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一茶社,名曰“幸福里”,端的是好名字。人生初見,便一下子喜歡上了,只覺它喜氣洋洋,云里霧里地好。
又一日,見公交車后,有一則新售樓盤的廣告,他們的小區(qū)名,詩意沛然,叫“梧桐里”,居然!給我的感覺,是植有千株萬株的梧桐,有梧桐好招鳳,有梧桐好聽雨,有梧桐就有無數(shù)只綠巴掌,生命好蓬勃!
某日,于幽園閑步,四下綠霧蔥蘢,布谷聲聲,光影雜沓里,人也被映得碧鮮,腦海里遂跳出幾個字“布谷里”“綠煙里”“熏風(fēng)里”……
想了幾想,才突然發(fā)現(xiàn),從何時起,竟中了“里”字的毒?
后來,去一座城,發(fā)現(xiàn)那里有許許多多的“里”。比如,平安里,那里總是四平八穩(wěn),歲月靜好……
再如,知春里。春江水暖鴨先知,近水樓臺先得月。那里,有許多的柳,許多的迎春,一群群嫩黃的鴨;那里的水更暖,陽光更媚,春風(fēng)更早,鳥聲更妍……
開陽里,那里的星空更明亮……
還有,延靜里,霞光里,芳園里,寶華里……一個個“里”,都美侖美奐。
我知道,那些“里”,并不是我理解的“里”,它們只是名詞,是街坊,是巷弄。古時“五家為鄰,五鄰為里”,或者“五家為軌,十軌為里”,抑或是“百家為里”……總之,它是一個百姓聚落,是住的地方,“在野曰廬,在邑曰里”,是販夫走卒地,是煙火深深處。
但,這也正是“里”字的妙處,它毫不費力地把你引向一個錯誤,讓你“誤入藕花深處”,美得你不愿意回頭。
其實,就“里”字本身來說,亦是美的,它從田從土,像是從泥土里冒出來的一個字,讓人想起古代的井田,想起布衣百姓,縱是花,也只是燒湯花,很草根。
它還讓人想起一部名著——《金瓶梅》。書里的一個個人物,都很市井,都是從泥土里長出來,從煙火里熏出來,有血有肉地妖冶著、壞著,美麗,卻有毒。
那個木蘭。她也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住在里坊里。從軍之初,她跑到東市西市、南市北市采辦她的行頭?;貋頃r,爹娘又穿越一個個里坊,出了外城郭去接她,她是里坊里開出的花。
還有不得志的蘇秦、賣狗肉的樊噲、愛吃狗肉的劉邦、賣草鞋的劉備、賣棗的關(guān)公,都曾住在那里。
愛打鐵的嵇康、愛做鞋的阮孚、好喝酒的李白、蝦蟆陵下的琵琶女,也在。
白居易曾寫過他眼里的里坊,“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那是大唐的里坊。
現(xiàn)在,那些里坊也都不見。我知道,它們就在我腳下,歸于塵,歸于土,還原了“里”字的本意。 想起林徽因的那句話:每一條路都是荒徑,每一個人都是過客,每一片記憶都是曾經(jīng)。
也許只是曾經(jīng)。曾經(jīng),我喜歡過一個叫“里”的字,那么,且去喜歡,且去銘記。
倘我有一花園,可命名“百花里”;有一茶舍,叫作“云水里”;有一書屋,“春風(fēng)里”;有一廚房,“知味里”;有一臥室,“酣暢里”……
此一段文字,“涂鴨里”。
有一段人生,“旅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