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燕
(蘇州大學 文學院,江蘇 蘇州 215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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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糟糕的波德萊爾
○ 吳燕
(蘇州大學 文學院,江蘇 蘇州 215123)
夏爾·波德萊爾 (Charles Baudelaire 1821-1861) 是法國十九世紀最著名的現代派詩人,象征派詩歌先驅。全文以《惡之花》為主要論述對象,闡述波德萊爾的叛逆與逃世的心理世界;波德萊爾獨特的象征手法及其審丑的美學理念,解說其向善向美的用心。
波德萊爾; 《惡之花》; 象征主義
“書,就是兩個相愛的人的故事。是這樣:他們相愛而無成見”,杜拉斯如是說。我是如此心醉于這句話,這場關于書本的愛情即便到了中年,我必然還會相信。那么,波德萊爾,我若到了中年,心靈飽受創(chuàng)傷疲憊不堪,還會不會因為《惡之花》與你無成見地相愛,不離?
我喜歡圣艾克絮佩里的《堡壘》的結尾,一個園丁寫信給另一個園丁。他寫道:“今天早上,我修剪了我的玫瑰?!绷硪粋€園丁搜腸刮肚想了很久,最后回信說:“今天早上,我也修剪了我的玫瑰?!?/p>
或許,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著一座玫瑰花園,那是精神的神秘幽居之處。
波德萊爾又何嘗不是這樣的一個園丁,耕耘在未知的精神領域,耕耘著那些不為人們認同的審美理念,他的玫瑰園里的玫瑰定然長得很茂盛,散發(fā)著強烈的芬芳,幸而他有一群可以寫信訴說他的勞作與收獲的園丁們。維克多·雨果曾在給波德萊爾的信中熱情地盛贊,“你的《惡之花》像星辰一樣光輝耀目”,評價其詩“灼熱閃爍,猶如眾星”;阿爾弗萊德·德·維尼在“腐爛”和“淫靡”之外卻分明看到了“善之花”;阿爾杜爾·韓波甚至稱波德萊爾是“真正的上帝”……
在波德萊爾的玫瑰花園里,體現出異常復雜的“人的靈魂”以及其對于浪漫主義最強烈最直接的解釋。波德萊爾既想要高高矗立以至覬覦“王位和權力”,又需要享受罪惡的烈性燒酒,需要尋歡作樂,縱情聲色,這二者輪換著出現在他的思想里、生活里,他只能被這兩種極端無數次地吸引與拋棄。激烈的愛中夾雜著殘忍的恨,最終,他將自己禁錮在那個花園里無法自拔。這種特殊的內心世界,或者說這座獨一無二的禁錮花園,構成了他寫作的倉庫,而他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去克服心靈的孤獨、憤懣與煎熬,這些我們都無從得知。這種心靈對抗在《惡之花》的第一部分《憂郁與理想》中有著十分鮮明地體現,尤其體現在《憂郁》組詩及《無可救藥者》之中。
“生的恐懼,生的沉醉”,詩人以敏銳的洞察力指出自己對于“肉體和心靈”的憎惡與鄙視,以及相反的對于它們近乎癡迷的依戀。因此,他注定不會幸福,可是依舊要拖著那傷痕累累的身體與靈魂去追尋新的方式,新的出口,使他不會感覺“時光是可怕的負載”。當縱欲、酗酒、吸毒這些作為的塵世間的歡樂無法撫慰他的內心時,他只能不斷地陷入痛苦與自我懲罰之中。
在《旅行》中詩人似乎找出了一條新的出路,誘惑著他前行。這種思想在叫囂著,唯有對此有限的世界的忘卻才可以使他在某一瞬間高居于這塊無聊的灰色的土地之上,只是這樣的出路未免太過可悲。
對那喜愛紙牌和版面的兒童,
宇宙不過是他們旺盛的食欲。
?。艄廨x映的世界多么偉大!
在回憶的眼中,世界又是那么小。
……
請倒出你的毒酒給我們鼓舞!
趁烈火在頭腦中燃燒,我們愿
跳進深誰的深處,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
跳進未知王國的深部去尋找新奇!
波德萊爾的這種叛逆與逃世的心理是他的浪漫主義表現方式,顯然他將其發(fā)揮到極致,甚至達到了悲劇的最高境界。如果說,波德萊爾是在消耗自己的身體游戲人間,那么他的那場游戲絕不僅僅是無知簡單的游戲,而是拼卻生命去尋求的解脫靈魂禁錮的方式與道路。他曾經如此形容德拉克洛瓦“狂熱地執(zhí)著于其激情而又冷靜地決定尋找表達它的手段……”而這也恰恰是他自身的特點。
波德萊爾,若是我也收到你的那樣一封來信,摻雜著病態(tài)的煎熬也好,傲氣的鄙視也罷,我必然會這樣溫柔地回信給你,“今天早上,我也修剪了我的玫瑰?!?/p>
如果說,詩歌的使命是打開一扇面對另一個世界——實際上就是我們的未知的思想世界——的窗子,使我們擺脫局限進而膨脹至無限。那么想象則是詩歌的翅膀,羽翼豐滿而無瑕,引領著詩歌飛向湛藍無垠的廣袤天際。如《感應》這首十四行詩:
自然是一座神殿,那里有活的柱子
不時發(fā)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語音;
行人經過該處,穿過象征的森林,
森林露出親切的眼光對人注視。
仿佛遠遠傳來一些悠長的回音,
互相混成幽昧而深邃的統(tǒng)一體,
像黑夜又像光明一樣茫無邊際,
芳香、色彩、音響全在互相感應。
有些芳香新鮮得像兒童肌膚一樣,
柔和得像雙簧管,綠油油像牧場,
——另外一些,腐朽、豐富、得意洋洋,
具有一種無限物的擴展力量,
仿佛琥珀、麝香、安息香和乳香,
在歌唱著精神和感官的熱狂。
這首詩被譽為“象征主義憲章”,完全體現出他所提倡的獨特的象征手法。好像詩人的職責就是根據他本身的敏感預見能力去洞察自然,感知世界,它們給文字面貌增添隱喻、象征、比喻等等手法以將文字的美感發(fā)揮至極致。
從這首詩中,我們可以看到詩人在嗅覺、視覺、聽覺等不同感覺之間的通感運用。對此,波德萊爾本人說道,“藝術所期盼的,如果不是相互補充的話,至少是相互汲取新的力量。”表現一個事物與另一個事物的不同之處時,我們完全可以借助于感覺不同類的復雜組合來描述,在文字上會帶來很不一樣的美感效果,而這就需要憑借我們無窮無盡的想象。詩中所指“無限物的擴展力量”,這種力量應該是精神范疇的東西,或許是一種遺憾、一種欲望、一種相思,在形象的世界里被勾連出來。因而詩人用感覺的外殼作為其表現內心世界的手段?!坝行┓枷阈迈r得像兒童肌膚一樣,∕柔和得像雙簧管,綠油油像牧場 ∕ 另外一些,腐朽、豐富、得意洋洋”這句話指出事物的存在不只是一面,它可能有多面,而我們通過眼睛只能看清一面,因而還需要用心靈去感知,以建立起一個全面的對于自然對于社會的映象。
當然,詩中所體現的這三點甚至更多地運用“象征手法”的方式無一不是需要借助想象,對于事物的想象、自然的想象、甚而對于自身的想象與感知。想象使我們跳出原本囿于的圈子,擴張了這個有限的世界,使其充滿無限的可能。
有人說,波德萊爾是精神領域的“拾垃圾者”,我認為這樣的觀點對波德萊爾而言不是貶斥,相反的是一種肯定與頌揚。在這里我將要引用波德萊爾的那一段無可辯駁的文字:“在這本殘酷的書中,我擺進了我整顆心、我全部柔情、我全部(改頭換面)的宗教、我全部的恨。確實,我將會寫相反的東西,我要發(fā)誓說這是一部純粹的藝術作品……”他已經指出自己所要寫的是“相反的東西”,也就是與“真善美”相對應的“假丑惡”,因而“拾垃圾”恰恰說明了波德萊爾的《惡之花》與他的初衷達到了一致。
在《腐尸》中我們讀到:
愛人,想想我們曾經見過的東西,
在涼夏的美麗的早晨:
在小路拐彎處,一具丑惡的腐尸
在鋪石子的床上橫陳,
兩腿翹得很高,像個淫蕩的女子,
冒著熱騰騰的毒氣,
顯出隨隨便便、恬不知恥的樣子,
敞開充滿惡臭的肚皮。
……
那時,我的美人,請你告訴它們,
那些吻你吃你的蛆子,
舊愛雖已分解,可是,我已保存
愛的形姿和愛的神髓!
還有在第四部分《惡之花》中的詩歌描寫,每首詩都仿若詩人摘取的丑陋社會與陰暗人性的“惡之花”鮮血淋淋而又美艷妖嬈地展現在世人面前,如《被殺害的女尸》《被詛咒的女人》《寓意》等等。他的這種摻入某種癲狂成分的波德萊爾式藝術一時間的確很難被大眾接受與喜愛,也遭到了當時主流文學甚至政府的貶斥與干預,但事實上“沒有一個詩人能比波德萊爾引起人們的熱烈情緒”(路易·阿拉貢)。
用他的話來說應是,“丑惡經過藝術的表現化而為美,帶有韻律和節(jié)奏的痛苦使精神充滿了一種平靜的快樂,這是藝術的奇妙特權之一?!?/p>
事實上,《惡之花》不單刺激,更加深刻。
《惡之花》是寫給敢于正視社會和自身的讀者的,我們可以看到滿目瘡痍的社會,體驗到一個備受摧殘的人生,甚或會升起一團熊熊的怒火……總之,我們可以擁有一副更冷靜、更勇敢、更深邃的目光,不再被表象蒙蔽,不再被丑惡嚇倒。
在《小說的藝術》中,昆德拉說:“如果上帝已經走了,人不再是主人,誰是主人呢?地球沒有任何主人,在空無中前進。這就是存在的不可承受之輕?!痹姼枋遣ǖ氯R爾承受存在之輕的方式,那也是通往他心中的天堂的方向,既然上帝不從他的祭壇上走下來,他就用他的方式同上帝叫囂,甚而插上詩歌的浪漫羽翼飛到天上去找尋他。當然,這里的天堂斷然不是指《人造天堂》中那個輝煌又虛假的毒品世界,而是真正充滿愛與美的地方,只可惜那個上帝與天堂已然太遙遠而不可即了。他只能在令他厭倦愁悶的人間地獄的底層請上天作證,作證他履行了“作為一個盡善盡美的化學家和一個圣潔的靈魂”所擔負的責任。
波德萊爾用泥污的肢體,帶著創(chuàng)傷的靈魂,爬出那黑暗的隧道,或許在旁人看來早已不像“人樣”,因而,他不論謙卑,不論清白,單單指出所有的他親歷的或未親歷的惡。但是,他也不愿意被抹黑,我更不愿意看他被抹黑,我不希望喜歡《惡之花》的讀者中,在不了解或者沒有深入了解波德萊爾的情況下對他失望,我想讓大家相信,波德萊爾并不算糟糕。
[1]波德萊爾.美學論文選[M].郭宏安,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
[2]胡小躍.波德萊爾全集[M].浙江文藝出版社,1993.
吳燕,女,江蘇興化人,蘇州大學文學院現當代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當代文學。
I1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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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8610(2015)07-000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