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鐘書曾經(jīng)說過:“一國文字和另一國文字之間必然有距離,譯者的理解和文風(fēng)跟原作品的內(nèi)容和形式之間也不會沒有距離,而且譯者的體會和自己的表達(dá)能力之間也時常有距離?!币虼?,作為莎式四大悲劇之首的《哈姆雷特》擁有四十多種譯本也不足為奇,這也正是為什么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除了譯者對原作品的理解會產(chǎn)生譯文的差異,譯者的翻譯思想也會直接影響譯文的風(fēng)格和形式。梁實秋在翻譯莎士比亞時在“信”的基礎(chǔ)上努力做到“順”。(李偉民,2004:47)在譯莎實踐中,梁的譯本更傾向于“直譯”,他盡量遵循原文,忠實可靠。梁實秋曾經(jīng)說過:“我翻譯莎士比亞,旨在引起讀者對原文的興趣,”并且莎士比亞所采用的無韻詩已經(jīng)很接近于散文,因此,梁選擇散文體來譯《哈姆雷特》也是合乎情理。朱生豪譯莎的目的卻是希望莎劇在中國讀者中普及起來。(李偉民,2004:51)其在《莎士比亞戲劇全集》譯者自序中提到,“余譯此書之宗旨,第一在求于最大可能之范圍內(nèi),保持原作之神韻,必不得已而求其次,亦必以明白曉暢之字句,忠實傳達(dá)原文之意趣;而于逐字逐句對照式之硬譯,則未敢贊同?!币虼?,朱生豪在譯莎實踐中,更傾向于意譯,并且力求保持原作之神韻。嚴(yán)復(fù)曾經(jīng)提出“信、達(dá)、雅”的翻譯原則,而卞之琳卻提出“信、似、譯”,“信”就是譯文要忠實于原文;“似”是譯文只能做到“近似”;譯是強調(diào)翻譯須受到原作的束縛??偟膩碚f,譯作必須在思想內(nèi)容和藝術(shù)形式上均和原作達(dá)到最大的一致。因此,卞之琳在譯《哈姆雷特》時,采用與原文相同的詩體。主張全面求信,神形兼?zhèn)?,在“形”上要求以頓(音組)代步,韻式依原詩,亦步亦趨。(李偉民,2004:49)
接下來我們結(jié)合三位譯者的翻譯思想,用具體的例子來分析和比較三個譯本的差異。首先來看第二幕第二場哈姆雷特的一段獨白的節(jié)選:
Why, what an ass am I! This is most brave
That I, the son of a dear father murder’d,
Prompted to my revenge by heaven and hell,
Must, like a whore, unpack my heart with words,
And fall a-cursing, like a very drab,
A scullion!
Fie upon’t! foh! About, my brain! …
【梁譯本】
怎么,我真是一條蠢驢!慈父被人殺害,我這個為人子者,受了天地的鼓勵要去為父報仇,如今竟像娼婦似的空言泄憤,像村婦賤奴似的破口咒罵,這未免太勇敢了!啊,呸!呸!我的腦筋,快快興起!……
【朱譯本】
——嗨,我真是個蠢材!我的親愛的父親被人謀殺了,鬼魂都在鞭策我復(fù)仇,我這做兒子的卻像一個下流女人似的,只會用空言發(fā)發(fā)牢騷,學(xué)起潑婦罵街的樣子來,在我已經(jīng)是了不得的了!呸!呸!活動起來吧,我的腦筋!……
【卞譯本】
咦,我好蠢?。∥疫@樣真算得英勇啊,
明知道親愛的父親被人家謀殺了,
天堂地獄都在喚兒子去報仇,
我偏要學(xué)下流女人用空話泄氣,
學(xué)潑婦,不知羞恥,大罵起街來,
簡直像婊子!
呸呀呸!開動吧,我的腦筋!……
面對社會的動蕩、宮廷的腐化,哈姆雷特感到自己肩負(fù)起改變社會命運的重?fù)?dān)。面對父親被殺害、叔父篡位,他下定了替父報仇的決心??墒浅林氐呢?zé)任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猶豫不決,甚至?xí)r常自言自語。從所選的獨白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伶人們的演出使他內(nèi)心感到特別羞愧。莎翁的原文是素體無韻詩,其特點是每行十個音節(jié),分為五音步,抑揚格,行與行之間不押韻。梁實秋和朱生豪采用的都是散文體,而卞之琳采用的是與之相仿的詩體,從而很好的保留了原作中的節(jié)奏,遵循了其“亦步亦趨”的翻譯原則。而梁實秋和朱生豪所采用的散文體譯本,都對原文的結(jié)構(gòu)做了一點調(diào)整,將“This is most brave”譯在了結(jié)尾,使得譯文更加流暢達(dá)意。梁的譯本更貼近“直譯”,比如第三句:受了天地的鼓勵要去為父報仇。與之譯文相比,朱生豪采取的翻譯策略就更傾向于“意譯”,譯文中未譯出“天堂”“地獄”等字眼。原文中第六行scullion這個詞被梁處理為“村婦賤奴”還可以接受,并將原文省略的地方進(jìn)行補充,但是卞譯為“簡直像婊子”語言就未免過激,而且意義上也有偏差。然而,朱的譯文直接省略了對該詞的翻譯,同上一行進(jìn)行合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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