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珊珊［南開大學文學院， 天津 300071］

一代名士羅癭公

⊙馮珊珊［南開大學文學院， 天津 300071］

羅癭公富有才情，在詩文、書法、戲曲創(chuàng)作等方面造詣獨到。他淡泊名利、率真曠達、放浪形骸、寄跡梨園、喜好佛理，時人稱之為“名士”。

羅癭公 名士 戲隱 好佛

近代詩人羅癭公雅善詩文，兼擅書法，馳名當世。1910年，王易（號簡庵）于《國風報》第33號發(fā)表《寄題癭公都門寓齋》詩云：“此室近推名士窟，有時同證美人禪?！雹侔`公交游甚廣，“名士”蓋眾友之共識。

何謂“名士”？侯運華先生認為：“在古代中國，名士多指那些飽讀詩書、滿腹經(jīng)綸的高人雅士。魏晉南北朝時，以唾禮法、好論玄談、率性任情、放浪形骸為名士；后來，則專指那些才情蓋世、風騷獨領、瘋言瘋語、我行我素的文人學士?！雹诹_癭公的情形與后一種概述相契合。

一、才華豐茂，風騷獨領

羅癭公祖籍廣東順德。他聰慧過人，曾有“順德神童”③之稱。求學于廣雅書院時，深受學政張百熙賞識。曾任京師大學堂譯書局編纂、郵傳部郎中?！叭朊駠?，歷任總統(tǒng)府秘書、參議、顧問、國務秘書等職，又曾為袁克定師。”④袁世凱有意拉攏他，卻遭拒絕，足見羅癭公才華豐茂，非同等閑。

羅癭公以詩揚名，人稱“詩伯”，與其師梁鼎芬，友黃節(jié)、曾習經(jīng)并稱“嶺南近代四家”。從弟羅復堪亦以詩歌、書法知名，與之并稱“順德二羅”。羅癭公存世之作有詩集《赤雅吟》《癭庵詩集》《癭庵詩外集》，集外詩歌近二百首；文學理論著陸游詩選評四十五條，《文學源流》一篇；史料筆記《賓退隨筆》《庚子國變記》《拳變余聞》《中日兵事本末》《割臺記》《中法兵事本末》《藏事紀略》《德宗承統(tǒng)私記》《中英滇案交涉本末》《教匪林清變記》《京師大學堂成立記》《威海衛(wèi)師記》《中俄伊犁交涉始末》《曲阜謁圣記》《太平天國戰(zhàn)紀》《記盧毅安相人術》等十六種；劇本《梨花記》《花舫緣》《紅拂傳》《玉鏡臺》（又名《花筵賺》）《風流棒》《鴛鴦?！贰顿嵨木辍贰队癃{墜》《青霜劍》《金鎖記》等十余種，京劇劇評《鞠部叢譚》一卷。著作宏富，對研究近代詩歌、士人心態(tài)、近代史、近代京劇及其演員培養(yǎng)有重要價值。

二、貧賤不移，淡泊名利

羅癭公時運不濟，仕途偃蹇?！端蛷埦~之柏林》云：“罪言強聒庸可補，危幕同朝計已疏。隱幾未能吾喪我，觀濠應笑子非魚。文章一例成芻狗，喜怒何心問眾狙。”⑤詩中的無奈、苦笑、譏諷、灰色幽默，無不彰顯其落寞。他的凌厲、穎悟，使他看清了世間的衰朽，其悲亦緣于此?！渡纤褥猪嵉猛淖帧吩疲骸版掖嚎v非時，憤世徒傷肝。”⑥欲借放縱嬉樂麻痹自己對世事的認知，更見其痛之深。面對如此世界，他吟出《歲暮吟次晦聞韻》中“時流競尚炙，吾意差同點鼓瑟”⑦的詩句，借“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的典故，展示淡泊名利之心。

他一度以末世的失意文人自居，對朝政極為失望。《慈仁寺訪松謁顧先生祠同諸公作》云：“吾曹合作負苓者，豈有國事容置喙?！雹嘧阋娝缫庾R到壯志難酬，不如歸隱。但他又不能不做官，因為需要“鶴俸”補貼家用。他曾在遺囑中如此評價自己入民國后的仕途生涯：“如公府秘書、國務院參議上行走，及顧問、咨議之類，但為拿錢機關，提之汗顏?！保◤埓蜗堆鄽w來隨筆》⑨）其坦誠亦見于此。盡管為了“拿錢機關”，他也貧賤不移，清正廉潔，生活清苦：“為貧妻子耽微祿”（《正月初二日雪晴作》⑩）；“世事推秤千劫換，生涯食粟半囊空”（《吾生》?）。黃挽羅癭公詩云：“常年貧為梏。雖梏不自哀，舂容托歌曲。”?枵腹吟哦，展示了羅癭公超脫豪爽、甘貧樂道的情懷。

三、“瘋言瘋語”，率真曠達

羅癭公率真曠達，褒貶分明，毫不避諱，詩文中充滿“瘋言瘋語”——詩文中對清政府無能致辱的批判、對官吏昏庸腐敗的諷刺。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情感與識見，往往招來謾罵與嘲諷，以致被斥瘋狂，他亦置之度外?！恫G自黔馳書吾所親言得都中書謂余已得狂疾寄此慰之》云：“久已世人皆欲殺，竟能容我醒而狂。學書倘到楊風子，浪跡便隨元漫郎?！?學楊凝式也好，效元結也罷，無非憤世嫉俗，憂道憫人。黃挽羅癭公詩言：“騰騰人海中，遂亡澹宕才。”?亦是對其率真曠達的詠歌。

因為率真曠達，羅癭公方能無所拘泥，在詩中表現(xiàn)出超脫的襟懷?！冻科鹋汲墒緞偢Ω咭惴颉吩疲骸敖?jīng)過憂患供談笑，吟望溪山變古今?！?寵辱不驚，得失坦然。《上盤頂云罩寺暮不達而返》云：“一筇身出萬松顛，腳底諸峰氣藐然。張袂平收東海水，剪云散作薊門煙。飄搖清梵斜陽古，睥睨荒臺冷月懸。慚謝僧雛容匿笑，投林還在暮鴉先?！?氣勢夸張，襟懷闊大，豪放磅礴。

因為率真曠達，羅癭公方能無所掩飾，在詩中釋放自己的真性情?！稓q暮吟次晦聞韻》云：“姓名自乞刪紙尾，良朋惕我蹈刑律。曲學未敢薄公孫，逃亡不愿隨岑。終憂閉門有危，且托疏狂散愁疾?！?超脫達觀，心無羈絆?！断补鹗畺|原至自海外》云：“殘雪驟因情話暖，七年寧恚尺書無。故人后死留今日，長物平添有短鬢。世變等閑庸足述，尊空市近莫愁沽?！?悲喜自適，灑脫超然，故而趙元禮贊云：“癭公書法邁群倫，詩筆猶能見性真?！?

四、寄跡梨園，放浪形骸

羅時進先生說：“（‘隱’）與‘出’同樣，是傳統(tǒng)士人天然精神之另一面?！[者分才分與習性，或醫(yī)隱，或賈隱，或佛隱，或圃隱，或畫隱……”?羅癭公好佛、喜花木，但他并未選擇“佛隱”“圃隱”，而是選擇了“戲隱”?！杜汲伞吩疲骸傲藷o興廢關渠事，或寄笙歌縱所如?！?

“戲隱”更能使他找到心靈的慰藉與寄托。他曾寄書黃節(jié)：“吾欲以無聊疏脫自暴于時，故借一途以自托，使世共訕笑之，則無暇批評其余，非真有所癡戀也。”（黃節(jié)《〈癭庵詩集〉序》?）趙元禮評其《鞠部叢譚》云：“余事叢談談鞠部，好憑游戲寄酸辛?！?其“戲隱”與明代楊慎謫戍云南時沉溺于戲曲的心態(tài)何其相似：“（楊慎）嘗語人曰：‘老顛欲裂風景，聊以耗壯心，遣余年耳！’”?

“戲隱”是羅癭公沖破世俗羈絆、我行我素，以末世的失意文人自居的生活方式。其《歲暮吟次晦聞韻》云：“日夕歌臺逐年少，憎愛分明評甲乙?！?他流連歌臺之際，作《鞠部從譚》，對伶人心態(tài)、劇本優(yōu)劣、演員成敗見解獨到；他培植程硯秋并為程編寫劇本、組建和聲社，故程硯秋云：“程有今日，羅居首功?！?羅癭公病逝，程手書挽聯(lián)云：“當年孤子飄零，疇實生成，豈惟末藝微名，胥公所賜；從此長城失恃，自傷孺弱，每念篝燈制曲，無淚可揮?！?師生之誼堪稱梨園佳話。

五、身居僧屋，佛語禪心

羅癭公好佛。其《簡庵中丞寄題都門寓齋務洪同學敷庵家弟并在幕府各有奉和依韻奉酬一首》云：“丈室秋花久不妍，夜寒蒲褐聳雙肩……閱世荒龕容小住，避人蓬巷當逃禪?！?道出了羅癭公熟諳世事之后欲求解脫的心曲。他的好佛體現(xiàn)于諸多方面。友人林志鈞曾在《〈三山詩存〉序》中描述他位于草廠頭條胡同的居所：“齋中大小佛象無數(shù)?！?蓋緣于此，羅癭公稱其居為“荒龕”?“迦音閣”?“僧屋”?“維摩室”?，自詡“丈室維摩”?，呼其一子為“佛生”?。程硯秋生日，羅癭公曾為他抄錄經(jīng)卷祈福。?羅癭公《病起作》云：“吾雖未學佛，斯乃佛所賜?？v非極樂土，恐是初禪地?！?其遺囑云：“斂用僧衣最適宜，……今生不能成佛生天，期之來生耳。”（張次溪《燕歸來隨筆》?）趙熙詩云：“羅侯官閑手詩冊，丈室焚香老禪伯。酒國如何通掌故，是酒恐出迦音閣。”?可見羅癭公對佛理的傾心程度早為朋友熟知，故稱他“老禪伯”。

羅癭公的詩歌與禪意渾然相容。他喜游禪寺，游必有詩，詩亦屢作禪語，如“飄搖清梵斜陽古，睥睨荒臺冷月懸”?“歲前小病成枯禪”?“我如癭木生巖偏，一庵雪夜參枯禪”?“病如禪味參欲逾出，春似貧交去又來”?等。

總而言之，羅癭公淡泊名利、超然物外的態(tài)度，狂放不羈、曠達率真的性情，寄跡梨園、喜好佛理的言行，均展示了他的名士風度。

①⑧⑩?????????????《國風報》館編：《國風報》，中華書局2009年影印版，第5021頁，第6416—6417頁，第5567頁，第5567—5568頁，第5310頁，第5021頁，第5021頁，第4875—4876頁，第5162頁，第5839頁，第3726頁，第5161頁，第5310頁，第5711頁，第5712頁，第5568頁。

② 侯運華：《晚清狹邪小說新論》，河南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62頁。

③ 陳漢才：《康門弟子述略》，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67頁。

④ 梁淑安主編：《中國文學家大辭典·近代卷》，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284頁。

⑤⑥ 梁啟超主編：《庸言》，中華書局2010年影印版，第1115頁，第1840頁。

⑦????????? 羅癭公：《癭庵詩集》，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藏，1928年仿宋排印本。

⑨??? 張次溪編著：《清代燕都梨園史料正續(xù)編》，中國戲劇出版社1988年版，第1225頁，第779頁，第779頁，第1225頁。

?? 夏敬觀：《忍古樓詩話》，見張寅彭主編：《民國詩話叢編》第3冊，上海書店2002年版，第20頁，第20頁。

? 羅時進：《地域·家族·文學——清代江南詩文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94頁。

? 錢謙益：《楊修撰慎》，見俞為民、孫蓉蓉編：《歷代曲話匯編·清代編》第1集，黃山書社2008年版，第39頁。

? 程永江：《程硯秋與他的班社》，見蔣錫武主編：《藝壇》第1卷，武漢出版社2000年版，第179頁。

? 上海天蟾大舞臺編：《程硯秋圖文集》，1946年11月版，第40頁。

? 參見程永江：《程硯秋史事長編》上卷，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56頁。

作 者：馮珊珊，南開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2013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學。

編 輯：張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