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原
小陳愉,不可能只用攀巖就一言概括。
11年前三歲的陳愉就開始了自己的攀爬,爸爸陳用從她還未記事的年紀就把她帶到了攀巖場,也把攀巖帶到了她的生活中。懵懂中開始的這段攀巖旅程,六歲時已經(jīng)在北京攀巖圈小有名氣。那時候她的愛好是攀巖,游泳,吉他。但時間推移到現(xiàn)在如果你再問她“你愛攀巖嗎?”她竟不知如何應(yīng)答。其實細想起來無可厚非,因為這已經(jīng)是她生活的一個部分,就好像我們不能說出自己是不是喜愛雙腿走路,一切原本就這么自然而然。
讓陳愉感到自豪而驕傲的事情,除了各種攀巖成績,也可以是在上學期期中測驗中的年級第七名,而讓攀巖圈津津樂道的各種5.13級別線路的紅點,抱石能力的不容小覷,似乎在她生活中沒有占到我們意想之中的分量。這樣的心態(tài)讓我的采訪變得無所依從,但是也讓我開始考慮,是不是應(yīng)該深入了解并介紹給大家,我們的攀巖新生代,他們究竟如何看待,如何平衡攀巖,或者,攀巖對他們來說,到底是什么?
4月底的一個上午,陳愉在參加學校的期中考試,奮筆疾書之余,心思是不是也會考慮第二天就要開始的2014起亞WEG世界極限運動大賽?競速攀巖是攀巖項目之一,在平衡好學習考試時間后,下午5點,和諧號如離弦之箭發(fā)往上海,11點到達,午夜入眠?!叭绻赡?,我其實當然希望她當天能早點睡覺,好好休息?!彼母赣H陳用說。
第二天當然還是起個大早。線路包括兩段屋檐,5.11C的難度并不出奇高,但這是速度比賽,快才是王道。雖然這段時間陳愉也會去日壇攀巖場訓練,但最多也就每周兩次,這樣的訓練量比起別的選手簡直就是在度假。
比賽開始,各路高手過招非常精彩自不必細表,而對于陳愉來說,又一個比賽結(jié)束,周末的懶覺沒了,成績可圈可點,他們父女倆都還算滿意。然后的時間便是看看別的比賽,兩人對小輪車和摩托車顯得比較感興趣,成為了看熱鬧的鼓掌者。然后回北京繼續(xù)學習,錯過的幾門科目還得補考,1000字的作業(yè)還在等著她寫完。當你事后聽陳愉說她自己還覺得考試考得不錯,聽她爸說上海胡吃海塞回來胖了五斤,你會覺得這是一種“接地氣”的平凡,這樣的攀巖生活與我們平時印象里血脈賁張,激情洋溢的力與美;驚心動魄,生死一線的堅與毅大相逕庭。但是其實不必失望。因為不管哪一個側(cè)面,都真實而美好。
“可以一直爬下去嗎?”我這樣問她,她瞪著眼睛看了看我,“會吧?!逼鋵嵨腋杏X得到,她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為什么不呢?因為必然會一直生活下去。這樣的現(xiàn)實催生了她們成為中國攀巖的新興一代,陳愉不一定需要別人欽佩的眼光,不一定需要家長教練的催促,不一定需要攀巖帶來的榮耀,只是需要快樂地生活。
小陳愉,你不能說她是一個職業(yè)運動員,因為她還是一個需要天天上課完成作業(yè)的中學生。你也不能說她是一個攀巖愛好者,因為從小攀爬的她已經(jīng)把攀巖當做生活。原本人類就有向上的原動力,攀巖只不過激發(fā)了人類內(nèi)心的熱情,每抓住一個巖點,每掛上一把快掛,帶給她的那種原始的快感和激動,與我們,與任何人一樣,別無二致。
難道真的這么平凡?當然也不是,試想,離開地面僅僅一二十米,但是你的世界里其實只有你,別的一切都已經(jīng)暫時失去了意義。生活中可以時刻為你遮風擋雨的父親不在下一把快掛處;平時能悉心指導動作的教練也不能飛起來推你一把;現(xiàn)實中的同學玩伴更是不知在何方。這一二十米,已經(jīng)隔絕了這個世界,只有你,和你面前的線路,下一步,如何動作?這一切陳愉從小就開始面對,對一個小女孩是不是有些殘酷?但是每當她解決了這一個個對成人都有相當難度的謎題之后,那一份收獲,也是她的同齡人不曾獲得的。
九歲的陳愉,面對過泰國一條5.12c的線路 Tide Wave(潮汐的波紋),對于成年人不是難點的一個動作,因為臂展問題,必須用難度高得多的一個動作完成,兩側(cè)的兩個大點對于九歲的她來說遙不可及,只能在中間一個過渡點上完成一個需要極高指力和控制力的換手動作。要知道這條線路可是將近60度的大仰角,這樣的動作對于體力和技術(shù)動作的要求極高,能完成這條線路的成年人沒有誰能用小陳愉的動作完成。
陳愉當然一開始也不能,不是手抓不住就是腳踩不住,再不然就是難點過后已經(jīng)沒有體能。而這條大仰角線路基本沒有休息點,每一把快掛的掛法也同樣需要重新規(guī)劃設(shè)計,我們這些看客都覺得這樣的線路不適合她,應(yīng)該放棄,至少以后長高些再來。然而,一天、兩天、三天,直到第九天,在嘗試了不記得多少次之后,小陳愉竟然完成了泰國的這條經(jīng)典線路。今天回首,已經(jīng)完攀了5.13b線路的她,一直對這段經(jīng)歷刻骨銘心。父親說,使她成長的,不是最后紅點完攀這條線路,而是之前無數(shù)次的沖墜和為此落下的那些眼淚。清楚地記得,已經(jīng)完攀的小陳愉從線路頂點緩緩下降,給我的印象竟有些許偉岸。她似乎不再是一個這樣年紀的孩子,而是一個高大的英雄,一如斬敵歸來的武士。但是在她雙腳落地的一瞬間,我又馬上清醒,這不過是一個孩子,一個簡單快樂的攀巖者。
陳用從沒有在別人面前過多地夸獎過陳愉,但是給我印象最深的卻是他每次漫不經(jīng)心地說:“她的指力還是很強的?!?我們這幫愛好者只能心悅誠服,其實不光指力,這一代巖者,他們從小就是與攀巖相伴相生,他們的動作,他們的能力必將與中國老一輩的巖者有所不同,這大概就是一代代的更迭進化。
我想,如今的巖上新生代,他們已經(jīng)不再刻意追求攀巖追求成績,同樣地,只有丟掉這份刻意,才能更好地融入其中,反過來影響攀巖運動。當然,這只是我個人一廂情愿的想法。如若陳愉以后的某天在攀巖世界杯高奏凱歌還故鄉(xiāng),當然我們奔走相告淚縱橫。但若以后攀巖僅只成為她生活中那個必不可少的部分,也同樣強健了身體,陶冶了情操。有何不可?
就讓攀巖成為他們能看風景的一扇窗。我們各位看客,只管放下提到嗓子眼的心。這一刻,為陳愉鼓掌,不是因為攀巖,而是因為她是一個簡單快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