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 翌
(中國傳媒大學 新聞學院,北京 100024)
戲曲元素在電視劇美學中的影響與運用
榮 翌
(中國傳媒大學 新聞學院,北京 100024)
近年來,戲曲這一傳統(tǒng)文化元素,在電視劇創(chuàng)作中廣泛使用,出現(xiàn)了一批具有鮮明戲曲文化特色的優(yōu)秀電視劇作品。但強化電視劇美學風格的前提是對戲曲元素的適當合理運用,否則對電視劇美學內涵可能起到反效果。本文通過對比兩部電視劇中戲曲元素的運用,分析戲曲元素對電視劇美學的兩種效果影響,及其基本運用原則。
戲曲元素;電視劇;美學
戲曲作為我國獨有的傳統(tǒng)藝術形式,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被賦予豐富的文化意義。電視劇屬于媒介文化產(chǎn)品的范疇,同時也是一種依托于大眾傳媒發(fā)展起來的現(xiàn)代藝術形式,因而文化性和藝術性成為電視劇的兩大本質特征。戲曲的藝術表現(xiàn)由唱腔念白和身段表演兩部分構成,這正契合了電視媒體聲畫雙線的傳播特點,因而電視劇在戲曲元素的傳播上擁有先天優(yōu)勢??梢?,戲曲和電視劇這兩種藝術形式之間,擁有共通的文化藝術本質和可兼容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這為二者的結合提供了無限可能。
電視劇《大宅門》中的京劇元素貫穿始終,使整部劇充滿濃郁的京腔京韻,地方特色鮮明,播出后廣受好評,成為中國電視劇史上里程碑之作。電視劇新版《紅樓夢》在人物造型、背景音樂、鏡頭畫面等諸多環(huán)節(jié)融入昆曲元素,力圖以昆曲還原作品古典美學內涵,但這也恰恰成為最受爭議的話題。這兩部電視劇是大量運用戲曲元素的典型代表,然而取得的美學效果卻有很大差別。
(一)開篇
電視劇的第一集是整部作品的開篇,開篇的吸引力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戲劇結構的兩個方面,即懸念設置和節(jié)奏把握。傳統(tǒng)戲曲善用管弦鑼鼓演奏來設置懸念,調整節(jié)奏,因此把戲曲元素融入電視劇配樂可以起烘托情緒氛圍的作用。
《大宅門》以白景琦出生作為開篇,在喜慶與略帶緊張的氣氛中開場。與此相應,配樂采用的是片頭曲中的京胡演奏,其中又加入鑼鼓打擊以強化節(jié)奏感,形成了豐富的節(jié)奏層次。老太爺在白紙上寫下白景琦三字,從“琦”字的書寫開始,配樂起京劇鑼鼓經(jīng)中的四擊頭,直到全名寫完落筆,四擊頭也戛然而止,尾聲鏗鏘有力。四擊頭是京劇中常用的鑼鼓經(jīng)形式,一般用于重要人物的亮相登場,使用在主人公白景琦誕生的場景中是十分合適的。
相比之下,新《紅樓夢》的開篇要平淡許多。在甄士隱夢境和林黛玉進賈府這兩個重要情節(jié)里,配樂中多次出現(xiàn)昆腔念白。與主題無關的戲曲元素的介入,導致聲畫分離兩張皮,形式與內容嚴重脫節(jié),配樂與劇情之間的人為割裂。無論是戲曲還是電視劇,都是聲畫和諧統(tǒng)一的藝術形式,二者的融合也必然要遵循聲畫合一的原則。否則就會導致審美接受中視覺審美和聽覺審美的分離,破壞完整的審美體驗。
開篇中幾位主要人物的亮相,演員造型也融入了昆曲扮相的元素,戲曲演員常用的貼片子被作為電視劇演員的日常額妝。這種直接把戲曲演員扮相嫁接到電視劇演員身上的造型,遭到觀眾質疑。畢竟戲曲演員和電視劇演員的妝面造型、舞臺布景、表演形式都存在很大差別。戲曲題材雖然也源于生活,但它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一種高度抽象化的凝練,虛構和夸張成分更多。而電視劇作為一種大眾文化產(chǎn)品,它的表演是寫實的,要求盡可能地還原和接近現(xiàn)實生活常態(tài)。因而把抽象化的戲曲舞臺扮相直接帶入,就顯得與電視劇格格不入。另外,演員在造型上的高度雷同,使人物形象的區(qū)分度降低,原本豐滿靈動的人物形象成為一個個高度趨同的符號化的存在。
(二)戲中戲
“戲中戲又叫套層結構,是指一部戲劇之中又套演戲劇本身之外的其它戲劇故事、事件,是古今中外戲劇家們經(jīng)常運用的一種重要而特殊的戲劇創(chuàng)作技巧?!保?]戲中戲在戲劇結構中具有隱喻、對比、互文等修辭作用。這些修辭語言賦予了戲中戲鋪墊伏筆、前后照應的功能,在重要節(jié)點上,還具有推動劇情發(fā)展和起承轉合的作用。在電視劇中設置的戲曲表演橋段屬于戲中戲的范疇,也是戲曲元素集中呈現(xiàn)的部分。
《大宅門》中的白三爺,在劇中表演了京劇名段《雙怕婆》和《戰(zhàn)太平》?!峨p怕婆》是京劇中有名的喜劇,塑造的是兩個怕老婆的窩囊男人。白三爺這個人物,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充當著自私自利又窩囊的小丑形象。這里由白三爺?shù)桥_表演這出戲,喜劇效果符合壽宴氣氛,也符合白三爺這個人物形象的個性?!稇?zhàn)太平》講述的是名將花云為守住太平城而孤軍奮戰(zhàn),最后自刎的故事。這出戲的表演具有強烈的暗示意義,為最后白三爺不當漢奸而選擇自殺的英雄氣節(jié)做了預設性鋪墊。
白景琦同樣有兩次登臺表演,兩次表演的是同一選段《挑滑車》。《挑滑車》講述的是岳飛抗金的故事,其中一句念白:“你看那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干干凈凈?!痹趧≈卸啻纬霈F(xiàn),是白景琦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京劇念白,符合白景琦從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這句念白最后一次出現(xiàn)是在大結局中白三爺英勇就義的戲中,由白景琦和白三爺共同念出,與劇情描述的抗日背景吻合?;ノ牡男揶o效果在這里顯現(xiàn),讓人聯(lián)想到二人之前的登臺表演,形成前后照應。
劇中的白玉婷是個十足的戲迷,對戲子萬小菊迷戀一生,因而與白玉婷有關的許多情節(jié)都運用大量戲曲元素。白玉婷親自登臺的戲中,表演的正是萬小菊最擅長的《虹霓關》。白玉婷對《虹霓關》的第二次表演是在自己的婚禮洞房內。在敢于沖破封建禮教這一點上,她與《虹霓關》的主人公東方氏有著相似之處,因而選擇《虹霓關》作為她的“保留曲目”也是有深意的。這里出現(xiàn)的《虹霓關》立刻使人聯(lián)想到白玉婷在舞臺上的不俗表演?;ノ牡男揶o作用又一次顯現(xiàn),展現(xiàn)的是一個為愛情奮不顧身、縱然哀怨但并不絕望的剛烈女性形象。
《大宅門》中的戲中戲多是由電視劇演員自己演繹,看電視劇演員演京劇,對于觀眾來說是新鮮的。在劇中觀眾可以看到劉佩琦扮丑角兒,陳寶國耍大刀,蔣雯麗?;專幢銓蚯桓信d趣的觀眾,也會被吸引,增加對劇情的注意力。戲曲元素與劇情的結合異常緊湊,渾然一體。
新《紅樓夢》中也大量設置了戲中戲的情節(jié),還特別復排了與原著有關的27出折子戲,把《紅樓夢》中出現(xiàn)的幾乎所有看戲場景和昆曲曲目完全再現(xiàn)出來。在黛玉聽《游園》的這場戲中,昆曲演員完整演繹了《皂羅袍》選段,把昆曲中最負盛名的《牡丹亭》搬上電視劇屏幕。在秦可卿臥病的戲中,把王熙鳳之前點的一出《還魂》里的《鶯啼序》選段作為秦可卿病榻之上的畫外音。一邊是看戲的熱鬧,一邊是病榻的凄清,以這段昆曲表演為中介,兩相交替對照。昆曲這種高雅的藝術形式在電視劇這樣一個大眾文化平臺上如此大量的出現(xiàn),確實是比較少見的。
但是這種頻繁大量地再現(xiàn)昆曲表演場景也存在一些問題。一是容易造成元素的冗余堆砌。幾出經(jīng)典曲目的再現(xiàn)能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而幾十出則顯得事無巨細,反而弱化了主題表達。二是節(jié)奏拖沓,結構松散。電視劇是對小說精華的濃縮,電視的傳播特點決定了它不可能像小說一樣面面俱到,戲曲選段的演繹造成劇情結構不緊湊。三是戲曲元素與劇情內容的割裂。電視劇演員也與電視機前的觀眾一樣坐在臺下看戲,完全游離于劇情之外。戲曲演繹的場景脫離于電視劇的敘事結構之外,成為兩個彼此分立的話語場。
(三)片頭、片尾、背景音樂
電視劇的播出是短暫的,但在電視劇播出結束之后,劇中的音樂卻可以長久流傳下來,甚至跨越幾個時代,只要響起那些熟悉的旋律,劇中的畫面和人物形象就會被立刻喚醒。所以主題曲大大延長了電視劇作品的生命。
《大宅門》的主題曲是一首典型的京歌作品,也是把傳統(tǒng)京劇元素和現(xiàn)代流行音樂結合的代表作品。歌曲中大量運用京劇的唱腔、曲調、鑼鼓,字正腔圓,蕩氣回腸,是京歌中少見的成功之作。片頭曲采用的是一段悠揚婉轉的京胡演奏,這段京胡也被作為整部電視劇中穿插的背景音樂。這些京劇元素在音樂主題中的加入,賦予作品更飽滿地道的京味兒,形成具有強烈標識性的美學風格。
《大宅門》的背景音樂擅長對京劇中文武場的靈活使用。京劇的伴奏稱為“場面”,包括以管弦樂為主的文場和以打擊樂為主的武場,合稱文武場。在一些戲劇矛盾復雜、戲劇沖突尖銳的劇情中,文武場的交替使用帶來劇情節(jié)奏的張弛變化。例如,在白敬業(yè)出生的這場戲中,由于二奶奶的強烈反對,戲劇沖突和矛盾激化。最后孫子出世又成了一樁喜事,矛盾一下子緩和下來,節(jié)奏也隨之緩慢。在這段劇情中,背景音樂交替使用文武場,從二奶奶得知孩子即將出生開始起鑼鼓,節(jié)奏不斷加快,力度加強。待到孩子一聲啼哭呱呱墜地,鑼鼓戛然而止,起京胡奏樂,節(jié)奏即刻緩和。整個節(jié)奏變化對應了白二奶奶從緊張氣憤,到喜悅而又略帶無奈的情緒變化。在白玉婷洞房的戲中,白玉婷進洞房坐定后,背景音樂先起《柳青娘》,曲調哀怨凄清,相應的鏡頭畫面推向白玉婷略帶幽怨的雙眼。緊接著改用《虹霓關》中的圓場鑼鼓,節(jié)奏加快。當白玉婷在鑼鼓聲中繞屋一周后,背景音樂再次起《柳青娘》,鏡頭重新回到白玉婷幽怨的雙眼。從文場到武場,又再次轉換到文場,在這種文武場的交替中,表現(xiàn)了白玉婷復雜的心理變化過程。
相比較而言,新《紅樓夢》的音樂主題雖然也使用戲曲元素,但無論是片頭片尾曲還是背景音樂,幾乎沒有留下讓人記得住的音樂作品。劇中有不少處情節(jié)直接把昆曲唱段作為背景音樂,如黛玉聽聞寶玉即將迎娶寶釵后,在走回瀟湘館的途中,背景音樂是《皂羅袍》選段。寶黛訣別互望的這場戲中,背景音樂響起《山桃紅》選段。這兩處昆曲唱段與劇情發(fā)展和人物心理缺少關聯(lián),顯得牽強生硬。
從以上的對比中可以看出,雖然同樣大量使用了戲曲元素,但最終所達到的美學效果卻有很大差別。盡管不同的電視劇對戲曲元素的使用技巧千差萬別,但戲曲元素的運用還是有其基本原則和內在規(guī)律可循。
(一)根據(jù)劇情需要使用
戲曲元素作為一種表現(xiàn)形式,是為表現(xiàn)劇情內容服務的。不是為了用戲曲元素而用,而是為了表現(xiàn)和烘托劇情而用,用得精當,用在該用之處,才不至于背離使用戲曲元素的初衷。戲曲元素本身具有多變的節(jié)奏,這種節(jié)奏上的豐富性與劇情節(jié)奏的變化相配合,根據(jù)劇情變化交替使用不同節(jié)奏的戲曲元素,能夠達到比較理想的美學效果。
(二)根據(jù)人物性格使用
針對劇中不同性格的人物形象,在使用戲曲元素時需要注意有所區(qū)別,在諸多表現(xiàn)形式中選擇最能符合并凸顯人物性格特征的形式,以戲曲烘托個性化的人物形象。
(三)根據(jù)觀眾的接受能力使用
電視劇畢竟是大眾文化產(chǎn)品,其美學內涵應該符合大眾審美標準。戲曲元素如何加入、加入多少,都要以觀眾所能接受的程度為限度,超過了這個限度,電視劇的美學內涵是無法被大眾審美評判標準認可的。
這里涉及兩個問題:一是處理好藝術與生活的關系,考慮到電視劇的大眾化美學特征,過于曲高和寡的藝術形態(tài)會造成作品與現(xiàn)實的疏離。二是處理好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關系,雖然戲曲和電視劇擁有諸多共通之處,但作為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的兩端,二者之間畢竟隔著長遠的時代變遷,在融合的過程中,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這一對矛盾的碰撞在所難免。如果缺乏純熟的融通技巧,戲曲元素的介入會與電視劇之間產(chǎn)生一種對立感,對電視劇的美學內涵產(chǎn)生負面影響。
[1] 楊惠.“戲中戲”與延宕技巧——論張恨水小說《夜深沉》的電視劇改編中的戲劇元素[J].貴州大學學報(藝術版),2010,24(3).
J904
A
1674-8883(2015)21-0058-02
榮翌,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2013級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