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瑜
已經(jīng)不記得有多久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在午夜時分,泡一杯清茶,開著輕音樂,獨自坐在電腦前敲敲打打了。那些關(guān)于夜晚、茶香和寫作的回憶,似乎一直停留在十四五歲的花季年華,成為了最初也是最難以忘懷的一部分。
那會兒還在念初中,對投稿沒有多少概念,更多的只是希望記下那細細密密而又微不足道的小情懷,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文章投給心儀的雜志。就算后來有幸發(fā)表,也習(xí)慣性地將樣刊放在柜子的最里面,而且死活不愿意把它們放在相識的人面前。每次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人提及“我在雜志上看見過你的文章”,心中不好意思的感覺比自豪更多一些。與此同時,又偏偏有很多人因為我的文字而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我。只因為文字的夾縫里,藏著太多難以啟齒的真實,它們可以變成鉛字,卻無法成為對人訴說的語言。
我曾經(jīng)一度覺得那樣的自己很有趣,想寫一寫那樣的自己,以及曾經(jīng)陪伴過自己的那些人。在這種矛盾之中亦步亦趨地過了一些年之后,驀然回首,方才驚覺,很多東西在想寫而未寫的糾結(jié)之中悄然流失了。
還記得曾經(jīng)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等到某個時候,就寫一寫關(guān)于此時此刻的故事,因為時間可以給我?guī)砉适碌慕Y(jié)局和不需要懷疑的許多答案。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許諾和等待之后,故事變得越來越長,越來越遙遙無期。直到某一天,我對它失去了書寫的欲望,它成為了我生命之中被遺忘的一部分。
同樣被遺忘的,還有那些曾經(jīng)出現(xiàn),后來又默然離開的人。他們之中有的是與我共同走過一段青春歲月的同學(xué)或朋友,也有聊得很好卻素未謀面的寫作者和編輯,還有聊過一兩次天而我連對方昵稱都沒記住的讀者……在我書寫這些文字的時候,他們的身影以模糊的姿態(tài)在我腦海里徘徊,可是當我努力地想抓住其中的某個人,卻唯有以徒勞收場。
只因為,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不再如少年時一般誠實地記錄下身邊發(fā)生的點滴,而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一個個捏造的人物身上。那個“他”面容模糊,行為舉止卻清晰可見,他也許是異能少年,也許是中世紀的騎士,也許是皇家貴族……不管他是一個怎么樣的人,都肯定與我和我的生活沒有半點兒關(guān)系。他產(chǎn)生于我天馬行空的想象里,埋葬在布滿謊言的字里行間。
記得有朋友對我說過,他寫作是為了給那些不能發(fā)聲的人發(fā)聲。我贊同他的想法,甚至一度把它當成自己的寫作理想??墒请S著年華流轉(zhuǎn),某一天我突然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不管我把這個隨意捏造的人物寫得多么栩栩如生,多么以假亂真,多么讓人信服,我都清楚地知道他并不存在。他身上沒有一個部分屬于我的現(xiàn)實生活,哪怕只是小小的一部分。他的故事和他經(jīng)歷的一切也是現(xiàn)實生活之中莫須有的。
隨意捏造和放任想象似乎是寫作者的特權(quán),許多文章因有了虛構(gòu)而大放異彩。然而小小年紀的我,用什么來代表別人發(fā)聲?除了代表自己之外,我還能代表誰呢?我有什么能耐代表他人?有人說,我寫出了她心中的故事,事后想來,那大概是“如有雷同純屬巧合”罷了。
在背離了現(xiàn)實生活的寫作之中,面對的還有想象的枯竭。那如幻如真的橋段,是無法尋找現(xiàn)實支點的。它們可以結(jié)構(gòu)嚴謹,可以符合邏輯,可以扣人心弦,唯有被作者深埋其中的心虛,足以在許久以后成為不愿提及的過往。那華麗的辭藻,那動人的故事,歸根到底是一個人編織的胡言亂語。而那些陪伴過的人,經(jīng)歷過的事,在時光與記憶都斑駁了以后,也隨之漸行漸遠,剩下的,或許唯有那一聲夾雜遺憾的嘆息。責(zé)怪自己當時為何沒有提筆書寫,然后自問“時間去哪兒了”,不都是拿去書寫完全虛構(gòu)的青春和傳奇了么!
有人說,“生活在別處”,充滿了詩意的想象。只是對于一個生活在此時此地的書寫者而言,不管再怎么瑰麗神奇,那“另一種生活”都是無法真正擁有的。唯有眼前實實在在甚至有幾分破爛不堪的現(xiàn)實,才是生活原來的模樣。
我想,倘若一個作者能夠認真地觀察身邊的種種,把它們以文字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便是留給自己和時光最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