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綺麗

《老王》的詞句與細節(jié)

紀綺麗

細讀，細密地研究文本的上下文及言外之意，是一種深入研究文本的閱讀方式?！独贤酢返募氉x可以從沉入詞句和捕捉細節(jié)兩個方面進入文本的內(nèi)核。

一、沉入詞句

文本細讀就是要咬文嚼字，要抓住關鍵詞語揣摩體味，既要理解字面意思，更要理解其蘊含的意思。《老王》在這一層面上的細讀，可以重錘敲打以下這一關鍵詞句：

幾年過去了，我漸漸明白：那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

作者愧怍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在對“愧怍”反復斟酌的同時，不能略過對“一再追憶”、“總覺得心上不安”、“幾年過去了”、“漸漸明白”這幾處看似平常無奇的語言的深究，作為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楊絳、魯迅等，他們的身上有著現(xiàn)代知識分子難能可貴的責任感。從魯迅等文人反觀楊絳，我們是否可以找到解讀“幾年過去了”和“愧怍”的鑰匙？我們會發(fā)現(xiàn)與《老王》交互和指涉的經(jīng)典文本不在少數(shù)，如魯迅的《風箏》和《一件小事》，如巴金的《小狗包弟》等。

文中楊絳給老王錢以及最后一次見面時對老王外貌的描述與形容往往招致執(zhí)教者詬病，以為如此有損老王做人的尊嚴。我認為這種批評對楊絳是一種苛責。每個人都生活在自己的文化里。因此，大學教授楊絳不可能和沒有文化的車夫老王有什么共同語言，更不可能成為知心朋友或親如家人，只能“一路上我們說著閑話”。

其實，結(jié)尾一句中“幸運的人”初稿為“多吃多占的人”，我以為初稿更明確地透露了楊絳先生的心緒。和老王無法更改的永恒不幸相比，知識分子的不幸意味著什么？人果真是平等的嗎？同樣是人，為什么“他蹬，我坐”？為什么“我”可以多吃多占，活得比老王好？為什么老王永遠一貧如洗，“我”可以失而復得？你可以從出身、教育、才能、機遇、貢獻等角度來解釋，但只能解釋，不能抹殺問題。因此，楊絳的愧怍，緣于深深體味不幸滋味后，對人性、平等、命運等命題的終極追問，緣于超越控訴、感動和廉價同情的悲憫情懷。

二、捕捉細節(jié)

楊絳想通過《老王》說明什么文字意義？備課、教學時我們的注意力自然隨楊絳的筆觸落在了文中老王臨死前給楊絳送香油和雞蛋的一幕。這個事件發(fā)生的前后，文中有兩處細節(jié)值得我們?nèi)リP注與和分析。

①有個哥哥，死了，有兩個侄兒，沒出息……

②他趕忙止住我說：“我不是要錢。”

老王臨死前為什么非得拖著病體上門傾其所有感謝楊絳一家？請關注文中開頭的細節(jié)①，作者在陳述老王的身世時，以變換詞序的敘述，強調(diào)“有個哥哥”但已“死了”和“有兩個侄兒”但“沒出息”，這一不符合常規(guī)的敘述表現(xiàn)出老王的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此外就沒什么親人”是老王凄苦身世的寫照。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完全可以理解老王臨死前給楊絳送香油和雞蛋的舉動——在老王的心里，早已把楊絳一家看作勝似親人的“親人”。如是，老王送香油和雞蛋是自然之舉，送后不收錢更屬情理之中。但令讀者生疑的是細節(jié)②，老王離開楊絳家之前說的那句話：“我不是要錢?！蹦敲?，老王要的是什么？

從人類需要層次論的角度講，人都有獲得社會和他人尊重的需要。老王雖然孤苦伶仃，在社會底層艱難生存，但他有尊嚴，也有獲得他人尊重的需要，他大概也希望在贈與和接受中，自己不總是做那接受的一方。前文講到老王送錢先生去醫(yī)院卻不肯收費，原因是他怕身在“文革”劫難中的作者沒有錢。這就是說，老王非?！巴椤弊髡?。直至后來到了死亡前夕，還將關顧作者一家當作生前最后必須作出的奉獻。老王想在最后的人世告別中獲得家庭般的溫暖和親人般的關照，但楊絳當時卻沒有充分理解這個可尊敬的人，沒有充分被感動，忽略了老王那種感恩與渴望親情的復雜心理，等再一次向老李問起老王的情況，已是老王去世后的十多天。“這愧怍之意，大致源于情感收支的不對等”，作為一位有良知的知識分子，楊絳幾年后仍深為自責，她反思，甚至拷問自己的靈魂，為自己當時的做法愧怍不已。

由此看來，楊絳的“愧怍”就不僅僅是多年后明白了老王期盼親情與溫暖而不得的愧怍，而是認識到老王樸素的道德自覺后的愧怍，更是面對老王自然守護樸素道德的愧怍，由同情、寬容不幸者的俯視姿態(tài)到最后仰視的姿態(tài)，對老王身上人性光輝的仰望。

文本細讀對教師而言是一種雙重收獲，既收獲言語解讀的意義、意味和意蘊，也收獲細讀言語的經(jīng)驗、情緒和感受。這些教師通過親歷親為得來的細讀經(jīng)驗，對閱讀教學來說，無疑是一筆寶貴的課程財富。

紀綺麗，教師，現(xiàn)居廣東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