呢？

首先，是教材編寫者的誤導(dǎo)。在人教版教材中，教材編寫者在課下注釋中明確指出：

“丑小鴨”原是一個不知來歷、被遺忘在一顆牛蒡底下的天鵝蛋，一只母野鴨把它當作一只鴨蛋孵化出來。由于他的體積太龐大、太特別，處處受欺負。”[1]

從中可以看出，“丑小鴨”是由天鵝蛋孵化出來的，自然生來就是一只白天鵝了。

根據(jù)人教版教材編寫者注釋，本文選自人民文學出版社1956年版，教材刪節(jié)部分原文如下：

鄉(xiāng)下真是非常美麗。這正是夏天！小麥是金黃的，燕麥是綠油油的。干草在綠色的牧場上堆成垛，鸛鳥用它又長又紅的腿子在散著步，嚕嗦地講著埃及話。（注：因為據(jù)丹麥的民間傳說，鸛鳥是從埃及飛來的。）這是它從媽媽那兒學到的一種語言。田野和牧場的周圍有些大森林，森林里有些很深的池塘。的確，鄉(xiāng)間是非常美麗的。太陽正照著一幢老式的房子，它周圍流著幾條很深的小溪。從墻角那兒一直到水里，全蓋滿了牛蒡的大葉子。最大的葉子長得非常高，小孩子簡直可以直著腰站在下面。像在最濃密的森林里一樣，這兒也是很荒涼的。這兒有一只母鴨坐在窠里，她得把她的幾個小鴨都孵出來。不過，這時她已經(jīng)累壞了。很少有客人來看她。別的鴨子都愿意在溪流里游來游去，而不愿意跑到牛蒡下面來和它聊天。

從原文文本中并無法得出教材編寫者所做的結(jié)論：丑小鴨是一只天鵝蛋。因此，我們說，教材編寫者所做注釋為誤導(dǎo)。

其次，源自于教師的誤導(dǎo)。很多成年人從科普的角度進行認知，認為丑小鴨生來就是一只白天鵝：“其實，他之所以丑是因為他顯得和身邊的動物不一樣，也即是說和他們不屬于一類。他當然不是一只‘美小鴨’，但也不是丑小鴨。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只”天鵝[2]。認為丑小鴨生來就是一只白天鵝的教師，同樣不在少數(shù)。有的教研員也如此認為：“其實，丑小鴨最后之所以變成天鵝，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只天鵝，隨著時間的推移，冬去春來，自然要顯露出他的本相?！盵3]

丑小鴨生來是一只丑小鴨還是白天鵝，本不應(yīng)該是童話閱讀教學中所討論的問題。童話，“它是在現(xiàn)實生活的基礎(chǔ)上，用符合兒童的想象力的奇特的情節(jié)編織成的一種富于幻想色彩的故事”[4]。它有現(xiàn)實生活的基礎(chǔ)，但它更強調(diào)的是想象力。童話的本質(zhì)特征是想象，不能夠?qū)⑼挼恼鎸嵉韧诂F(xiàn)實生活的真實。如果學習《丑小鴨》，大家得出的結(jié)論是丑小鴨原本就是一只天鵝蛋，也就失去了閱讀這篇文章的意義了。

丑小鴨發(fā)表于1844年，當時安徒生的心情也不太好，他在日記上說：“寫這個故事多少可以使我的心情好轉(zhuǎn)一點”。很多人喜歡讀這篇童話故事，并形成了濃重的丑小鴨情結(jié)：“情節(jié)主體的丑陋卑賤體驗與美麗高貴體驗相激盈的一種情感積淀模式”[5]，指的是在個人成長歷程中，內(nèi)心對自我的期望與尊重較高，卻遭遇到現(xiàn)實的困苦與艱辛，因此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導(dǎo)致對自我的否定、質(zhì)疑、追問，是困惑，也是激勵。也許在成長歷程中，每個人都曾經(jīng)追問過我到底是“丑小鴨”還是“白天鵝”，沒有人能夠告訴你“你生來是一個丑小鴨”或者“你生來就是一只白天鵝”，只有在經(jīng)歷艱辛與困苦之后，在疑問、結(jié)局明朗之后，才能知道自己生來就是一只丑小鴨還是一只白天鵝。而這，也恰恰就是《丑小鴨》的魅力所在。

誠然，作為童話文本的閱讀，不應(yīng)該提出這樣的問題，因為，童話本就不是寫實的，以生活的真實代替童話的真實使得童話喪失了魅力與閱讀的意義。但是，對每一個學生而言，這確是一個難以回避的問題。童話原本就是反映人們的物質(zhì)和精神生活的，正是因為人們對自己的追問，才使得這部作品具備常讀常新的永恒魅力。那么，在教學中，應(yīng)該如何把握“文本體式”與“學生之問”的關(guān)系呢？

這需要教師的引導(dǎo)，需要使學生明晰閱讀《丑小鴨》的真正意義是什么，這樣學生糾結(jié)的問題就不會是“丑小鴨生來就是一只白天鵝還是丑小鴨”的問題，而是“丑小鴨是怎么變成白天鵝的？”因為，丑小鴨與白天鵝的本質(zhì)區(qū)別，并不是科學性的區(qū)別，而是文學性的區(qū)別。不是因為它生來是丑小鴨還是白天鵝，而是每個人通過努力，都有由丑小鴨變成白天鵝的可能。丑小鴨的閱讀意義，也恰恰在于我們一起見證、體驗丑小鴨的成長過程。如果說《皇帝的新裝》的成功是因為具備了“某種寓言的性質(zhì)”[6]，那么，《丑小鴨》的魅力就在于他的自傳體性質(zhì)。在安徒生寫給朋友的心中曾說：“在《丑小鴨》中有我生活的寫照”（1869年7月21日安徒生寫給丹麥著名文學評論家喬治·布朗兌斯的信）。因此，這“是一篇帶有自傳色彩的童話故事”、“這篇故事就是‘言志’的作品”、“面對丑小鴨的生活經(jīng)歷，我們會產(chǎn)生強烈的感情共鳴，會受到深刻的思想啟示”。[7]那么，閱讀、學習《丑小鴨》的目的，便應(yīng)該是了解丑小鴨的經(jīng)歷，通過想象走進“丑小鴨”的精神世界，體驗其成長的心路歷程，并從中獲得啟迪。

教學《丑小鴨》，需要讓學生了解丑小鴨的遭遇。丑小鴨面對遭遇所采取的態(tài)度以及丑小鴨所做的種種努力，明白丑小鴨為什么能夠變成白天鵝，從而獲得有益的啟迪。

基于此認識，教師在教學中應(yīng)開展如下活動：

1.讓學生在文本所設(shè)定的情境中進行角色想象，體驗角色的心理及情感。

丑小鴨遭遇到了哪些困境？

在鴨群和雞群中他處處挨啄，被排擠，被訕笑；成了全體鴨群嘲笑的對象；大家都要趕走他，連自己的兄弟姊妹也不歡迎他，媽媽也希望他走遠些。

可以聯(lián)系實際，在你的生活中，有沒有遭遇到不受歡迎的情況？你心理的感受是什么？你如何處理？

它逃到一塊沼澤地，野鴨也不喜歡他，還差點被獵人打死；頂著狂風跑到一間殘破的農(nóng)舍，因為不會生蛋，不會發(fā)出喵喵的叫聲，被母雞和貓兒嘲笑，再一次選擇走到廣大的世界里去。

明白小鴨在經(jīng)歷了被動的“逃離”之后，盡管遭受磨難，卻還是選擇“走到廣大的世界里去”，要到“新鮮的空氣和陽光”中去，從被動逃離到主動追求，這是他追求美好生活的開始。

受到嚴冬的困苦與災(zāi)難，終于蛻變成了美麗的白天鵝。

在見到白天鵝后，“他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興奮”，從此，“再也忘不了他們”，這是他信念的形成期。經(jīng)受了嚴冬的煎熬和考驗，當他一見到久已渴慕的白天鵝，他的信念更加堅定了，“我要飛向他們”，就算“他們會把我弄死，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他不顧生死地飛向他們，終于靠自己的不懈追求和努力奮斗實現(xiàn)了理想。

貼著人物的心靈行走，是閱讀文學作品的最佳路徑。丑小鴨遭遇到種種磨礪，經(jīng)歷了悲歡喜悅，我們也伴隨著丑小鴨的成長，明白了丑小鴨從被動逃離到主動追求的心路歷程，明白了向往美好的事物，追求美好事物的可貴，也就同丑小鴨一起經(jīng)歷了成長，這也是閱讀自傳體童話最值得擁有的收獲。

2.理解作者的良苦用心：談一談丑小鴨為什么能變成白天鵝？

丑小鴨之所以能夠變成白天鵝，不是因為他生來就是一只白天鵝，而是因為他具備追求理想的勇氣。在經(jīng)歷磨難困苦，不拋棄，不放棄，能夠不懈追求和努力奮斗，才最終完成了由“丑”到“美”的蛻變，丑小鴨的“丑”，只在外表，白天鵝的“美”，重在心靈。

盡管文章中也有這樣的句子：

只要你是一只天鵝蛋，就算是生在養(yǎng)鴨場里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

這是作者在寫到丑小鴨變成白天鵝后的由衷感嘆，為表重視，甚至單列成段。這并不是作者在陳述一個事實，而是在強調(diào)一個道理。倘若僅僅因為這句話，就得出丑小鴨生來就是白天鵝的結(jié)論，將童話的真實等同于生活的真實，則偏離了閱讀童話作品的軌道，進入了生活實際的科學考察，是不可取的。

在文學作品的閱讀教學中，我們常常碰到類似的問題，在《愚公移山》的教學中，也有老師在課堂上組織討論“搬家好還是移山好”等問題，卻忽略了如何依據(jù)文本體式進行閱讀。“丑小鴨生來是不是一只白天鵝”的疑問，在語文課堂教學中，也同樣不能夠從生物科學的角度去思考，而應(yīng)從自傳體童話的閱讀中進行體認。

注釋：

[1]課程教材研究所、中學語文課程教材研究開發(fā)中心.義務(wù)教育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語文（七下）[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9:23.

[2]黃瓊.《丑小鴨》實錄[J].中學語文教學，2007，(2):25.

[3]葉軍彪.《丑小鴨》——一個被誤讀的經(jīng)典童話[J].語文學習，2008，(1):28.

[4]蔣風.兒童文學概論[M].長沙: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1982.

[5]張翼.賈平凹早期散文中的“丑小鴨情結(jié)”分析[J].山西大學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1):43.

[6]錢理群，孫紹振，王富仁著.解讀語文[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372.

[7]佚名.丑小鴨寫作背景及文章評析[EB/OL].http://blog.sina.com.cn/s/blog_666b012d0100yiqf.html，2012-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