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璐璐, 孫 妮
(安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安徽蕪湖241000)
恩古吉·瓦·提安哥(1938—)是當今影響力最大的非裔英國移民作家之一,集小說家、劇作家和文學評論家于一身,被認為是后殖民主義理論的先驅。恩古吉的作品以表現(xiàn)肯尼亞人民的生活,尤其是肯尼亞人民在殖民統(tǒng)治期間深受殖民者壓迫和掠奪的生活為主。恩古吉在1965年和1973分別獲得東非文學獎和亞非文學荷花獎,并多次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
作品《碧血花瓣》是恩古吉的第四部長篇小說,普遍被認為是恩古吉最出色的代表作,也是恩古吉作品中政治色彩較為濃烈的一部。小說通過四位主人公——公立學校校長穆尼納、工會秘書長卡里加、小酒店老板阿布杜拉、酒吧侍女萬賈對過往片段的回顧,講述肯尼亞伊爾莫格村在12年中從一個飽受缺水之苦的地方變成了繁華的城鎮(zhèn),展現(xiàn)肯尼亞社會的政治和經(jīng)濟狀況。本文擬從后殖民批評視角對小說進行解讀,揭露本國官僚資本同新殖民主義相勾結的丑惡面目,進而彰顯作者的反殖民意識。
恩德里是伊爾莫格村選舉出的議員。他對當?shù)貙嵭小敖ㄔ熨徫镏行模召復恋氐恼?,聲稱國土委員會給予適當賠償。此外,政府決定將整片區(qū)域改造成大農(nóng)場和麥田,建立旅游中心和游樂場,牧民或者農(nóng)民將會被準許給予一定的貸款來耕種土地和經(jīng)營牧場”[1]267。于是,人們紛紛拿出土地所有權契據(jù)向銀行貸款,購買進口肥料,他們卻沒有足夠勞動力、缺少機器和專家指導,收獲的糧食不足以償還貸款。伊爾莫格村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恩雅科約也難以逃脫這種命運,她被人們視為“引導和將大家聚集在一起的精神力量”[1]123。因為無力償還貸款,政府即將拍賣她的土地。恩雅科約號召人們起來反抗,可是“人們看著她卻退縮了,不知該與誰斗爭,政府?銀行?跨國集團?恩德里?但是她仍然努力說服人們,他們是一伙的,她會與他們進行抗爭,她的土地決不允許陌生人使用”[1]276。她說道:“我將獨自離開,我的丈夫用血的代價與白人斗爭,我將獨自一人與這些黑人壓迫者作斗爭?!保?]276幾天后,恩雅科約在銀行的威脅逼迫下死去。
小說中的一位律師熱衷于幫助貧苦的人民,不論階級、宗教和部落,他將自己所擁有的財富和知識奉獻給勞動人民,積極為人民爭取利益,為工人階級的正當權益而努力奮斗。伊爾莫格村人民因干旱向議員恩德里請愿。阿布杜拉收養(yǎng)的孩子約瑟夫在請愿路途上突然發(fā)燒,而充當阿布杜拉一條腿的驢車被警察扣留。人們向這位律師尋求幫助。律師不僅替他們解決了上述難題,還為他們提供晚餐和住處。然而,當人們見到議員時,向他訴說因為干旱遇到很多困難后,議員給出的建議卻是讓人們把牛羊賣掉,然后組成一個歌唱隊,作為代表團向上級政府請愿。人們不能接受這個建議,紛紛反抗。議員帶著警察將穆尼納、阿布杜拉和卡里加抓走。最終,律師救了他們三人,他在法庭上嚴厲地批評議員工作的失職,對于村民史詩般的旅程的描述感動了法庭上的所有人,包括法官。從此以后,恩德里將律師視為敵人。“新殖民主義更為殘酷的手法是在亞非拉國家策劃一系列政變,暗殺一些新興國家杰出的領袖人物?!保?]4這樣一位具有正義感的勇士被警察槍殺,并把他的尸體丟給土狼吃。
殖民化給殖民地帶來的種種“發(fā)展”并非是為當?shù)厝嗣裨旄?,而是為了宗主國的殖民者。殖民歷史對肯尼亞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西方文明并沒有給肯尼亞帶來自由、民主和發(fā)展,反而引發(fā)不斷的沖突和混亂,致使肯尼亞的現(xiàn)代化進程受阻,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始終處于饑餓與貧困的邊緣。對此,法儂曾經(jīng)指出,這些殖民地國家的人民仍然“食不果腹、目不識丁,被拋于水天之際,頭腦空洞,眼神空虛”[3]?!侗萄ò辍防锏囊翣柲翊迨且粋€飽受缺水之苦的地方。“一直到四月底,仍然沒有下雨。牛和羊都骨瘦如柴。大多數(shù)牧民已經(jīng)穿過平原去尋找更溫和的氣候來避難。他們希望五月會下雨。但直到五月中旬,這是下雨的最后希望,兩頭牛卻死了。禿鷹在天空盤旋,然后成群俯沖,最后留下白骨散落在發(fā)育不良的枯草上。”[1]11
“這部小說非常關鍵的是買辦資產(chǎn)階級,實際上是指責在新殖民主義下它與帝國主義的賣國聯(lián)盟關系。”[4]92基亞馬文化集團是一個積極與帝國主義合作的跨國公司,為當?shù)氐母蝗撕屯鈬献骰锇閯?chuàng)造驚人的經(jīng)濟利益。就在人民為干旱發(fā)愁的時候,城里的資本家卻過著燈紅酒綠的生活。該集團三大首腦之一的楚一家里正在舉辦舞會,另外兩位首腦分別是議員恩德里和基米里亞,通過與帝國主義的聯(lián)系,他們賺取了數(shù)以百萬計的財富。恩德里利用其職務之便,打著為促進伊爾莫格村發(fā)展的旗號,在村里設立基亞馬文化集團伊爾莫格村分公司,自然而然,恩德里便成為分公司的主席、總書記和財務主管?!跋蜃h員請愿這一旅程被證明是災難性的,因為資本家以重新發(fā)展的名義將曾經(jīng)被遺忘的村莊向貪婪的資本主義開放。”[5]“這部小說最大的諷刺在于伊爾莫格村是在現(xiàn)代化和融入民族經(jīng)濟的過程中被摧毀的。”[6]137“伊爾莫格從一個廢棄的小村莊變成了一個龐大的到處都是石頭、鋼鐵、混凝土、玻璃和霓虹燈的城鎮(zhèn)?!保?]263“一年之后,新伊爾莫格鎮(zhèn)的購物中心已經(jīng)建成,平原上的麥田和牧場如雨后春筍般在各地建立起來。牧民們有的死了,有的被驅趕到更遠的干旱地區(qū),但有些曾經(jīng)自由游蕩在屬于自己的麥田和牧場的農(nóng)民現(xiàn)已成為雇工?!保?]280此外,恩德里在當?shù)赝菩匈J款政策,卡里加說道:“我聽說他們給予人民一定貸款,去購買歐洲人的農(nóng)場,我不明白為什么我應當去買人民用鮮血奪回的土地。他們告訴我,這是新肯尼亞。沒有免費的東西。你沒有錢就不能購買土地,你沒有土地和財產(chǎn)就不能得到銀行的貸款來經(jīng)商或者購買土地。”[1]254
“迫使農(nóng)民離開自己的土地,因而農(nóng)民變成無產(chǎn)階級一員是二十世紀非洲極為顯著的社會動蕩。伊爾莫格鎮(zhèn)從一個殖民前自給自足的鄉(xiāng)村演變成一個擁有廉價勞動力和后殖民工業(yè)繁榮的小鎮(zhèn),這使得更多的人比以往任何時候被剝奪得更多。”[4]85當恩雅科約無力償還貸款時,政府即將拍賣她的土地。恩雅科約的孫女萬賈為了贖回土地,無私地將她與阿布杜拉苦心經(jīng)營的酒吧賣給了當?shù)氐慕逃賳T穆子果。這家酒吧由于出售一種特制啤酒而聲名遠揚,發(fā)展前景良好。可是恩德里推行的貸款政策迫使他們痛失酒吧,加之當?shù)卣膶V平y(tǒng)治,“他們剝奪了萬賈釀酒的權利,國家委員會聲稱啤酒的生產(chǎn)許可證同他們的酒吧一起被賣掉了。他們還聲稱萬賈和阿布杜拉經(jīng)營的酒吧不衛(wèi)生。他們即將把這發(fā)展成旅游中心,如此臟的地方會把游客嚇跑”[1]279。擁有啤酒經(jīng)營權的穆子果則開辦了一家大型啤酒工廠,雇傭了600多名工人。為了擴大資本,穆子果將啤酒廠發(fā)展成一家跨國公司,由穆子果、楚一、基米里亞和一位美國人共同擁有。
走投無路的萬賈只有在她的耕地盡頭建造一所小木屋,當?shù)卣诟脑煲翣柲矜?zhèn)的過程中,拆除了作為阿布杜拉住處的小酒館,將他安排在僅有一張由橡膠皮帶組成的彈簧床和一把椅子的房間里。阿布杜拉只能在路邊賣桔子維持生計。恩德里下令每間由一張彈簧床和一把椅子的房間每月收取100先令的租金。可是這樣的房間僅僅是由幾根桿子和泥漿建造而成。單從房租方面,恩德里每月便可賺取一萬先令。由此可見,“在帝國主義控制下的任何國家都不會有不受約束的進步和繁榮。只要經(jīng)濟和文化受外國人控制,沒有國家、人民可以真正地獨立??夏醽喪秦毟F的,不是由于肯尼亞人民和非洲大陸任何內在的原因,而是因為肯尼亞人民創(chuàng)造的財富被斷送在了西方世界發(fā)展的過程中”[4]90。
“在許多過去的殖民地國家,非殖民化實際上并沒有帶來什么變革:權力的等級制度依然存在,過去殖民者的價值觀點仍有影響。恩古吉指出,在很多情況下,獨立只不過是一種‘殖民經(jīng)濟和政治安排上的……某種變化’,并不是一個解放。”[7]獨立后,肯尼亞在政治上模仿原宗主國政治體制實行民主選舉,然而盲目的模仿并沒有為本國人民帶來真正的民主、自由和發(fā)展。候選人為了贏得選舉使用各種手段俘獲人心,鼓吹自己如何為人們造福,許下無數(shù)動聽的諾言。這一切只是他們?yōu)橹\求政治利益而采取的愚民政策?!懊裰鞯牡絹斫o政治騙子們提供了一個有利可圖的狩獵場,大選不過是意味著撈取個人好處的機會。”[8]民選議員曾許諾為改善生活條件修建水利設施,可是人們從未見到設施的到來,看到的卻是議員恩德里開著嶄新的美洲虎轎車前來收取房租。
人們生活的艱辛反映出統(tǒng)治階層的貪婪與虛偽。具有鮮明政治意識的卡里加在啤酒廠工作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工人們低廉的工資與繁重的工作不成正比,他覺得必須要結束這一現(xiàn)狀。于是,他制作宣傳小冊子,號召工人們團結起來,推翻帝國主義、資本主義和大地主階級,宣稱“工人才是機器和勞動成果的主人,是資本家竊取了工人們的果實”[1]304。6個月后,小冊子在工人中產(chǎn)生了顯著的效果。工人們決定團結起來,并成立工會,推選卡里加為秘書長,帶領他們開始罷工活動。隨后,各地工廠和農(nóng)場的工人紛紛效仿。啤酒廠老板因此開除了卡里加,作為卡里加的好朋友萬賈勸他放棄工會工作,擔心他會和律師一樣被暗殺,然而卡里加決心已定,要與帝國主義勢力對抗到底,他想讓“人民擁有一個沒有像基米里亞和楚一這樣的人所在的世界,一個我們的土地財產(chǎn)屬于我們自己的世界,一個沒有寄生蟲決定我們命運的世界,我們將會是彼此都幸福的工人”[1]327。然而,“新殖民主義的一個主要目的是防止前殖民地走向社會主義,阻止其脫離資本主義軌道”[2]6。小說中與帝國主義勢力相勾結的新殖民主義代理人警察將卡里加視為共產(chǎn)主義者,把他關押在監(jiān)獄里。想通過暴力手段來鎮(zhèn)壓罷工活動,正如有學者所言:“殖民主義令暴虐成為文明的戰(zhàn)役中的一個橋頭堡,在這個戰(zhàn)役中的任何時刻,文明都可能被否定?!保?]作者在小說中通過警察的暴力行徑反映出殖民者給肯尼亞帶來的惡劣影響,即政治暴力。由此可見,殖民主義的影響并沒有隨著帝國主義殖民統(tǒng)治的結束而煙消云散,“國家獨立的夢想現(xiàn)在卻變成了一場后殖民的廢墟”[6]137。
恩古吉通過描寫《碧血花瓣》中伊爾莫格村在12年中從一個飽受缺水之苦的地方變成了繁華城鎮(zhèn)的過程,展現(xiàn)了獨立后肯尼亞英勇斗士的犧牲、懸殊的經(jīng)濟差距和專制的政治統(tǒng)治等基本社會問題,揭示了在帝國主義控制下的肯尼亞,獲利最大的是國際跨國公司,其次是新殖民主義的代理人,而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民的生活卻沒有得到真正的改善,指出肯尼亞獨立之后,人民仍然還有很長的道路要走,從而使人們認識到第三世界國家人民艱難的生存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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