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群
沈陽的穆旦
——兼及研究中的史料使用問題
○張立群
1946年春至1947年夏,詩人穆旦曾在沈陽主編過一份發(fā)行量可觀的報紙《新報》。由于當時的沈陽正處于解放戰(zhàn)爭前夕且位于相對邊緣的地域東北,故此,穆旦的這段經歷及相應的“報人身份”并不為更多人所了解。隨著20世紀80年代以來穆旦研究的興起與深入,穆旦在沈陽的活動也逐漸得到研究者的關注。除了一些原始史料被發(fā)掘、整理,相關回憶錄煥發(fā)生機之外,陳伯良的《穆旦傳》,李方的文章《穆旦主編〈新報〉始末》,易彬的《穆旦年譜》《穆旦評傳》①等都相繼論述了穆旦在沈陽期間的活動。而本文正是在上述背景下探究“沈陽的穆旦”,并進而兼及具體的史料考察問題。
1943年初至1945年底,參加中國遠征軍、歷盡艱險的穆旦歸來后,輾轉于昆明、重慶、曲靖、貴陽等地,先后任部隊英文秘書、重慶新聞學院學員、中國航空公司職員,生活多歷波折。1946年1月,穆旦乘飛機回到北平,和八年未見的父母團聚。然而,令其始料不及的是,此時的北平已成為“冒險家的樂園”②——物價飛漲、生活壓力大,使穆旦再次面臨找工作的問題。2月16日,穆旦與徐露放、王先河、朱叔和、成經遠等人在錦州開始著手辦報。報紙先是預備用《東北日報》為名,后被當局通知《東北日報》應由政府機構來辦而改名為《新報》。按照徐露放在《回顧與前瞻本報周年紀念感懷》中記錄當時情形:“我和我的好友查良錚兄等四人在冰天雪地里奔跑,為了房屋跑遍錦州,到處碰壁。為了人才煞費苦心的物色;為了經濟我們夜不能安枕,晝不得進食,為了印刷,向印刷商低頭而不可得,半個多月的籌劃工作,費盡了心血傷透了腦筋?!薄安痪?,沈陽突告接收,隨軍事政治中心的轉移,本報為適應需要來沈陽辦”③。3月22日穆旦率領一批人抵達沈陽,與先期到達的徐露放會合。他們以復員青年軍名義接收了一批機器及房子。4月19日,《新報》試排了第一張報紙,連續(xù)試版三天。是月22日,《新報》正式創(chuàng)刊。
關于穆旦來東北辦報的原因,李方“一是受羅又倫將軍之邀,情義難卻;二是得以北上謀求相對穩(wěn)定的職業(yè),而贍養(yǎng)居住北平生活拮據(jù)的父母與妹妹。當然,通過辦報為戰(zhàn)后的和平與民主開始新的‘探險’,不失為詩人再度播求的初衷”的看法,由于是建立在更多當事人回憶的基礎之上,因而具有相當程度的可信性。④《新報》初為四開小報,5月7日,改版為對開大報,期間還一度曾擴版為對開一張半的版面。該報在沈陽設有編輯部和經理部,創(chuàng)辦不久便迅速發(fā)展,“發(fā)行量由三千多份增至一萬余份;11月1日,《新報》在長春設立分社,出版四開小報”⑤?!缎聢蟆返闹饕獧谀坑械诙娴纳缯?,第三版的時事短評欄目“日日談”、“讀者來函”等,第四版的副刊包括“新地”、“星期文藝”等?!缎聢蟆返陌l(fā)展形勢一度非常好,被認為是當時東北四大報紙之一。⑥
對于《新報》的性質,易彬在其《穆旦評傳》中曾以“關于《新報》的說法”主要有“四類出處”加以介紹。其中,他引自《近、現(xiàn)代沈陽報紙簡介》《沈陽文史資料》《沈陽市志》一類堪稱沈陽市地方志得出的“系國民黨二○七師的軍報”,“向以‘青年勇敢奮斗之精神,建設東北新文化’作為自己辦報的主旨”⑦可作為一種官方的定位。這一定位與穆旦完成于20世紀50年代特定時期的《歷史思想自傳》(1955年10月)和《我的歷史問題的交代》(1956年4月22日)有一定的出入,⑧與李方的《穆旦主編〈新報〉始末》中的“《新報》受駐扎東北的青年軍207師資助,但并非軍隊機關報。師長羅又倫掛名‘董事長’,為辦報找房、籌款、供應紙張等,卻不干涉報務”的說法也有很大不同,前后兩種表述之間的差異其實反映了歷史的復雜性與認知的不同角度。然而,就穆旦而言,這種差異既可以決定穆旦當年辦報的立場及其自由度,又可以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作為“歷史”決定其命運。而在另外一些類別的“出處”⑨中,我們則可以看到穆旦作為“一個真誠的報紙主編”的態(tài)度,并可以想象“你辦成的報紙,它出現(xiàn),它蓬勃,它消失,在人們的眼前,更在個人的生命上”⑩所隱含的深意。無論從對待一個普通作者,還是從這一階段穆旦的文學創(chuàng)作處于“空白期”、全力投入辦報的工作之中,人們都可以感受到穆旦務實的人生態(tài)度以及作為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現(xiàn)實感、使命感和應有的責任立場。也許,他當初來沈陽的目的只是為了謀生、友情,“和政治無關”?,但他終究無力擺脫時代與現(xiàn)實的干擾。在沈陽期間,他的人生及身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改變。
按照易彬的考證,“如果穆旦本人的作品的時間標注全都準確無誤的話,那么,整整1946年——更確切地說,是從1945年11月至1946年底,穆旦沒有留下一首詩歌”?。易彬的考證至少為我們今天考察沈陽時期穆旦的詩文創(chuàng)作留下兩點疑問:第一,為自己作品進行時間標注的穆旦是否標注準確?第二,考察一個詩人某一時期的作品,是按照作品寫作的時間還是發(fā)表的時間?兩個問題相對于今天的讀者來說都可以作為史料問題,只不過,想做出完全準確的考證又并不那么容易。事實上,穆旦在沈陽期間還是發(fā)表了大量舊作,又在1947年創(chuàng)作、發(fā)表了一些新作并出版詩集等,現(xiàn)分述如下。
其一,從1946年3月到達沈陽至1946年年底,穆旦共發(fā)表舊作四首。1946年7月1日,穆旦在《文藝復興》第一卷第六期發(fā)表《七七》《先導》《農民兵》《森林之歌——祭野人山死難的兵士》共四首;四首詩的寫作時間是前三首均為1945年7月,第四首為1945年9月。其中,《農民兵》包括兩首,后又刊于《新詩歌》1947年5月15日第四號;《森林之歌》一首后又刊于1947年7月1日《文學雜志》第二卷第二期,后在收錄進自費印行的《穆旦詩集(1939—1945)》時,題目改為《森林之魅——祭胡康河谷上的白骨》。?
其二,從1947年初至8月《新報》被查封,穆旦共創(chuàng)作并發(fā)表詩多首。1947年1月1日,詩歌《重慶居》刊載于《詩地》,《重慶居》作于1945年5月20日,后改題目為《流吧,長江的水》;?同月,穆旦作詩《時感四首》,后刊于2月8日天津《益世報·文學周刊》27期。2月,詩歌《云》刊于《民歌》,改詩寫于1945年11月;?本月,穆旦作詩《他們死去了》,后于3月發(fā)表于《大公報·星期文藝》。3月2日,舊作《報販》刊載于《新報·星期文藝》2期;“12日,《詩舊抄(一)、(二)》(按:之一為《贈別》第2章;之二為《寄——》)、《春》《春天和蜜蜂》刊載于《大公報·星期文藝》第22期”?。其中,《贈別》寫于1944年6月;《寄——》寫于1944年8月;《春》寫于1942年2月(早曾發(fā)表《貴州日報·革命軍詩刊》1942年5月26日);《春天和蜜蜂》寫于1945年4月;16日,《成熟(一)、(二)》《他們死去了》《海戀》刊于天津《大公報·星期文藝》23期。其中,《成熟》二首寫于1944年6月,發(fā)表時題為《成熟二章》,收入詩集《旗》時,改題為《裂紋》;《他們死去了》寫作時間見前;《海戀》寫于1945年4月。此外,穆旦還在本月作詩《荒村》(后刊于天津《大公報·星期文藝》1947年6月1日34期,又刊于《文學雜志》1947年8月第二卷第三期)、《誕辰有作》(后刊于《大公報·星期文藝》1947年7月29日第38期,又載于1947年9月《文學雜志》第二卷第四期,改題為《三十誕辰有感》)。4月,《甘地》刊載于《大公報·星期文藝》27期,系舊作、原寫于1945年5月。6月,《旗》《給戰(zhàn)士》《野外演習》《一個戰(zhàn)士需要溫柔的時候》刊于《益世報·文學周刊》44期,總題為“抗戰(zhàn)詩錄”,皆系舊作,寫作時間分別為1945年5月(前兩首)、1945年7月(后兩首)。8月,《通貨膨脹》刊于《平明日報》15期,原寫于1945年7月;本月16日,《退伍》《打出去》《奉獻》《反攻基地》刊于《益世報·文學周刊》53期,總題為“抗戰(zhàn)詩錄”,皆系舊作,分別寫于1945年4月、1945年7月(后三首);本月穆旦還創(chuàng)作《饑餓的中國》(后載于《文學雜志》1948年2卷8期)。此外,在1947年8月之前,穆旦還重訂了舊作《神魔之爭》《隱現(xiàn)》。
其三,沈陽時期的穆旦曾于1947年5月自費印刷出版詩集《穆旦詩集(1939—1945)》。詩集扉頁有“獻給母親”字樣,收入詩歌58首?(包括詩集《探險隊》中的15首),后附錄有王佐良的文章《一個中國詩人》。因此詩集曾于2000年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單行本,故此不再詳細羅列。
其四,《報販》是穆旦在沈陽辦報期間唯一一首發(fā)表于《新報》上的詩,該詩原作于1941年12月。發(fā)表時為豎排版?——閱讀《報販》,確實可以感受到當年特有的文化氣息。當然,就主題而言,《報販》在此時發(fā)表明顯與詩人現(xiàn)實的境遇有關:通過寫實的筆法,叫賣聲中的報販如乞丐、宣傳家和信差,維持他們生計的是及時性和迅捷性。早晨賣報的時間過后,報販們抓緊休息?!耙惶幱忠惶帯保f明他們是貧困的、無法挑選的。詩中的“你們”應當是讀者,“喊”這個動詞可以理解為對報上新聞的吃驚;“我們吃驚”潛含著報販對于報紙內容不感興趣甚至茫然無知,這種態(tài)度的反差道出了報紙背后的人生百態(tài)……毫無疑問,《報販》寫的是社會一景,但值得注意的是它發(fā)表的時間與地點,此時沈陽的穆旦已是一位報人,對報紙行業(yè)熟悉的他選擇這樣一首詩發(fā)表在自己主編的報紙上,是否說明報人與詩人的身份在他的身上重合后產生新的觀察外部世界的角度了呢?
結合現(xiàn)有的材料,穆旦在沈辦報時作為“報人”的工作大致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替老百姓說話”的立場和“由讀者自己向社會報導”。在1947年4月22日“《新報》周年紀念特刊”上,穆旦撰寫了《撰稿和報人的良心——為本報一年言論作總答復》,可視為穆旦辦《新報》的報人立場及部分實踐活動的說明:
我們更應該注意的,其實是那廣大的人們的動態(tài),生活,和嚴肅的工作,盡管他們無聲無嗅,一個有良心的報人應該把它發(fā)掘報導出來,才算是盡了報人的責任。尤其是一些不合理現(xiàn)象,迫切的問題和人民的疾苦,我們不惜用頭號標題惹人的注意。因此,這一年來,本報記者固然著重采訪機關內的消息,和一二人的動態(tài),但也同時沒有疏忽這以外的消息。本報第三版從開始就有讀者來函欄,意思是由讀者自己來向社會報導,借以揭發(fā)隱情,改正惡端。期間自也不無傳聞失實,故意中傷的來函,為本報刊載出來,因而惹來了不少麻煩,甚至恐嚇,這幾乎是不能避免的。但我們并沒有因此認為讀者來函是為不當。征諸一年來的事實,我們刊載過的讀者來函,倒有百分之九十八以上都是實實在在的事情,而在刊載后直接發(fā)生了有力的效果。這可由一年來我們接到不少的感謝信來證實的。這才是報人的衷心的愉快和報答。因此,我們寧愿擔當經常惹麻煩的危險,保持著讀者來函這一欄地位……
攻擊貪污,揭發(fā)舞弊,攻擊官僚資本,揭發(fā)不合理的現(xiàn)象,這些都是本報以十分勇氣做過了的。在這些地方我們希望得到當局的一個諒解:這樣做,不是有害于政府,而正是有利于政府的……
我們認為:報紙的言論不能也不必和政府的意見時常一致……
要報人富有良心,明智,和勇氣,三者不可缺一,然后才可以真有“替老百姓說話”的報紙。本報同人愿意本著這個目標,與本市報界同人共勉之。?
“讀者來函”是《新報》第三版一個欄目。從穆旦文章談及“讀者來函”的情況,可以看到穆旦的辦報立場。盡管,以發(fā)表民眾來信、吐露民意,會與政府的意見不一致,惹來麻煩,但它卻深受讀者喜愛。為此,《新報》總編輯穆旦愿意承擔“危險”并表明報紙的宗旨,這對于一個紛亂時代的報人來說自然是難能可貴。
第二,以“日日談”和社論直面社會現(xiàn)實。如果說“讀者來函”在更多情況下只是以間接的形式表達了穆旦辦報的立場,那么,“日日談”欄目及撰寫數(shù)篇社論則直接反映了穆旦的態(tài)度。按照曾任《新報》編輯部主任的邵寄平的回憶:“我開始在編輯部做他的副手。在這個時期,他很少寫詩?!缎聢蟆犯笨仙踔翛]發(fā)表過他的文章。報紙三版左上角有一專欄《日日談》,文章不超過三四百字,大部分由穆旦執(zhí)筆,不署名,發(fā)表過不少犀利的時事評論?!?對于“日日談”刊載的文字,李方和易彬都曾指出應為“報社同人輪流執(zhí)筆”,后也盡在結尾“署一字于括號中”?。這些字有“金”、“江”、“庸”、“平”、“華”等。因為“金”字為查良錚之“錚”字的偏旁,故被推斷為總編輯穆旦親自撰寫。?“日日談”欄目“主要為東北特別是沈陽新聞時事的短評,篇幅短小,一事一議,一般僅一二百字,長也不超過三四百字,除了偶爾有中斷外,每天一則,偶爾兩則……署名為‘金’的約三十篇,有《糾正魚肉鄉(xiāng)民的敗類》(1946年12月28日)、《樹立不收禮的作風》(1946年12月30日)、《商運大豆困難重重》(1947年2月7日)、《請制止官員逃難》(1947年6月5日)、《豈可縱容不法糧商》(1947年6月14日)、《失業(yè)青年向何處去?》(1947年6月16日)等”?。另據(jù)易彬的查證,穆旦后來曾自述“我則根據(jù)地方新聞寫‘日日談’,(約二三百字),自覺頗受讀者歡迎。在新報期間,共寫社論兩三篇,有一篇是說不要跟美國跑的,大受當局(杜聿明)斥責。又曾登載中長路副局長貪污,并為文攻擊。副刊中也曾有反內戰(zhàn)的諷刺文字,惹起羅又倫等的制止”?。從上述情況可知:穆旦直接參與的“日日談”欄目和撰寫的社論有明顯的干預現(xiàn)實、針砭時弊的傾向,這一實踐和“讀者來函”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客觀性有著很大差別,因而,其反映的程度和結果也有所不同。
第三,是設立副刊和重視報務工作?!缎聢蟆返母笨ā靶碌亍?、“星期文藝”等十余種,其中“新地”基本上是貫穿始終,刊載有詩歌、散文及各種文化類文字,可作為文藝副刊?!靶瞧谖乃嚒眲?chuàng)辦于1947年2月23日,穆旦的《報販》即發(fā)表于此。因穆旦一直為《新報》總編輯,故這些欄目的設定應當與其有關。除此之外,穆旦還曾多方努力約集名家稿件,以擴大《新報》的影響。先后在副刊發(fā)表作品的包括君培(馮至)、沙汀、葉圣陶、馬凡陀、方敬、袁可嘉等,他們的名字及作品在《新報》上露面,無疑為擴大這份地方性報紙的影響起到促進作用。至于他親訪1947年“元旦征文”作者亞珍并曾試圖邀請其為本報特邀記者,?則同樣體現(xiàn)其重視報務工作的態(tài)度。
關于《新報》的“終結”,邵寄平曾指出:“1948年(筆者注:應為1947年)秋,國民黨遼寧省政府主席徐箴,借口《新報》‘替共軍夸張四平戰(zhàn)役’(實際是因《新報》揭露他貪污),下令封閉《新報》。??蟛痪?,他就南下了?!?對此,李方在《穆旦主編〈新報〉始末》一文中進一步分析其原因后曾指出“火速查封《新報》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即當時207師駐地恰由沈陽轉至撫順,省政府趁師部換防而鞭長莫及,迫不及待下令‘《新報》終止發(fā)行’,根本未容報社注冊的屬地沈陽市管理當局插手過問,而是直接派省警備廳將報社查封?!倍妆騽t在其《穆旦年譜》一書中曾結合穆旦檔案《歷史思想自傳》(1955年10月)中的“自述”,將《新報》的“終結”補充解釋為“約在1947年8月,陳誠到東北以后,《新報》被封閉,表面理由是《新報》言論‘反動’(民盟嫌疑),但我并未因此受到迫害,由此可見被封的真實原因是陳誠把《新報》看成杜聿明的勢力而予以排擠的結果。”?結合上述觀點及穆旦主筆《新報》時的立場,《新報》由于言論尖銳觸及當局顯然是一個“客觀的事實”,即使其中包含著派系勢力的爭奪,但《新報》的立場都可以作為一種原因。不過,從另一角度上說,這個突如其來的“終結”卻折射出穆旦主筆時《新報》的態(tài)度與當?shù)氐挠绊憽?/p>
《新報》被查封的時候,穆旦并不在沈陽。穆旦趕回報社后曾據(jù)理力爭,但無結果。便與徐露放、邵寄平等商議人員的安置,并向全國新聞界通電:“《新報》系被無理查封……本報四平戰(zhàn)役報道來源為中央社及電臺外電稿……”?1947年9月,穆旦等開始處理《新報》被封的善后事宜,將部分職工轉至207師文印室,部分編輯、記者轉至長春《新生報》。總經理徐露放留守沈陽,并于1948年再度復刊《新報》,然而,其時已于穆旦無關。后來,穆旦曾有自述:“新報停辦,我不想再搞下去了,徐和我原想在北平辦一印刷所,我便將報社內一部分舊機器運往北平,(報社自己曾添購一些機器,故而有多余的不用的)這事曾引起社會非議?!?《新報》被查封之后,穆旦曾與朱磊夫婦告別,留下兩摞《穆旦詩集》——“二十冊,封面——白紙紅字,正文紙張粗糙”?。
1947年10至12月,離開沈陽的穆旦在北平閑居,后南下并于1949年8月赴美留學。這期間,最能反映穆旦離開沈陽心態(tài)的詩是寫于1947年10月的《我想要走》——
我想要走,走出這曲折的地方,
曲折如同空中電波每日的謊言,
和神氣十足的殘酷一再的呼喊
……
我想要走出這地方,然而卻反抗:
一顆被絞痛的心當它知道脫逃,
它是買到了沉睡的敵情,
和這一片土地的曲折的傷痕;
……
從1946年4月到1947年8月,一年零四個月的沈陽辦報經歷無疑使穆旦感慨頗多:他作為務實的知識分子的態(tài)勢充分體現(xiàn)在其辦報的立場和實踐之上,從“撰稿與報人的良心”的角度,他顯然對《新報》傾注了熱情并作出了巨大的努力。然而,現(xiàn)實的殘酷卻使其理想破滅。他只能走并發(fā)出“我想要走”的聲音加以反抗,但顯然,他的反抗在現(xiàn)實面前是無力的。
從實際情況來看,很多報紙編輯工作人員受慣性思維的影響比較嚴重,在工作的過程中缺乏創(chuàng)新意識,仍以傳統(tǒng)的思維模式考慮讀者的興趣和愛好,這對于報紙編輯工作的發(fā)展十分不利。在很多人眼里,報紙編輯工作就是簡單的收集、加工素材,這是對這項工作的片面認識。報紙編輯工作涉及的內容和領域較多,在工作過程中要突破傳統(tǒng)工作模式的限制。3.3缺乏良好的創(chuàng)新環(huán)境及氛圍
穆旦在沈陽辦《新報》的相關歷史,還可以列舉穆旦中學同學趙清華在《憶良錚》中的“敘述”?,這一敘述和邵寄平后來的說法不同,兩者之間不同的敘述在李方的《穆旦主編〈新報〉始末》一文中有所呈現(xiàn),但結論暫為“姑且存疑留待后人考證”。事實上,在上述重現(xiàn)穆旦在沈陽期間辦報經歷的過程中,我們不難看到:本文仍然采取的是從史料到論述的傳統(tǒng)方式——通過穆旦的作品、文章、思想材料以及親友的回憶、研究者的評傳、年譜,我們大致呈現(xiàn)了“沈陽的穆旦”的整體面貌。然而,這些史料由于歷史背景、敘述者的態(tài)度以及時間距離等主客觀因素的存在,確實在呈現(xiàn)的過程中存有某些不確定之處。由于“沈陽的穆旦”本身就是一個史實考證的選題,所以對史料的掌握尤顯重要。即使我們排除由于記憶等原因而造成的某些誤差,“沈陽的穆旦”仍有如下幾點問題值得思考和進一步的求證:第一,穆旦在沈期間的作品發(fā)表問題。如上所訴,穆旦在沈期間創(chuàng)作再發(fā)表的作品不多,更多的時候是舊作修改之后再發(fā)表,由于一定時期的寫作會反映作者思想的趨向,所以,將舊作視為在沈期間的創(chuàng)作就需要多方的審視:在綜合修改因素的基礎上,我們首先應當將其作為反映創(chuàng)作時期思想變化的詩作,而后則是反映這一階段穆旦身份及影響變化的結果。在此過程中,《報販》一詩在《新報》上發(fā)表顯然最能體現(xiàn)今昔的融合。第二,《新報》上哪些文章出自穆旦之手?當然,這個問題從研究實踐的操作層面可以轉換為確證穆旦在《新報》上發(fā)表了哪些代表性的作品?因為這個問題在前面的敘述中已提到“金”字的使用。不過,即便我們承認了署名為“金”的文章大多出自穆旦之手,但《新報》的繼續(xù)發(fā)掘、整理問題仍然存在。以近年來在穆旦研究領域做出顯著成績的易彬研究為依據(jù),他在《穆旦年譜》提出的“國家圖書館所藏《新報》,1947年6月17日第420號之后缺,1948年5月5日,出版第465號,僅兩版,無副刊。由于報紙有較多缺失,查封和重新出版的期數(shù)還有待進一步查證。”?就是個客觀實際問題。對此,筆者在沈陽圖書館查《新報》時也得到了“館藏不全”的回答。上述實際存在的關于《新報》第一手材料的缺失,對于“沈陽的穆旦”或“穆旦與《新報》”之研究來說無疑是一種缺憾。而在此過程中,有些可能是出自穆旦之手但仍不宜披露的文章,恐怕也是一個問題。?第三,“沈陽的穆旦”是一個“求大于證”的課題。它不能掩蓋那些精彩的作品解讀式的研究,同時,也理當允許推究式的作家心態(tài)研究,但它至少表明現(xiàn)代、當代文學研究還有文獻考證這一門類,它可以作為文學研究的基礎。由于客觀問題的存在,不僅“沈陽的穆旦”需要做深入的研究與考證,所謂《穆旦全集》的編選(包括詩、文、日記、通信等)也必將任重而道遠。
(作者單位:遼寧大學文學院)
①這些不同形式的講述與研究具體為陳伯良《穆旦傳》[M],世界知識出版社,2006年版;李方《穆旦主編〈新報〉始末》[A],《新文學史料》[J],2007年,第2期;易彬《穆旦年譜》[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易彬《穆旦評傳》[M],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
②查良錚《回到北平,正是“冒險家的樂園”》[N],《獨立周報》,1946年2月1日,第8期。本文依據(jù)易彬《穆旦年譜》[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88—89頁記錄。
③徐露放《回顧與前瞻本報周年紀念感懷》[N],《新報》,1947年4月22日。
④見李方的《穆旦主編〈新報〉始末》[A],《新文學史料》[J],2007年,第2期。其中,“當事人”主要是指李方獲得了與穆旦同期加入遠征軍赴緬作戰(zhàn)、后與查的妹妹結婚的劉希武的回憶,及他與時任《新報》編輯部主任邵寄平之間的訪談。此外,李方在《穆旦(查良錚)年譜》也較具體地記錄了這些內容,見《穆旦詩文集》第2卷[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
⑤??????易彬《穆旦年譜》[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91頁,第96頁,第97頁,第92頁,第104頁,第106頁,第93頁書下注釋②。
⑥見邵寄平的《穆旦二三事》[M],收入杜運燮、周與良、李方、張同道、余世存編《豐富和豐富的痛苦——穆旦逝世20周年紀念文集》[C],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203頁。后李方在其《穆旦主編〈新報〉始末》也有描述;此外,易彬在其《穆旦年譜》第92頁注釋①中有更為詳細的記錄,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
⑧見易彬《穆旦年譜》[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87—90頁相關內容及注釋。兩篇所謂的“交代材料”出自于“南開大學檔案館館藏查良錚檔案”,曾在《穆旦年譜》中“披露”,后在易彬的《穆旦評傳》“引言沉默的詩人”之“三、‘檔案’與‘自述’”中來源介紹。見易彬《穆旦評傳》,第6頁。
⑨主要指陳伯良《穆旦傳》中引用的《時光倒流在我們心上——朱磊日記》中的記錄,見該書第99—102頁,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6年版;亞珍《送穆旦離沈》,原文刊于《益世報·文學周報》,1947年11月 22日,第67期,后收入李怡、易彬編《穆旦研究資料(上)》,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3年版,第89—91頁。其中,當時年輕的女作者朱磊就是《送穆旦離沈》的作者亞珍,亞珍是其筆名。
⑩亞珍《送穆旦離沈》[A],李怡、易彬編《穆旦研究資料(上)》[C],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3年版,第90頁。
?易彬《“他非??释捕ǖ纳睢薄瑢W四人談穆旦》[A],李怡、易彬編《穆旦研究資料(上)》[C],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3年版,第82頁。
?易彬《穆旦評傳》[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210頁。
?這些詩歌的寫作與發(fā)表時間及修改情況,本文主要依據(jù)了李方編選的《穆旦詩文集》“1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易彬《穆旦年譜》,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易彬《從“野人山”到“森林之魅”——穆旦精神歷程(1942—1945)考察》,《中國現(xiàn)代研究叢刊》,2005年,第3期等。
?《云》一詩,李方編選的《穆旦詩文集》“1卷”收入時寫作時間注為“1945年11月”,出處注為“此詩依作者家屬所提供的手稿編入。”第221頁。易彬的《穆旦年譜》注的時間與李方同,出處及發(fā)表時間為1947年2月1日,刊載于《民歌》(詩音叢刊第一輯)。
?李方編選的《穆旦詩文集》“1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60頁注該詩集為54首,易彬《穆旦年譜》第101頁注該詩集58首,內容是一樣,其差異在于有四首詩分之一、之二,故多出四首。
?《報販》一詩原始報紙的查找與閱讀,應當感謝好友易彬先生。他多年來致力于穆旦研究,成績顯著。2013年7月,他來信言及正在編《穆旦詩編年匯?!罚M夷懿殚喣碌缎聢蟆飞系摹秷筘湣芬辉娫瓨?。我查閱一下,沈陽圖書館有《新報》若干期,《報販》一詩正是在這一背景下以拍照形式獲得。
?穆旦《撰稿和報人的良心——為本報一年言論作總答復》[N],《新報》,1947年4月22日。后收入李方編選《穆旦詩文集》“2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
??邵寄平《穆旦二三事》[A],收入杜運燮、周與良、李方、張同道、余世存編《豐富和豐富的痛苦——穆旦逝世20周年紀念文集》[C],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203頁。
??李方《穆旦主編〈新報〉始末》[A],易彬《穆旦年譜》,92頁。
?主要指陳伯良《穆旦傳》中引用的《時光倒流在我們心上——朱磊日記》中的記錄,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6年版,第99—101頁。
?此為邵寄平回憶《新報》的說法,見李方《穆旦(查良錚)年譜》,《穆旦詩文集》“2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62頁。
?易彬《穆旦年譜》,原文出外按易彬注為“結合穆旦檔案之《歷史思想自傳》”(1955年10月,第105-106頁)。
?見陳伯良《穆旦傳》中引用的《時光倒流在我們心上——朱磊日記》中的記錄,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6年版,第102頁。
?趙清華《憶良錚》[A],收入杜運燮、周與良、李方、張同道、余世存編《豐富和豐富的痛苦——穆旦逝世20周年紀念文集》C],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
?易彬《穆旦評傳》[M],第191頁書下注釋①有“按:張同道等人也參與了此事,但由于種種原因,所搜集到的材料基本上并未列入《穆旦詩文集》?!边@里的“此事”指李方和張同道等到沈陽實地查閱了原始的報刊資料。而對于有些搜集到的文章沒有列入《穆旦詩文集》,筆者在參加于天津南開大學召開的“穆旦詩歌創(chuàng)作學術研討會”時,曾當場聽到張同道先生的“不宜列入”的說法。
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20世紀中國詩歌史研究資料選輯”(05JJD750.11-44012)階段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