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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貨

        2015-01-11 12:43:38賀小晴
        劍南文學 2015年13期
        關鍵詞:妹妹母親

        ■賀小晴

        老貨

        ■賀小晴

        1

        月亮般大小的舊圓凳,藤面,坐上去有種輕微的回應,如有了生命。我坐在它的上面,感受著它的接納,像把身心都給了它。而母親,在我兩米之外。母親沒坐凳子,就坐在那道老門檻上,看上去比我低矮,母親的威嚴卻如權柄,讓我有種流放的感覺。最遠的流放不是距離,是人心。但我還是從距離上看出了我的遙遠。弟弟和妹妹也沒有坐,就賴在門檻旁,一人一邊,先是蹲,再改了半跪,兒時一般黏著母親。我和母親就從沒有這樣親熱過。過去沒有。父親在時沒有。父親走后,或許,也不會有。

        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我們姐弟三人從不同的地方趕回來,為父親燒七。另有一項重要的事務,接母親去城里居住。起初母親不答應,說要老死在屋里。后來應是應了,卻始終不說跟誰住。有關這一點,弟弟和妹妹是得意的。在他們看來,無論母親跟誰去,絕不會是我。

        其實不光他們,我自己也這么看。

        我與母親的哀怨,從我出生之時就開始了。

        那是四十六年前。那時候的老屋還沒有老。尤其是那燈光,從屋頂、從竹林的縫隙漏下來,嫩芽一般絲絲縷縷。我降生了,沒有預期的一聲啼哭。遠近聞名的接生婆手腳麻利,表情卻有些不耐煩。臨走,她一手托著包裹,一手伸出,在我的鼻前拂了拂,算是宣布了我的宿命。

        我在父親的手上呆到了第二天。

        父親說,看見我的第一眼,他以為母親生下了一只老鼠。我也確實像只老鼠。十月懷胎,我只有七個半月就跑了出來。用一只桿秤稱我時,我還沒有秤盤長。父親說,只有二斤八兩,我記得很清楚,二斤八兩。

        二斤八兩的我不像一只活物,皮膚卻鮮艷極了,比老鼠還紅。第二天,我又變成了黃黑色。就在我像一塊寶石那樣,在父親的手里不斷變幻顏色時,母親開口說話了,母親說,扔了她吧。說這話時母親不看我,手像接生婆那樣,正從我的唇鼻之間挪開去。父親同意了母親的判斷,鐵青著臉抱我出門。

        父親沒給我打一口小木箱。父親用一床小被代替了我的棺材。那晚大概是太黑,父親也沒能為我挖一個土坑。我就躺在竹林里,一堆比床鋪還軟的竹葉上。

        父親那晚沒能入睡。從竹林回來,他就坐在屋子正中的那盞油燈下,一聲聲咳嗽。父親沒有氣管炎,他也從不抽煙,可那天晚上,父親的喉嚨就像一只煙囪,不時地冒煙,再從深處飄出幾?;鹦莵怼?/p>

        大約是凌晨三點,下雨了。頭頂的青瓦剛接到雨滴,父親就驚得跳起來。他猛然破門而出,再回來,我已經回到了他的懷里。

        我是怎么活過來的,父親沒說。母親也始終只字不提。當然,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活過來后,始終不碰母親的奶子。縱然我餓得哇哇大哭,縱然母親的奶子流成了水籠頭。父親說,我是喝米漿長大的,米漿哪能抵得過奶水,所以,我的身體始終虛弱。

        先天不足,后天也不足。父親嘆道。

        父親帶著這樣的嘆息往下活,我們全家人的日子就不可能不受牽連。

        母親嫁來父親的村子,父親卻并沒守在村里。父親是一個走南闖北的人。而且,他的工作,是和文字打交道,和那些數不清的信件包裹、快遞平郵天天在一起,父親按照包裹上的文字投遞郵件,再將書信送給那些遠在他鄉(xiāng)的人。

        父親是一個跑郵人。

        后來我才明白,當年母親嫁給父親,并不是相中了父親,而是相中了父親的老家,在上游,那里緊靠著縣城;而是相中了父親有一份正式工作,吃國家飯。母親的家鄉(xiāng)在下游,在我們稱為下河拐子的地方。那地方貧窮偏遠,卻盛產水蛇一般的美麗姑娘。母親的美麗在姑娘們中又勝一籌。因此母親生性高遠,村里的男人終難如意,非得找一個更高處,一只更漂亮的盒子,方能匹配。

        那年月,進城是所有農村女娃共同的夢。

        然而母親終究未能嫁進城去,她只是嫁到了一個離城很近的地方。她只是嫁給了一個有正式工作的城里男人。母親的戶口落到了父親的老家,五星三隊。母親來時,這里還不叫五星村,叫金鳳。一年后,我剛剛墜地,村子的名改了,母親也從此成了母親。

        做了母親的她很快變成了另一個人。那時節(jié),世界變得劇烈,別的不說,單是墻,一天刷一次大字報,刷得墻體越來越厚,越來越軟,遠勝過我們家的床鋪。我們家的床鋪實在太薄。我活過來后,喝著米漿,并沒見長大,母親的懷里又添了弟弟,添了妹妹。人一多,就一張床,我們姐弟三人便躺在床上不分晝夜地吃喝拉撒。天晴的時候,母親將我們扔進地上的簸箕里,將被褥掛去樹上又敲又打,到了天黑,人已經困了,樹上的被褥還是濕的。

        那時候父親就像我們的遠親,我們極難見到他,見到了,他便從包里變出無窮的花樣。那都是些村里的孩子做夢也夢不到的東西:小鈴鐺、玩具槍、布娃娃、用玻璃紙包著的各類糖果……父親從包里取出寶貝,分發(fā)之前早有了主意:玩具槍歸弟弟,小鈴鐺歸妹妹,大把大把的水果糖和布娃娃,都歸我。

        母親對他的分配有些不滿:她是老大,應該她讓著弟弟妹妹。

        母親的意思藏在話里:不光不讓,憑什么她還多吃多占?

        父親不說話,只把眼睛看向我,又移開。多年以來,盡管父親從來不提,但我知道,我是他心頭最疼的那塊肉。

        那陣子父親不光跑郵,還串連,還走親訪友。那真是一個世界連動的季節(jié),沒有誰能心安理得呆在家里。母親在家呆著,是因為我們姐弟三人,也因為等著父親掙錢回來。

        可父親的錢總不見拿回來多少。父親的錢都變了那些五顏六色的寶貝了。父親在外闖世界,世界太精彩,父親沒辦法把我們一同帶出去,他只能帶一部分世界回來。

        說到底,父親有一顆柔軟的心,卻沒有一把尺子很好地量度生活。

        2

        我長到六歲時,個子極瘦,腿卻出奇的長。父親過來抱我,無需抱,手輕輕一撈,就像撈起一根竹竿。父親將我扛在肩上,再輕輕下滑,放至他的雙腿,又立馬放下來,讓我退去半米遠的地方,竟喊起口令來:立正,雙腿并攏……就像指揮他的士兵。然后他傾著身,虛著眼,看我,半晌了,他不動,又一把抱住我,將我緊緊摟進他的胡茬里。

        我拼命掙脫了父親的圍困。就聽見母親在說,去,狗娃,琴娃(弟弟妹妹的小名),也讓你爸抱抱。

        弟弟聽了,箭似的逃出去老遠。妹妹卻是淌著鼻涕,蹣跚著向父親走去。

        父親拉過妹妹,扯下一角報紙,捂在妹妹的鼻子上。扔掉紙,又皺起了眉頭。

        快,快去洗手,這么臟。父親說。

        母親一把扯過妹妹,邊拽邊往盆前走,又回過臉來,瞪著父親。

        我六歲那年,父親從上海回來,帶回來一個紙盒。我們都猜不出盒子里裝著什么。那紙盒太漂亮了,桔紅的底色,一個天使般的小女孩,藍衣長腿,也是極瘦的個子。母親本能地有些警惕,看著父親,又看向我。父親用手按住紙盒,并不急于打開,不知是故意要讓我們著急,還是擔心打開了,惹得母親生氣。我,弟弟,妹妹,我們圍立在父親身邊,腳板不停地翻動,想靠父親更近些。父親訕笑著,大概又想起了什么,起身去墻上的包里取東西,待他轉身,盒子已經打開了。

        那是一雙火紅色的小皮鞋,上面綴一朵綠瓣黃蕊的大花朵。

        誰都知道那雙鞋是給誰買的。盡管父親只字未提,只從包里取出兩袋夾心餅干,分給弟弟和妹妹。

        那天晚上,父親和母親的房里一夜燈明,一夜都有動靜??晌覀兡菚r實在太小,實在不明白日子的襯子里,都有些怎樣的折皺,怎樣的疤痕。

        我和弟弟、妹妹在另一張床上,很快地睡去,睡得橫七豎八。

        倘若,倘若后來沒有那件連衣裙,日子會不會平順好多?倘若,倘若后來沒有那件連衣裙,我大概也不會患上過敏癥,母親大概也不會留下終生的疼痛。

        我的父親,那一次,他又從上海回來。早早我們就看見他了,從堰埂來,穿著他那件綠郵衣。但我們的眼里沒有他,我們的眼睛,都落去那只包上了。那只黑色的旅行包,父親出門歸來都帶著它。平常歸來,父親總是提在手里,此時大概是太沉了,被他扛在了肩頭。

        我們站著不動,也像被包裹壓住了,喘不出氣來。

        我們興奮得連心臟都停止了跳動。

        心臟停止跳動的還有母親。她就站在我們身后,手抱著一捆柴禾,剛從后院的柴屋出來。

        此時的母親,歲月沒能改變她的五官,她還是那樣端正,沉靜,沒有一絲皺紋。但她已明顯褪了色,換了裝。臉色已如褪去了皮的老竹,黑黃,堅硬,失了水份。出嫁前的衣衫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統(tǒng)籠的深色,是那個年代唯一的色系。已是深冬,母親灰黑的棉襖外,罩著一塊更深的圍腰,終年不取,上面打著灰白和深藍的方補丁,遠遠看去,倒有些怪誕的裝飾效果。

        父親進門時,我們像母雞后面的小雞那樣,咕咕叫著跟了他進屋。真正的母雞卻折轉身,又回了柴屋。深冬時節(jié),山上的柴禾早撿光了。仍然是缺柴。要到明年初夏菜籽收后才能接上新柴。為了省柴,母親每天要去3公里外的石灰窯上借火。母親的擔子一頭挑著豬食,一頭挑著我們全家人的早飯。往往是凌晨三四點出門,再回來,已是太陽高升。

        母親的圈里,養(yǎng)著兩頭就要出欄的大肥豬,每天的食量大得驚人。因此母親生氣時,總是人和豬一起罵:看我這活人活的,一天到晚,就喂了一群畜牲。

        但后來母親不抱怨了,她大概已經認命。偶爾說起娘家,她也會稱他們“下河拐子”。城市就在前方,在母親目力所及之處,可她到不了那里。她在一個即將到達的地方停下來,擱淺了,天長日久,已把他鄉(xiāng)當故鄉(xiāng)。

        母親已經拿了柴禾,不知怎么又回到了柴屋。柴屋里的柴已經不多,只有一小堆谷草和一堆眼看就要燃盡的干樹枝。母親的手里抓起一把谷草,又放下,又抱起了樹枝,再往腋下夾一把谷草。父親回來,她得重新計劃晚飯??粗巯滤2欢嗟牟窈?,她仿佛看見了就要見底的米缸??偸侨背缘?,總是缺燒的,總是缺……

        母親從柴屋回來時,我們已對她視而不見,我們的手里握滿了寶貝:一塊米花糖和一本小人書。父親見母親進來,趕緊起身,取出了包里給她的禮物。那是一袋大米,父親說,東北產的,珍珠米,上海人流行吃這個。父親的語氣又得意又殷勤:聽他們說,用這種米煮出的飯,一粒一粒的,像珍珠一樣,抓起一把,能撒到河對岸去,煮出的稀飯呢,像糯米一樣稠。

        母親仍抱著那捆柴,臉色眼看著黑下去,如抹了鍋灰。

        母親問,你知道糯米多少錢一斤?

        父親驚愕,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堆起一臉層疊的笑,算做回答。

        父親仍有些悵然似的,提起了那袋米,用手臂抬著晃著,說,這袋米,不貴,其實不貴的,你猜猜,多少斤,才多少錢?

        父親抬眼去找母親,對著毫無表情的母親說:五塊,五塊錢,不要糧票的,20斤,算下來,才二毛五一斤。

        母親的心里突生起一陣絕望,人跟著變成了一塊生鐵。母親知道,這趟父親回來,指望他拿錢又指望不上了。

        可是父親,轉眼之間,又開始炫耀起他的世界,他的那個遠在天邊的大上海。他從包里取出一只牛皮紙袋,撕開口,讓我們每人攤出手掌。我們的手里就有了一些胡豆??筛赣H說,那不是胡豆,是茴香豆,孔乙己吃的,書上都寫過的,上海人都吃它,拿它當零食,也用它下酒。他又從包里取出一只紙盒,打開來,里面躺著一把菜刀,父親拿起刀,比劃著說,不銹鋼的,管用,你別看它樣子輕巧,砍起骨頭來,如同削泥……

        父親始終沒說桌上的另一只盒里,都裝了什么,可是母親早注意到了。就連我、弟弟和妹妹,我們盡管歡呼雀躍,忙著享受到手的快樂,可我們仍然心有所顧,下意識念著那只盒子。

        那是一只扁平的盒子,如詞典般大小,藍色的底,粉色的圖案。

        母親將柴捆放在腳下,站定了,步子堅定地向那只盒子靠去。父親意識到了母親的來勢,卻不敢伸手去按盒子。母親一把抓過盒子,揭開了盒蓋。

        一件粉紅色的連衣裙,四四方方疊著,胸前點綴的白色蕾絲,鋪滿了整個盒面。

        3

        誰也沒想到母親最終的舉動:用那把新買的菜刀,將那條美麗的連衣裙,砍成了碎片。

        那天我伏在父親的腿上,哭。父親摟起我,大約也不想在家呆了,拉著我去了后山。到了后山,我已經忘記哭了,心里只感到高興。后山上的草枯了,樹也落光了葉子。地里已下好種子,卻還沒長苗。世界寬寬大大,一望能望去好遠。而這時候,我只和父親在一起,天地之間,只有我和父親,仿佛父親正帶著我,去做一次遠行。父親卻有些沉悶,不走了,坐下來,又拉我坐在他的旁邊,對著遠處,山和天的連接口,說起話來。

        父親不是說給我聽的。他知道我不懂。他是說給山,說給水,說給天空和白云。但他最初卻是從我說起。他說第一次去上海,他在看見那雙紅皮鞋的同時,就看見了那條裙子。那是一套。鞋和裙子配起來,才好看。人家櫥窗里就是這么擺的,人家服務員就是這么說的。他第一眼看見那條裙子時,就想到了我,想到我穿上這條裙子時,像仙女,像白雪公主……父親跟人送書送報,也從別人的書報里,看會了許多故事。父親知道白雪公主和小矮人,也知道灰姑娘和她的水晶鞋。

        父親說,當時他就想兩樣東西一并買下:紅皮鞋和連衣裙。但他當時的錢不夠。買下那雙皮鞋時,他就想好了他要再次去上海。

        后來他真去了,他是替別人去跑長途郵路。

        父親不抽煙。一個段落講完了,他只能用沉默和咳嗽代替間隙。間隙的時候,他就看著遠處,山和天的連接口,眼里是悠悠的往事和他那難以消淡的疼痛。

        他對著遠方,山和天的連接口,說:

        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就是睡不著。我的心像下了油鍋。我坐的那個屋子,像炸藥庫,我就聽見鐘,在梁上噠噠噠響,感覺就像引線點燃了,要爆炸……

        我不知道它要炸誰,但我感覺肯定是我,只要轟一聲響,我就會炸成煙霧……

        幸好那時候下雨了。那雨聲變成了哭聲。我肯定聽見了哭聲。我沒有想到自己會跑出去,跑回竹林……

        抱你回來時,我才知道,我罪孽深重啊,如果不是一念之差,我就會,親手殺了我的女兒……

        4

        18歲那年,我成人了,頂換了父親的工作。我與父親互換了位置,我去城里當了郵遞員,父親退休回到老家,回到我們的五星三隊。

        那時候母親已經見老。自那次大怒,母親揮刀砍碎我的裙子后,她好像突然暗了,好像用光了她的所有力氣,也用光了她的精氣神,她變得沉默寡言了。她就像一盞明亮的燈,燈絲突然壞了,她也懶得更換新的,成天就那樣暗著。

        當然,那之后,我讀小學,讀中學,讀高中,多半的時候在學校,少半的時間回到家,母親便待我如客人,周到而謹慎。

        妹妹考上大學時,村里又發(fā)生了一件事,五星村又改了金鳳村。但那時候,我們已不關心這些,也懶得改口,仍當我們是五星三隊。弟弟那時已當上海軍,留在了艦上,家里僅剩下我們的父母。有父母在,我們的家,就永遠在五星三隊。

        直到我成人,直到我也漸老,我的人生平淡而順利,僅有一樣特別,我從不穿連衣裙。那個年代長大的人,原本就沒有多少連衣裙的概念,后來有了,卻因為長期缺乏,并不見得在意。我的日子風和日麗,從不感覺缺少什么。可是母親在意著。我結婚時,婚禮定在縣城最豪華的一家餐廳:氣球,彩帶,大紅喜字,美酒佳肴……父親和母親在妹妹的陪同下走進來。妹妹因為是伴娘,穿著一件粉色的公主裙,頭上戴著一道同樣色彩的花環(huán)。而那之前,頭天晚上,我不知道是不是母親授意,妹妹為我送來一件禮物:

        扁平的盒子,大如畫框,藍色底,粉色圖案……未打開前,我已經氣緊封喉。

        那是一條白色的曳地婚紗長裙。妹妹打開時,我移開了眼睛,也收回了手。

        婚禮上,我仍然穿著一條黑色長褲,一件中式的紅色繡花短褂。整個婚禮,母親不看我,看著窗外灰色的天。

        婚禮之后,又過了許多年,家事一切太平。意外的是父親突然離世。父親剛走的那段時間,母親留在老家,為父親燒七,她要在父親的墳前燒。那時候弟弟已經轉業(yè),家安在成都,有了樓上樓下的大房子。辦完父親的后事后,弟弟首先提出,要接母親去成都。母親始終不表態(tài),只埋著頭,看著面前的水泥地。

        水泥地已經老了,蛻了皮,卻越發(fā)光亮,不像人,一到老了,皮糙了,皺得不成樣子。

        弟弟首先說話,搖著母親的膝蓋:媽,房子都給你收拾好了。就在樓下,離衛(wèi)生間近。

        母親低著頭,道,衛(wèi)生間近有什么用,成都那么大,我找得到路?不去。

        半晌了,母親又說,住老屋慣了,爬樓梯,累。

        妹妹便走近前去,蹲下來。大學畢業(yè)后,妹妹被分回縣政府,坐進了機關。在妹妹看來,母親不去成都,她就是當然的選擇,而絕不是我。

        妹妹說,媽,不去成都也好,我那里在山上,有公園,有小樹林,早晚都可以出去走走,環(huán)境好,你要是有興致,還可以跟他們去跳壩壩舞。

        母親便抬起眼,鼻子里噴出一聲,又埋下頭去。

        地上有一只螞蟻,大概是斷了腿,半邊身體挪動著,顯得十分吃力。母親老眼昏花,半天看不真切,一只母雞跑過來,一口啄了去。

        妹妹又道,媽。

        母親仍不抬頭,只道,不去。

        弟弟妹妹便有些急了,對著眼色。又同時看向我。

        我沉默著,不敢言語。只往前幾步,在母親的近旁蹲下來,如她一般低著頭,看著地上的動靜。

        水泥的地面布滿落葉。已是深秋,樹葉離開了家,離開了天空,無比哀愁,在地上瑟瑟地抖。

        母親最終以燒七為由,獨自留了下來。那段時間,我們打給母親的電話不見增多,姐弟三人間卻成了熱線。我們交流信息,猜測母親的用意,設想各種可能,目的只有一個:不能讓母親獨自留在老家,留在五星三隊。

        然而各種設想之中,幾乎最沒有可能的,就是母親會去我那里。

        那段時間里,我們的老家變化很大。先是修起了村公路,那種迎面車來,會讓你魂飛魄散的窄小公路,然后是一塊塊地征出去,一個個消息傳進來:要建工廠,要修樓盤,要開農家樂娛樂城……城里人開始牽成長串往鄉(xiāng)村跑,村里的人,又開始成群結隊往更大的城市去。轉眼之間,世界變成了運動場,所有人都在那里參賽、角逐、嘶叫……如此這般,幾番折騰,城里人終歸未能留在鄉(xiāng)下,鄉(xiāng)下人卻始終難見再回來,我們的五星三隊,就成了不倫不類的城鄉(xiāng)結合部。

        不變是的我們家的那座小院。那是在一個半山坡上,背山面水,面前的水塘時枯時滿,塘里的荷葉時黃時綠。水枯至極,便是采藕的時節(jié)了。大冬天里,采藕人喝幾口燒酒,下塘去,泥漫齊腰身,再彎腰,將手插向深泥,側著耳,似在傾聽塘的動靜,不一會兒,一長段污泥丟上了岸,可誰都知道,再過一兩個時辰,洗藕人就會將那些泥段洗成潔白的蓮藕。

        如今荷少了,采藕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我們的小院,格局依舊,修修補補的痕跡到處都是。周邊的那些人家,都蓋了新樓,鋪了瓷磚,裝上了與城里人相同的鐵籠子。這之前,我們也想過翻蓋新房,可母親首先不同意。母親說,讓我住那種水泥匣子,憋得慌。隨后父親說話了,父親說,你們姐弟幾個都不在家,這房子蓋了,給誰???我立刻聽出了父親話里的酸楚:這房子沒有未來,沒有未來的房子,是不值得當回事的。

        可是,父母的未來呢,難道就是這座小院?

        然而,曾經,父母是有未來的。尤其是母親,在她的那個小山村,在那條名叫凱江的河流旁,她這樣一個女娃子,是做什么夢都不為過,有什么樣的福氣都是應該的。

        為父親燒尾七那天,我們姐弟三人都回來了。跪在父親的墳頭,我無言以對,大腦一片空白。從父親的墳前起身,母親徑直往家走,我們跟在她的身后,不敢靠前,也不敢落后。母親一生要強,即使已年老,即使是走山路,即使已成為未亡人,她也從不要我們攙扶。母親確實老了,背影里,已有了某種松動,某種不聽使喚的遲緩,花白的短發(fā)被風掀起,四面八方地飛。母親不去理會,只偶爾抹一把,捋開臉上的亂發(fā)。快至家門時,她突然站住了,聳立著,轉過身,并不看我們,看著遠方的玉米林子,說,過幾天,我跟老大去。

        7

        母親動身那天,由弟弟開車,我們姐弟三人去接她。踏上堰埂,老遠就能看見,院子的門早打開了。院壩已經掃凈,水泥的地面纖塵不染,透出一種薄冰般的清冷光輝,腳踩下去,就像要破裂。屋子里,床鋪已經收好,陳舊的沙發(fā)上,罩著嶄新的白紗布。母親的幾只包裹堆在已經裸露的床板上,只有父親的那只黑色旅行包,拉鏈緊閉,放在屋子正中的桌上。

        那一瞬,我有些恍惚,以為父親又回來了,或者,要出遠門。

        母親神色安然,坐在門檻上等我們。我們真到時,她卻并不起身,只說著她的幾只雞。父親病時,母親便不再喂豬了,幾只雞卻留著,沒人養(yǎng),也沒人要,自生自滅活著。母親回來時,那些雞也回了家,又開始了有依靠的日子。

        有一只母雞,母親說,它在外面下蛋,回家后,卻沒法將蛋搬回來。它就還是去外面下,下完了,再跑回院子叫喚,邊叫邊跑,帶你去那個下蛋的地方。母親跟著去找到雞窩時,乍一看,老天吶,足足有29只雞蛋。

        如今,母親真要走了,不打算回來了。倒也沒什么不舍得,那些雞都送了人,包括那只母雞。只留下一只紅公雞,母親說,過幾天她的生日,留著給自己熬湯喝。

        家已無所謂搬。母親的幾只包裹,我們一人一只就提上了樓。只是父親的那只黑色旅行包,母親不讓我們碰,她要親自動手。樓不高,就在三樓,母親的步子還算硬朗。弟弟擔心母親摔倒,跟在她身后,用手去托包裹,母親的身子立馬硬了,停下步,扭轉身,用眼睛去瞪弟弟。我們便丟下她,搶先上樓,在門前列好隊,像迎接國賓那樣,將母親迎進了門。

        那天起,母親開始了真正的城市生活。

        然而母親的心思已不在城里。母親的心中,或許早沒了城市與鄉(xiāng)村,早沒了地域,早沒了悲喜,甚至,也早沒了生死……她在我們家影子一般活著,從不下樓,也從不刻意為我們做飯理家務。少半的時間她坐著,多半的時間,她關在自己的屋里,反倒有些動靜。我們誰也不知道母親在屋里忙些什么,卻誰也不去打擾她。直到有一天,剛吃過晚飯,電視里還在播放天氣預報,對面樓里的胡琴剛剛拉響。那也是一個跟著兒女生活的老人,從不見他的聲音,只聽見他的二胡,在確定的時間響起。母親說,她累了,要回屋休息。

        第二天清晨,我去上班,母親的屋子毫無動靜,我推開母親的房門,喊,媽,媽……

        母親卻再也沒能答應我。

        那一天,是母親進城一個月整。

        母親就那樣走了。我不敢獨自開啟母親臨終前的世界,叫來了弟弟妹妹,一同整理母親的遺物。那只黑色的旅行包,被我們圣物一般擺在母親的床前,再由弟弟打開。

        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東西:父親的鑰匙扣、剃須刀、錢包、皮帶之類,另有幾本父親帶回家的雜志。包的底部,一個堅硬的東西占據了包的大部分空間。

        那東西還沒有拿出包口,我已經心臟加速就要暈倒。我的器官已先于大腦認出了那個東西——那只盒子,那只扁平的,如詞典般大小,藍底粉色的盒子,盡管它已經泛黃,盡管一眼可見,它已是一件老貨——它是我大腦神經拼命逃避,躲藏了幾十年的記憶。

        弟弟毫無覺察,一如既往打開盒子。

        那件粉紅色的連衣裙,綴著無數的蕾絲,完好無損地躺在盒里,仔細看,是母親密如春雨的針線,將它重新縫合。

        賀小晴,四川綿陽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十三屆高研班學員。發(fā)表中、短篇小說若干;著有中短篇小說集《等你把夢做完》、《脆響》,長篇小說《花瓣糖果流浪年》,紀實文學《牛津不是夢》,報告文學《艱難重生路》等,部分作品被轉載和選入年選?,F供職于《綿陽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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