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
一個地名,一段歷史
地名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為它包含著太多的歷史文化信息。一提起“南京”兩個字,稍有文化的人就會產生諸多聯(lián)想與情感。它既是十里秦淮槳聲燈影的脂粉之地,又是縈繞三十萬冤魂的血火之地;既是“百萬雄師過大江”的慷慨之地,又是“潮打空城寂寞回”的蒼涼之地。
市場經(jīng)濟的今天,地名無疑是一個城市最重要的無形資產之一。杭州、桂林、洛陽、紹興、揚州、蓬萊、巫山、天水、伊犁、康定、麗江、酒泉……單是聽聽這些如詩如畫的地名,游客就已經(jīng)心馳神往。在“旅游熱”的推動下,一場“改城名求出名”的熱潮在中國悄然興起。
隨手翻閱資料,就可以抄錄下十幾年來的長長一串改名市縣:湖南大庸更名為張家界市、四川灌縣更名為都江堰市、福建崇安更名為武夷山市、海南通什更名為五指山市、四川南坪更名為九寨溝縣、遼寧錦西更名為葫蘆島市……而且越改越令人拍案叫絕。遼寧省鐵法市原是鐵嶺、法庫兩縣各劃一部分鄉(xiāng)鎮(zhèn)設立,故取兩縣首字命名。然而當?shù)厝苏J為,“鐵法”這個名字不但毫無歷史文化意義,而且拆開來看就是“金失水去”,于五行不利。于是,這座城市報請上級批準,于2002年改名叫“調兵山市”,其理由據(jù)說是金代名將金兀術曾經(jīng)在該市境內的一座山上調兵遣將。據(jù)了解,調兵山市還投資興建了“兀術城”,大力發(fā)展金文化旅游。
1933年,英國作家詹姆斯·希爾頓根據(jù)探險者紀實資料,出版了長篇小說《消失的地平線》,描述了遙遠的東方一個叫“香格里拉”的世外桃源。近年來,將旅游業(yè)定為支柱產業(yè)的四川省稻城縣和云南省中甸縣爭先恐后地向世人宣布,自己才是英國作家筆下的香格里拉,繼而兩縣展開一場宣傳大戰(zhàn)。素來忠厚老實的云南人這次頭腦靈光、出手敏捷,他們報請國務院批準,于2001年底將“中甸縣”更名為“香格里拉”縣。外國小說里的地名標上中國地圖,可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這一招令一向精明的四川人目瞪口呆,自嘆弗如。
世界上最喜歡以人名入地圖的國家要數(shù)前蘇聯(lián)。翻開前蘇聯(lián)時期的地圖,簡直就像一份領袖英模名單。諸如列寧格勒、斯大林格勒、加里寧格勒、古比雪夫等。美國將首都命名為華盛頓,越南將全國最有名的港市“西貢”更名為“胡志明市”。柬埔寨王國則有一個風景優(yōu)美的港口城市,叫做“西哈努克”。
中國人對這個問題的態(tài)度與外國大相徑庭。中國歷史上不但沒有以人名為地名的傳統(tǒng),而且地名還要給大人物的姓名讓路,避之唯恐不及。隋煬帝楊廣被立為太子后,為避帝王名諱,全國有幾十個含有“廣”字的地名被改掉。如成都附近的廣都縣和廣定縣,分別被更名為雙流縣、蒲江縣,并沿用至今。宋太宗趙光義即位后,沾“光”、“義”兩個字的地名又遭了殃,義興改為宜興(江蘇)、義章改為宜章(湖南)、義賓改為宜賓(四川)等。李德清編著的《中國歷史地名避諱考》一書,記載了因避諱而更改的地名800多例。
新中國成立前,黨中央為防止個人崇拜,在西柏坡召開的七屆二中全會上規(guī)定:“不以領導人的名字為地名”。這個決議維護了地名的延續(xù)性,中國地圖上始終沒有出現(xiàn)領袖名字。1986年國務院《地名管理條例》又明文規(guī)定:“一般不以人名作地名。禁止用國家領導人的名字作地名?!?/p>
時至今日,中國地圖上以人物命名的地方仍然微乎其微。屈指算來,只有廣東省中山市(孫中山),黑龍江省尚志市(趙尚志),陜西省志丹縣(劉志丹)、子長縣(謝子長),山西省左權縣,吉林省靖宇縣(楊靖宇)等幾個。此外,還有少數(shù)鄉(xiāng)鎮(zhèn)以英模命名,如湖南省望城縣的“雷鋒鎮(zhèn)”等。
一個地名,一種文化
以單個漢字為名的縣改為市,該叫什么?如萬縣、霸縣,是不是改為萬市、霸市?這是以個難題。一開始人們摸不著門道,于是廣東出現(xiàn)了梅縣市,四川出現(xiàn)了萬縣市(現(xiàn)屬重慶)、達縣市,這些究竟是縣、是市,是地級市、還是縣級市?讀著繞口,想著費解,含糊不清。后來,人們逐漸找到了辦法。那些古時候曾經(jīng)設過州的,加上“州”字;古代沒有設過州的,加上“城”字。如四川萬縣更名為萬州市(后改為重慶市萬州區(qū)),河南林縣更名為林州市,山東鄒縣更名為鄒城市,遼寧金縣更名為金州市(后改為大連市金州區(qū))。
城市擴張使一些本來相距不遠的城市合二為一,新組建的城市該“繼承”誰的名字?這又是一個難題。集武昌、漢陽、漢口三鎮(zhèn)名字的首字而成的武漢市,為這種城市取名提供了一種借鑒。但是,這個辦法更多的時候不靈。距武漢不遠的荊州、沙市兩市合并,取名“荊沙市”,兩個城市本來都是盡人皆知的名城,新名卻“盡人皆不知”。用了幾年,當?shù)厝艘灿X得不對勁,又改回了“荊州”,這才讓我國這個“元老級”的地名得以延續(xù)。與荊州同樣著
名的襄陽就不那么幸運了,20世紀50年代,隨著共和國工業(yè)化浪潮的推進,在兩個歷史名城襄陽、樊城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一座鄂北新城,被命名為“襄樊”,顯得不倫不類。雖然近年來有人提議改回“襄陽”,但“襄樊”之名已經(jīng)使用了兩代人的時間,更改回去難度不小。
一些歷史悠久的地名在城市發(fā)展中被淘汰,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和爭論。改名爭議最大并見諸報端的是安徽的“黃山之爭”。皖南地級市黃山市,所轄范圍古稱“徽州”,新中國成立后稱“徽州地區(qū)”,行政公署駐地為縣級市屯溪。也就是說,“黃山”從古以來只做山名,從來沒有成為行政區(qū)劃名稱。
1987年,徽州撤地設市,為增加在海內外的影響,新組建的地級市定名為“黃山市”。反對者認為,以山名為市名,城山不分,混淆了黃山、黃山風景管理區(qū)、黃山市、黃山區(qū)等地理概念。同時,放棄了“徽州”,使安徽省從此有“安”(安慶)無“徽”,割斷了地域文化的傳承,他們主張恢復舊名,將“黃山市”改為“徽州市”。而支持者認為,在世界范圍內,黃山的名聲遠遠高于徽州,以山名為城名,有利于黃山市走向世界;而且黃山市也已沿用十年,改來改去勞民傷財,不利于城市發(fā)展。
同時,城市化的進程也使一些本已消失的古地名重現(xiàn)生機。山東益都縣撤縣建市時,沒有繼續(xù)叫“益都”,而是更名為“青州市”。益都在青州故地范圍之內,青州又是中國古代九州之一,名聲遠遠比益都響亮,更名后反映良好。endprint
地名因何而變?
一些歷史悠久的名城,往往有過不止一個響亮的名字。例如江蘇南京市,就曾有過江寧、金陵、建鄴、白下、建康、應天等名稱。由于每個舊名都有極為厚重的歷史底蘊,令南京人難以取舍。為什么一個地方會有那么多地名?地名又是因何而變?一些地理專家和民政部門人士認為,地名改變雖然有很多偶然因素,但是也有規(guī)律可循。直觀地看,有幾個原因造成地名集中、劇烈的變化。
一是行政區(qū)劃制度做出重大變革。每當國家行政區(qū)劃的層級和結構發(fā)生變革,如從分封制轉向郡縣制,從州縣制轉向行省制,以及歷代郡、州、軍、路、府、道等行政區(qū)劃的興廢,都造成大量地名更改。
二是有關行政區(qū)劃名稱的新規(guī)定出臺。例如1914年,當時的國民政府要求國內縣名不得重復。據(jù)資料顯示,當時全國重名的縣很多,僅新城縣就有6個,寧遠縣、太平縣、永寧縣各有5個,東安縣、定遠縣、安化縣各有4個,結果只保留一個,其余全部改名。以太平縣為例,安徽太平縣保留(現(xiàn)黃山市黃山區(qū)),山西太平縣改名“汾城縣”,江蘇太平縣改名“揚中縣”,浙江太平縣改名“溫嶺縣”,四川太平縣改名“萬源縣”。
三是與行政區(qū)劃名稱有關的新政策出臺。如中華民國時期,為提倡民族平等,西北地區(qū)一些帶有歧視少數(shù)民族性質的地名被成批更改。例如,甘肅省鎮(zhèn)番縣改名為民勤縣、撫彝縣改名為臨澤縣、平番縣改名為永登縣、陜西省寧羌縣改名為寧強縣等。新中國成立后,奉行更為平等的民族政策,在地名上也有所體現(xiàn),將帶有民族歧視性質或妨礙民族團結的漢語地名直接改為少數(shù)民族語言地名。例如,將內蒙古綏遠市改為呼和浩特市(蒙古語:青色的城市),新疆迪化市改名為烏魯木齊市(維吾爾語:美麗的牧場)。
漢字簡化、標準化也造成了一些地名變動。我國古代有個說法:“南人不認識盩厔,北人不認識盱眙”,極言這兩個縣名用字生僻。漢字簡化、標準化改革后,一些地名大體根據(jù)改字不改發(fā)音的原則作了調整。例如重慶的“鬼城”酆都縣改為豐都縣、新疆和闐縣改為和田縣、陜西盩厔縣改為周至縣。
五千多年來,我國行政區(qū)劃幾經(jīng)滄桑,但總體而言,作為一個地區(qū)歷史文化的最直接的符號,地名還是保持了相對穩(wěn)定,一大批地名被世世代代保留下來。大禹時代中國劃為九州,其中的五個——青州、兗州、揚州、荊州、徐州,雖然轄區(qū)幾經(jīng)變化,但是地名被沿用至今。冀州和豫州如今已沒有被用怍地名,但“轉崗”成為河北、河南兩省的簡稱,只有并州和雍州完全“下崗”,進入了史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