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草木葳蕤,齊山掩映在一抹蒼翠中。山光水影,蓊郁之美,若是當年鄭板橋見了,想必又得引發(fā)“買盡青山作畫屏”之慨。
人與景,都在綠色的風暴中沉陷,在這美麗的沉陷中,唯有岳飛騎馬的巨大石雕屹然矗立,矗立在齊山山坳,英雄的魂魄,被外化成物質格局,就此凝固在池州,聽千年風吟。
來此像前,人,不能不肅立,不能不仰視,進而心中油然而生出崇敬。圣潔的古風自南宋浩蕩而來,吹拂山坳與峰頂,吹拂離亂與太平。我和一群游客,與這青山綠水,此刻已虛化為背景。
天地間,只有岳飛與他的白馬,在人的意識里無限放大。那馬,現(xiàn)實而虛幻,就在這池州城外往東五里地的齊山風景區(qū),在煙霞霧靄與風雨雷電中,在近千年的歷史中,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昂首引頸呼嘯嘶鳴……如今,當閃電撕裂天空沉沉的黑幕,驚雷隆隆猶如山崩地裂,池城那些靈異的耳朵,依然能聽見馬蹄的嘚嘚聲,從古老泛黃的南宋而來,徘徊在池州大地,久久不愿離去……
池州《地方志》載:“紹興四年,岳飛自鄂州出師抗金,途經(jīng)池州,軋營齊山,作有《池州翠微亭》詩篇?!贝蟾诺倪^程是這樣:公元1134年,岳飛自鄂州經(jīng)池州伐廬州,在齊山屯兵并月夜上翠微,感懷賦詩,詩曰:“經(jīng)年塵土滿征衣,得得尋芳上翠微,好水好山觀未足,馬蹄催趁月明歸?!保ㄔ娸d乾隆四十四年《池州府志》)
近年也有學者考證,岳飛之與池州并非僅僅“途經(jīng)”。池州依恃長江天然屏障可駐雄兵。這里雄山峻嶺易排兵布陣,物產(chǎn)富足可供軍需,水草肥美可養(yǎng)馬,礦產(chǎn)富饒,發(fā)達的冶煉業(yè)可供軍隊鑄造各種兵器,岳飛有理由據(jù)此練兵籌措北伐。踏石留印,岳飛的馬足跡遍池州,池州各處至今遺存“馬草深村”“馬園”“馬崗”“馬嶺”“馬衙”等遺址。細加考量,上述各地群山環(huán)抱,天然牧場如在盆中,青青碧草一望無垠,實乃千里難尋之寶地。
遙想當年,應該有這樣一番情景吧:焦灼,像火一樣灼烤岳飛的馬蹄,為尋找寶地,岳飛騎著馬徹夜不眠,人與馬像一道白色的閃電,匆匆疾馳在池州大地。馬蹄聲鏗鏘雄壯,如疾風勁雨,如十面埋伏演繹絕殺,如蒼勁的雄鷹迫擊荒野蒼狼。雄渾啊,池州百姓當年都聽過這馬蹄聲,這樣的馬蹄聲,怎能不讓熱血沸騰燃燒?
愛與憎,在我閱讀的歷史人物中,岳飛最為鮮明,這兩個字在他心中,猶如冰碳般絕然對立、反襯。《秀山志》記載了金燈崖得名由來及美景:“白面山麓,巨石橫溪,溪水折而旋繞,澄泓可愛,每于月夜金波蕩漾,不啻燈燭交輝?!倍颂幗馃粞乱粋€“金”字,卻激起了岳飛萬丈怒火。岳飛打馬過此地時,見一“金”字,頓時熱血噴張,馬如蛟龍騰空而起,三尺龍泉手起劍落,竟劈掉刻著“金”字的半邊崖壁。
敬仰與愛戴,催生岳飛與池州的傳說經(jīng)久不衰,如齊山高聳,如秋浦河水綿長。這里的老人小孩,人人都能講述一段關于岳飛的故事。
而我,瞬間的仰望,穿越了千年風塵。依稀是風雨飄搖的南宋,兵燹連年,哀鴻遍野,大江流淌著百姓的悲苦。這時候,岳飛騎著馬來了,第一次來到池州,鐵騎勁旅如颶風卷來。頓時,河流與山川,滾過疾風和驚雷。池州城東門外湖心草場,現(xiàn)如今的興濟橋邊,池城的百姓都聽見了風暴來襲般的馬蹄聲,于是,城中人歡聲雷動,傾城而出,簞食壺漿。高大雄健的馬,映襯著雄姿英發(fā)的將軍,刀槍劍戟在驕陽下閃光。歡呼——是天地間唯一撼人心魄的聲浪。
一顆大星輝映日月,于是,苦難化作百感交集的淚水,化作國泰民安的千秋夢。收復河山的夢,看似一蹴而就。
然而,十二道金牌,終將美夢化成夢魘。岳家軍,像一只混合著各種動機訴求和欲望的洪流,而南宋弱小的朝堂猶如脆弱的沙堤,害怕任何形式的沖洗,于是這只強大的勁旅,呼嘯奔騰向前的同時也加大了自毀的力度——悲劇或許從開始就已經(jīng)注定。
天空黑云漫過,似有風雨來臨,我和游人匆遽上翠微亭以避。
翠微亭如懸崖上一只伸展的鳥翼,這就是當年岳飛登臨遠眺之所。
抬眼望,還是當年岳飛虎目雄視的大江,煙波浩渺,直達天際,大江以北,山巒一片雄渾蒼茫。山河依舊,歲月如秋浦河水一般靜好。
游人在講岳飛的馬的故事:岳飛遇害后,白馬狂奔數(shù)千里,來池州尋主,徘徊在岳飛留下足跡之地,眼含熱淚,引頸長嘯,不肯離去……
神駒啊——沉雄悲壯至此,眾人聽后無不感慨唏噓。
(插圖: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