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照云
陸機《辨亡論》指出:“曹氏雖功濟諸華,虐亦深矣,其人怨?!标憴C是東吳丞相陸遜的孫子,東吳滅亡時已二十歲,他說這話當(dāng)有聞見體會。不過從史料看,曹操雖稱得上奸雄,但還不同于歷史上那些只知殘虐百姓的暴君。他有時還是很能體恤下民疾苦的。
興平元年(公元194年),軍閥兼并,群雄競逐,兵強者勝,兵弱者亡,曹操又新失兗州,受到呂布的攻擊,經(jīng)濮陽之?dāng)。郾鴵p將,正需要補充兵員。但這一年蝗蟲起,百姓大餓,以至人相食。曹操并沒有在這時擴充軍隊讓百姓養(yǎng)活,加重百姓負擔(dān),而是“罷吏兵新募者”。后來,他靠很少的兵力,用奇謀打敗了呂布。
曹操還采用棗祗、韓浩的建議,實行屯田。最初是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在許下,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年)又開芍陂屯田。貸給農(nóng)民牛畜田地,用官牛的收谷按官六客四分成,用私牛的對半分成。屯田的主要目的是解決軍糧,但也使一些無牛畜田地的農(nóng)民生計有依。租稅直接交官,不受地主的額外榨取,軍糧也不是全部由農(nóng)民負擔(dān)?!段簳氛f當(dāng)時遭荒亂,軍隊沒有糧谷,“饑則寇略”。實行屯田積谷,有一定的軍需來源,曹操的軍隊?wèi)?yīng)該可以不再隨意寇略百姓。這對百姓有益,也是史家早有評論的。
募民屯田也采用農(nóng)民自愿的辦法?!度龂尽ぴ瑴o傳》記載,剛開始募民開屯田,一些人不樂意,紛紛逃走。袁渙對曹操說:“百姓安土重遷,應(yīng)該順從他們自己的意思,樂意的就招募他們,不樂意的不要勉強?!辈懿俾爮牧嗽瑴o的意見,結(jié)果,“百姓大悅”。這也說明他是體恤民情的。
袁紹統(tǒng)治冀州,放任豪強兼并,結(jié)果租賦負擔(dān)全落在貧弱的下民身上,他們常常賣掉家財,還不能交納租賦。建安九年(公元204年)曹操消滅袁紹,九月就下令“重豪強兼并之法”,明令每畝納田租四升、每戶出絹兩匹、綿二斤,不再額外多取,不準豪強藏匿不交,而讓貧弱的百姓多交賦稅。同時明令,免除河北人民當(dāng)年的租賦。結(jié)果,“百姓喜悅”,這又是一個體恤民情的例子。
曹操還考慮到連年征戰(zhàn),很多吏兵死亡不歸。他們的家里失去勞力,生活困難,甚至無法生存,流離失所。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年)曹操就下令,死者家里沒有基業(yè)無法自存的,官府供給他們的糧食不能斷絕,長吏要經(jīng)常去存恤撫循他們。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8年),他又由此想到其他百姓。這一年剛剛遭受瘟疫,百姓已很貧困,加上軍興在外,墾田損少,曹操很憂慮,便下令,女的年七十以上沒有丈夫、兒子,年紀在十二歲以下沒有父母兄弟,以及眼睛看不見、失去勞動力,又沒有妻兒父兄和產(chǎn)業(yè)的,由公家供養(yǎng)他們終身。這也是體恤民苦的一項措施。
曹操還寫詩對漢末百姓遭受的痛苦深深同情。著名的有《蒿里行》,后六句這樣寫:“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dāng)嗳四c?!眰麜r憫亂,蒼涼悲楚,感情是很真摯的。
曹操能體恤民情,是因為他懂得民為邦本的道理。他是靠鎮(zhèn)壓農(nóng)民起義起家的,深知如果老百姓被逼得沒有活路。一旦起來造反就會有摧毀一切的力量。他也深知掃平諸侯,成就王霸之業(yè),首先要收攬人心。
曹操恤民惜貧,和袁紹一類人不一樣。郭嘉比較曹操袁紹二人,提出十勝十?dāng)≈h,其中第七條就說,袁紹眼見到有人饑寒,會表示同情體恤,但沒有看見的就不予考慮;曹操就不同,對目前小事有時會忽略,但對恩加四海的民生大事,雖然看不見卻沒有考慮不周的。郭嘉認為這就是仁勝。
郭嘉的意思是說,曹操不是只顧眼前,裝模作樣,而是采取實實在在的政策法令,從長遠根本上解決民生問題。這確是曹操恤民的特點,是他高于袁紹、衰術(shù)之輩的地方,也是他能打敗強手、統(tǒng)一中原的重要原因之一。
這些,《三國演義》里也都有反映。嘉靖羅貫中本尤為突出,后來的毛宗崗改本雖然刪掉一些,但仍保留不少這類描寫。
比如,寫曹操統(tǒng)軍伐張繡,見一路麥子已熟,老百姓卻因兵至逃避在外,不敢割麥。曹操便下令:大小將校,凡過麥田,但有踐踏者,并皆斬首。“百姓聞諭,無不歡喜稱頌,望塵遮道而拜”。
比如,官渡一戰(zhàn)曹操大敗袁紹,又引軍到倉亭。作者先寫當(dāng)?shù)匕傩铡昂勈硥貪{”歡迎他們,又借父老之口說,老百姓對袁紹早已怨聲載道,盼著曹操軍來就可望太平。而曹操則先對軍士驚擾鄉(xiāng)民深表不安,接著又號令三軍:如有下鄉(xiāng)殺人家雞犬者,如殺人之罪。
再比如倉亭大勝,眾將勸曹操急攻冀州,作者寫曹操說:“現(xiàn)在田里正種著莊稼,恐怕會荒廢農(nóng)民的生產(chǎn),待秋收以后再來攻打也不晚?!边@一處,嘉靖本還與眾人說:“如果體恤下民,必然誤了大事。”曹操卻說;“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如果廢其民,縱得穿城,有什么用呢?”
《三國演義》是有抑曹操傾向的,毛本尤為明顯。但在這些地方,對曹操的明達遠見、體恤民情卻能如實而寫,這種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是很可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