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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世紀初年(409—412),在環(huán)南?!《妊髺|西方文化(包括精神文化和物質文化)交流——后世被稱之為“海上絲綢之路”的早期歷史上,出現(xiàn)了一位70多歲的中國老人,他自后秦弘始元年(東晉隆安三年,即4世紀末最后一年399年)60多歲時與同學多人結伴西出長安,渡流沙,越蔥嶺,往天竺求法,所有同學或半路遇險折回,或中途遭變?nèi)ス?,只有他一人歷時10多年,經(jīng)天竺等30余國,一路求法抄經(jīng),最后攜梵本佛經(jīng),搭乘商船,由印度洋海路輾轉波濤,幾經(jīng)飄風,大難不死,于東晉義熙八年(公元412年)終于返回祖國,在山東半島牢山(今青島嶗山)登岸?;貒笾斗@傳》(又名《佛國記》)。自此,他和他的這部書,對東亞地區(qū)佛教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不但他翻譯的佛經(jīng)、闡釋的佛法在東亞地區(qū)很快得到廣泛傳播,許多東亞地區(qū)尤其是中國和朝鮮半島上先后出現(xiàn)了眾多的高僧親自到印度求法①,都是受了他的影響的緣故[1]。他,就是中國和東亞佛教史、東西方“海上絲綢之路”史上著名的東晉高僧法顯(約337—422)②。
法顯西行首尾時間,是399年西行,412年在青島嶗山登陸,歷時14年。其中經(jīng)歷印度沿海多地,航海至斯里蘭卡、爪哇(今蘇門答臘島)③、青島,首尾是公元409年至412年,計歷時4年。
第一,《法顯傳》是今存東亞地區(qū)最早、也是世界上第一部以“自傳體”詳細記述環(huán)南?!《妊笊蠔|西方物質、非物質文化交流的歷史文獻。
在東亞世界最早、也是最普遍使用的共同文字是漢字,最早出現(xiàn)和流傳下來的歷史文獻是漢文獻。在已知最早的歷史文獻中,記載南?!《妊笊系臇|西方海路文化交流的,是1世紀后期問世的班固的《漢書》(又稱《前漢書》)。該書主要記述了漢高祖元年(前206)至王莽地皇四年(公元23)之間200多年的史事,其中記載了漢武帝(劉徹,前156—前87)元鼎六年(前111)開辟南海、合浦、交趾、九真、日南諸郡(環(huán)南中國海暨中南半島地區(qū)),由此開通了南中國海與東南亞島嶼地區(qū)、印度洋沿岸和斯里蘭卡等島嶼地區(qū)物質、非物質文化交流的“海上絲綢之路”?!稘h書·地理志》記載:前111—前87期間,漢武帝派遣官員招聘應募者組成官方船隊,自日南障塞(時屬西漢,今越南峴港)、徐聞、合浦(今廣西合浦縣)出海,船隊沿中南半島,經(jīng)今泰國、馬來西亞等地,過馬六甲海峽,遠航到黃支國(今印度康契普拉姆)、已程不國(今斯里蘭卡),此后返航而回。船隊出海攜帶的是黃金、雜繒(絲貨),換回的是珍珠、綠寶石以及各種奇珍。此后,黃支國多次遣使來漢,民間的商貿(mào)往來也隨之逐漸形成④。這是正史上第一次對南?!《妊蟆昂I辖z綢之路”的記載,而且記載具體,包括航海路線、航海時間,具體到天數(shù)。但《漢書》所記,是介紹性的歷史記述,還不是當事人對自身親自經(jīng)歷、親自感受的具體記錄。從《漢書》所記前2世紀初至1世紀末這條“海上絲綢之路”開辟,直到法顯泛海的5世紀初,500年間,還沒有一部航行在這條“海上絲綢之路”上的親歷者的記述,更遑論如此具體詳細的“自傳”性記述,給后世留下了這么難能可貴的對當時的歷史“復原”?!斗@傳》是第一部。
《法顯傳》是研究5世紀初印度半島社會、印度洋沿岸地區(qū)、斯里蘭卡地區(qū)和東南亞爪哇(或蘇門答臘島)等島嶼地區(qū)社會、航海和東西方物質、非物質文化交流等歷史的最為詳盡的真實、生動記載,被后世視為一部集地理、歷史、社會、宗教之大成的杰作,對中亞、南亞、東南亞廣大地區(qū)的地理、交通、宗教、文化、物產(chǎn)、風俗及社會發(fā)展、經(jīng)濟制度等都有所述及,在世界學術史上有著重要地位和廣泛影響。該書不僅被收入《四庫全書》,還先后被翻譯成英文、德文、日文、印度文和尼泊爾文本,對于今天研究認知當時的海上絲綢之路的歷史原貌,具有十分重要的無以替代的價值。
第二,法顯是中國和東亞佛教史、東西方“海上絲綢之路”史上有記載的第一位真正到達印度本土求得“真經(jīng)”并經(jīng)千難萬險最終得以航海回國的高僧。
自漢武帝開辟南海—印度洋“海上絲綢之路”,無論是從地球的東方航海到印度洋沿海、島嶼地區(qū),還是從印度洋沿海地區(qū)、島嶼地區(qū)的港口航海到東方來,這條海路上的海商貿(mào)易、政治文化交往交流,形成了航船來往不斷的一條暢通的海上“文化線路”。就佛教文化傳播而言,法顯則是親自長途跋涉、歷盡千辛萬苦陸路到達天竺(印度)求法取經(jīng),并取回經(jīng)典經(jīng)印度洋—南海海路回來的“海上傳經(jīng)第一人”⑤。
在法顯之前的中國佛教史上,首創(chuàng)西行求法的是三國時高僧朱士行(公元203—282年),他于魏齊王曹芳嘉平二年(公元250年)西行求法,求得《大品般若經(jīng)》譴弟子傳回國內(nèi),因有“漢家沙門第一人”之稱。他們所到西域是中亞,未到印度,并且未返中土。直至法顯,從《法顯傳》可知,西行天竺時,一路上先后與他同行者有慧景、道整、慧應、慧嵬等10人,途中凍死、病死2人,中途返回6人,留居在外2人,最后只剩他1人功德圓滿,回歸中土,并創(chuàng)造了海路佛教文化傳播的一系列傳奇。
第三,法顯開創(chuàng)了海路佛教文化傳播的“一代風氣”。
自從法顯的印度洋—南海歸航之后,無論是“東土”和尚西行印度取經(jīng),還是印度和尚到“東土”傳教,這條海路上的人員來往,就逐漸繁忙起來了??梢哉f正是法顯的精神、經(jīng)歷和《法顯傳》這本書的出現(xiàn),拓展了東土僧人的視野,以致引發(fā)了西行求法、尤其是海路往返的熱潮。
緊隨法顯之后“泛海至印度”求法的,是東晉譯經(jīng)僧智嚴(公元350—427)。然不幸于歸途中寂于罽賓。另一位著名高僧求那毗地(公元394—468,梵名Gunabhadra,意譯作功德賢),中印度人,南朝宋元嘉十二年(公元435),經(jīng)由海路至廣州,文帝遣使迎入建康祇洹寺,從事譯經(jīng)工作。南朝梁大通元年(公元527),南天竺菩提達磨泛海至廣州,“詔入見(梁武)帝”[2]。
從已知文獻看,因法顯是“西行求法第一人”,且譯經(jīng)多,造詣大,其經(jīng)歷在《法顯傳》中記載詳細,對當時和后世影響最大。受法顯的影響,西行求法者絡繹不絕,其中包括與法顯并稱為中土三大求法高僧的玄奘和義凈。玄奘以及其后的義凈等數(shù)十位僧侶先后西行求法,都是受到法顯及其《法顯傳》的影響。
唐代高僧玄奘(公元602—664)去印度取經(jīng),時在法顯200多年之后,依然以繼續(xù)法顯的事業(yè)為志向?!洞蟠榷魉氯胤◣焸鳌酚涊d了玄奘之言:“昔法顯智嚴亦一時之士,皆能求法導利群生,豈使高跡無追、清風絕后?大丈夫會當繼之!”
玄奘西行取經(jīng),功德圓滿,貞觀十五年(公元641)回國,本來也可走從印度洋—南海返航歸國的海路,這是一條開通700多年的已經(jīng)發(fā)達、相對安全方便的“海上絲綢之路”,只是為了踐行多年前對中亞高昌國王答應說回來時再來拜訪的一個諾言,毅然放棄了海路⑥。
玄奘之后30多年,唐代高僧義凈(公元635—713)于高宗咸亨二年(公元671)11月,從廣州搭乘波斯商船泛海南行,先到室利佛逝(今蘇門答臘),后經(jīng)末羅瑜、羯荼等國,于咸亨四年(公元673)2月到達東印度耽摩梨底國,和另一住在那里多年的唐僧大乘燈相遇,一同游歷三十余國,歷時十一載,武周垂拱三年(公元687)又航海東歸,重經(jīng)室利佛逝,停留兩年多,于永昌元年(公元689)隨商船回到廣州,求得紙墨和寫手,于當年11月又重返室利佛逝,天授二年(公元691)遣人將自己在室利佛逝新譯的經(jīng)論及所撰《南海寄歸傳》等送回國內(nèi),自己則直到證圣元年(公元695)才離開室利佛逝,歸抵洛陽,成為一代名師。義凈求法,在南海諸國航行、生活的時間長達14年,這在中外交通史上是獨一無二的。但義凈在其《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中,稱贊的依然是法顯的“開辟荒途”,玄奘法師的“中開王路”。
義凈的《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記載了玄奘回國(645年)后到本書寫出為止的46年間,中國、朝鮮、越南以及中亞的60位求法高僧西行求法的事跡及路線,包括陸路和海路。其中有37人多走的是南?!《妊蟮暮I辖煌肪€,主要是從廣州或中南半島的交趾或占婆登舶啟航,泛南海,過馬六甲海峽,泛印度洋,或直抵東印度的耽摩立底港口,或先到獅子國即斯里蘭卡,然后泛舶北上東印度,再轉赴中印度等,反映了當時中外海上交通與文化交流的頻繁與范圍的不斷廣大,相較于《新唐書·地理志》所載賈耽的“廣州通海夷道”,記載了更多的海上文化路線之“網(wǎng)”。
義凈在其《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常禪師傳》中,講述了唐代高僧常愍禪師的故事:他搭乘海商大舶泛海求法,只因——
……所附商船載物既重,解纜未遠,忽起滄波,不經(jīng)半日,五便沉沒。當沒之時,商人爭上小船,互相戰(zhàn)斗。其船主既有信心,高聲唱言:“師來上船!”常愍曰:“可載余人,我不去也。所以然者,若輕生為物,順菩提心,亡己濟人,斯大士行。”于是合掌西方,稱彌陀佛。念念之頃,船沉身沒,聲盡而終,春秋五十余矣。有弟子一人,不知何許人也,號咷悲泣,亦念西方,與之俱沒。其得濟之人具陳斯事耳。
這應該是海傳佛教文化的精神大義。
法顯由陸路往天竺求法,經(jīng)30余國,最后攜梵本佛經(jīng)由海路返國。其《法顯傳》較為詳細地記述了其自公元409年離開已居住了兩年(公元407年—409年)的印度半島沿海的多摩梨帝國(梵文TamraI-ipti,巴利文作Tama-litti,今印度西孟加拉邦塔姆魯克Tamluk)港口,渡海到獅子國(今斯里蘭卡),又居住2年,公元411年渡海返航,欲到廣州,先到爪哇(一說蘇門答臘島),后遭飄風,輾轉海上,公元412年從青島登岸的歷程,包括其從印度洋返回中國的海上航行與飄風經(jīng)歷的全過程,其中的海商活動,航海技術、航行與飄風狀況以及沿途海況、沿海與島嶼社會的風土人情、海洋商舶上的“船上社會”的多元宗教信仰等,是不可多得的東亞最早的航海記錄,同時也是復原5世紀初期南?!《妊笊系臇|西方物質、非物質文化交流的最早的歷史文獻。
《法顯傳》所包括的印度洋—南中國?!昂I辖z綢之路”即“海上文化線路”的主要內(nèi)涵,可歸納為十個方面:(一)港口;(二)海船;(三)海商;(四)海上航路;(五)航海技術方法;(六)船貨—商品;(七)港口市場交易風俗;(八)海上安全問題:自然風險;(九)海上安全問題:海盜風險;(十)船上社會:多元宗教信仰的沖突與共生。
《法顯傳》記載了5世紀初印度洋沿岸島嶼地區(qū)許多港口及其港市的海洋社會文化信息。
法顯是公元399年從陸路往古印度求法的,在印度內(nèi)陸5年多之后,他到達摩頭羅國,開始感受到海的氣息,而真正在港口地區(qū)的生活,則是在位于恒河三角洲的多摩梨帝國,即今印度西孟加拉邦加爾各答西南之坦姆拉克(Tamluk):
(在摩頭羅國)自渡新頭河,至南天竺,迄于南海,四五萬里,皆平坦,無大山川,正有河水耳……順恒水東下十八由延,其南岸有瞻波大國,佛精舍經(jīng)行處及四佛坐處,悉起塔,現(xiàn)有僧住。從此東行近五十由延,到多摩梨帝國,即是海口。其國有二十四僧伽藍,盡有僧住,佛法亦興。法顯住此二年,寫經(jīng)及畫像。
由延,梵語yojana的譯音,也譯為由旬。古代印度計里程的數(shù)目,一由延有三十里、四十里、五十里、六十里的四種說法,但說四十里為一由延者居多。
“多摩梨帝國”,即今印度西孟加拉邦加爾各答西南之坦姆拉克(Tamluk,亦譯為塔姆魯克),是古印度東北部之著名的??凇7@從義熙三年(公元407年)到義熙五年(公元409年)在此居住了二年,從事“寫經(jīng)及畫像”。《法顯傳》記此“??凇奔锤劭诘貐^(qū)“有二十四僧伽藍,盡有僧住,佛法亦興”,說明這是一個不小的濱海港口國家,有比較集中、較大的人口數(shù)量,海洋商業(yè)貿(mào)易興盛。這才能夠“供養(yǎng)”得起其有24處“僧伽藍”和興盛的佛法活動。后世《大唐西域記》卷十也記載云:“國濱海隅,水陸交會,奇珍異寶多聚此國,故其國人大抵殷富?!?/p>
法顯在此多摩梨帝國海港城市居住了兩年,“寫經(jīng)及畫像”。然后乘商舶前往“多出珍寶珠璣”的島國“師子國”,即今斯里蘭卡。
關于島國“師子國”,《法顯傳》記述道:
諸國商人共市易,市易時鬼神不自現(xiàn)身,但出寶物題其價直,商人則依價直直取物。因商人來往住故,諸國人聞其土樂,悉亦復來,于是遂成大國。
這個島國位于印度洋之中的東西方海上交通交往的中心,可謂茫茫印度洋上的“萬國津梁”,是一個重要的樞紐性港口,因此而成為了“諸國商人共市易”即各國海洋商人往來聚集貿(mào)易的地方。
據(jù)《法顯傳》所記,師子國多出珍寶珠璣。城中建有佛齒精舍,皆七寶所作,其王凈修梵行,城內(nèi)人敬信之情亦篤。無有饑喪荒亂,眾僧庫藏多有珍寶、無價摩尼。城中多居士長者、薩薄商人,屋宇嚴麗,巷陌平整,四衢道頭皆建說法堂,每月八日、十四日、十五日鋪施高座,道俗四眾皆集聽法。城北有座高四十丈的大塔,塔邊建有一寺,有五千僧。其東一寺,有僧二千人;王城南有摩訶毗訶羅,有三千僧,全國有僧六萬人;王城經(jīng)常供養(yǎng)五六千僧;每年三月,國王主持盛大的佛牙游行和供養(yǎng)法會。
由此可見,如此多的僧人,如此繁榮的佛教盛況,且多有珍寶,是與此島的島嶼港口城市的海商貿(mào)易及其篤信佛教,相輔相成的。
《法顯傳》記載了當時往返于中國海、印度洋最先進的海洋商船的規(guī)模、設施等情況。
法顯從師子國乘船返航,途中兩次所乘“商人大舶”“商人大船”,都是船上“可有二百余人”“亦二百許人”的規(guī)模,大船上都“后系一小舶”,以備應急之用。
法顯離開師子國往耶婆提時,“載商人大舶,上可有二百余人。后系一小舶,海行艱崄,以備大舶毀壞”。
法顯從耶婆提欲返廣州時,“復隨他商人大船,上亦二百許人,赍五十日糧,以四月十六日發(fā)。法顯于船上安居,東北行趣廣州……或言未至廣州,或言已過,莫知所定。即乘小舶,入浦覓人,欲問其處”。
法顯兩次乘坐的載有“二百余人”的大船,并都帶有“小舶”,而且船上裝滿了200余人50天食用的糧食,還有200人飲用的淡水,乃至蔬菜。這樣的海上貿(mào)易船,應是當時南?!《妊笊蟻硗┧蟮淖畲笞詈玫暮胶YQ(mào)易船舶,也應該是當時世界上建造水平最好的航海商船。直到15世紀末16世紀初哥倫布、達伽馬、麥哲倫航海,其靠皇家“加盟”打造的“旗艦”,也不過可載幾十人。而且5世紀初海上航行貿(mào)易的大船就有附帶小船的配置結構,反應了當時造船、航海的先進水平。
而且,大船從耶婆提起航欲赴廣州時,雖說是“赍五十日糧”,但實際上帶的糧食、淡水更多。大船在海路上遭風漂泊,200多人吃喝了70多天后,“糧食、水漿”還僅僅是“欲盡”,此后又一直堅持了12天,其間淡水沒有了,只好“取海醎水作食”,但糧食還是勉強堅持了下來,可見海船之大,載重之多:
于時天多連陰,海師相望僻誤,遂經(jīng)七十余日。糧食、水漿欲盡,取海醎水作食。分好水,人可得二升,遂便欲盡。商人議言:“常行時正可五十日便到廣州,今已過期多日,將無僻耶?”即便西北行求岸,晝夜十二日,到長廣郡界牢山南岸,便得好水、菜。
大船上所系小船,果然在印度洋—南海、南?!獤|海的不同航路上都派上了用場。
商人大舶,一旦遭遇大風,往往“船漏水入”。因此一方面在海上努力往船外排水,一旦見到海島,“見船漏處,即補塞之”,然后才能繼續(xù)航行。
如上所說,在一個不大的濱海港口多摩梨帝國即有24處“僧伽藍”,可見海洋商業(yè)貿(mào)易經(jīng)濟興盛,海商人口之多。
在“多出珍寶珠璣”的島國“師子國”即斯里蘭卡,“諸國商人共市易”,“商人來往住故,諸國人聞其土樂,悉亦復來,于是遂成大國”,也反映了航海商人的集中云集。
《法顯傳》記載,從印度半島沿海多摩梨帝國??诘接《妊笾械膸熥訃欠汉!拔髂闲?,得冬初信風,晝夜十四日到師子國”。
從師子國啟航到耶婆提,也是“得好信風,東下”。不幸的是“東下三日,便值大風,船漏水入”?!叭缡谴箫L晝夜十三日,到一島邊。潮退之后,見船漏處,即補塞之。于是復前?!?/p>
而從耶婆提至廣州大致航行“五十日”的航程,已經(jīng)是四、五世紀印度洋—南海航線上人們熟知的常識——
復隨他商人大船,上亦二百許人,赍五十日糧,以四月十六日發(fā)。法顯于船上安居,東北行趣廣州。
商人議言:“常行時正可五十日便到廣州,今已過期多日,將無僻耶?”
只是不幸的是,法顯所乘從耶婆提前往廣州的海洋商舶,途中又遭遇到暴風急雨,本來目的港口是廣州,卻在茫茫大海上漂泊了七十多天后仍然不見陸地,趕緊折向西北方向,最終才在山東半島的牢山即今青島登岸。
《法顯傳》記載的5世紀初印度洋—南中國海上的航海技術,主要有對“信風”的利用和對“牽星術”航海的掌握。
“信風”,就是“季風”,是一種隨季節(jié)而變換方向的海風。季風定期而至,“守信有時”,因此也稱為“信風”。早在先秦時代,中國人對季風已經(jīng)有了認識,至遲在漢代,就有了利用季風叫做“信風”的記載。如漢代應劭《風俗通》中就說:“五月有落梅雨,江淮以為信風?!惫糯鷱氖逻h洋航行的人們,通常就是利用“信風”吹帆航海的。宋代泉州太守王十朋有詩曰:“北風航海南風回”,就是說遠航外洋的船舶,都是北風出海,南風回航。因此也有不少地方叫“舶趠風”。明代朱國楨《涌幢小品》說:“吳中五六月間,梅雨既過,必有大風連數(shù)日,士人謂之‘舶趠風’。云是舶遇此風,日行數(shù)千里,雖猛而不為害?!?/p>
《法顯傳》所記印度洋—南中國海上的航海,有如下利用信風的記載:法顯從印度恒河三角洲的多摩梨帝國港口,“載商人大舶泛海,西南行,得冬初信風,晝夜十四日到師子國”。從師子國乘大舶到耶婆提,“得好信風,東下三日,便值大風”。
法顯在耶婆提國停留五個月之后,又乘商舶于“四月十六日發(fā)”,從耶婆提航向廣州:
復隨他商人大船,上亦二百許人,赍五十日糧,以四月十六日發(fā)。法顯于船上安居,東北行趣廣州。
其實,每年四、五月,正是南中國海上的東南信風季節(jié),法顯所乘的商船在耶婆提停留“五個月”,就是為了等候四、五月份南中國海上的東南信風。商舶于“四月十六日發(fā)”,揚帆廣州,本應該是“好風憑借力”,但不幸“天不作美”,他們遭遇了飄風。
法顯《法顯傳》是東方古代史籍中對印度洋—南海上利用“信風”航海的最早的實例的記錄。
《法顯傳》記載了法顯所乘坐海舶,從師子國到耶婆提國的航程中利用星宿導航的“牽星術”方法。這是東亞古代最早的對“牽星術”航海的實例的珍貴記錄:
大海彌漫無邊,不識東西,唯望日、月、星宿而進。若陰雨時,為逐風去,亦無準。
利用牽星術航海,即觀日、月、星辰的位置確定船只的位置,這就是天文航海。在人類航海史上,在中國人發(fā)明指南針—羅盤航海之前,觀日、月、星辰,即“牽星術”以確定船舶在海洋上的位置,以調整航海朝向目的港口的方向,即天文導航,是最為原始和普遍的。漢代的《淮南子·齊俗》:“夫乘舟而惑者,不知東西,見斗極則寤矣。”東晉葛洪《抱樸子外篇·嘉遁》:“失群迷乎云夢者,必須指南以知道;并乎滄海者,必仰辰極以得反?!倍颊f明,至遲自漢代以降,“牽星術”即觀天文以航海,是航海人大多熟練甚至精通的航海方法。
由于法顯是高僧,對商品不感興趣,其《法顯傳》所記海上貿(mào)易商品的品類幾乎未予記載,但偶有提及,即十分珍貴。他在師子國,即斯里蘭卡這個印度洋上東西方文化交流的樞紐港口—島嶼地區(qū),見到了產(chǎn)自中國“晉地”的一種商品——白絹扇,竟讓他淚流滿面:
法顯去漢地積年,所與交接悉異域人,山川草木,舉目無舊,又同行分披,或流或亡,顧影唯己,心常懷悲,忽于此玉像邊見商人以晉地一白絹扇供養(yǎng),不覺凄然淚下滿目。
這見證了5世紀初年,中國生產(chǎn)的扇子(后來普遍流行在東亞漢文化圈地區(qū))是高雅精致的白絹扇,已經(jīng)成了印度洋海路上的商品。
至于法顯搭乘的從師子國發(fā)往東方的商船上,船貨商品是什么,法顯沒有記述。自是在航海中大船遭遇大風,法顯在記載“便值大風,船漏水入,商人欲趣小船,小船主人恐人來多,即斫繩斷,商人大怖,命在須臾,恐船水漏,即取粗財貨擲著水中”,才記載了船上有遭風后為保船不得不“擲著水中”的“粗財貨”,顯見有“細財貨”即高檔商品的消息。
其實,《漢書·地理志》所載早在公元前1世紀早期,漢代遣官員率領的官方船隊,出海攜帶黃金、雜繒(絲貨),換回的是珍珠、綠寶石以及各種奇珍的記錄⑦,就已經(jīng)告訴了我們,南中國?!《妊笊衔幕涣髦猩唐焚Q(mào)易的狀況,即名副其實的“海上絲綢之路”。其后官方和民間貿(mào)易更為頻繁,5世紀初期的海上貿(mào)易商品,相關歷史文獻均有記載。
5世紀初島國“師子國”即斯里蘭卡的海商貿(mào)易風俗,《法顯傳》記述道:
其國本在洲上……多出珍寶珠璣。有出摩尼珠,地方可十里。王使人守護,若有采者十分取三?!T國商人共市易,市易時鬼神不自現(xiàn)身,但出寶物題其價直,商人則依價直直取物。因商人來往住故,諸國人聞其土樂,悉亦復來,于是遂成大國。
在這個位于茫茫印度洋之中的東西方海上交通交往中心的島國,風行的是這樣誠信無欺貿(mào)易的純美習俗,應該是這里成為了樞紐港口、“萬國津梁”,成為了吸引“諸國商人共市易”的海上貿(mào)易商業(yè)中心的緣由所在?!爸T國人聞其土樂”,這里“于是遂成大國”。
《法顯傳》為后人保留了5世紀初“師子國”由各國海洋商人與島上先民進行的具有最原始的交易方式的記錄,形成海洋貿(mào)易港口,并由此最終形成以海港城市為主的島國的可貴的海洋人文資料。
《法顯傳》記載了法顯搭乘從師子國發(fā)往東方大舶商船,在印度洋、南中國海、東中國海海面上經(jīng)常遇到海洋狂風惡浪等海洋自然環(huán)境災害的情況:
一是動輒遭遇大風浪,遭風漂吹,“便值大風,船漏水入”。這時往往所系小船不足備用,“小船主人恐人來多,即斫繩斷”,導致“商人大怖,命在須臾,恐船水漏,即取粗財貨擲著水中”。
二是“大海彌漫無邊,不識東西,唯望日、月、星宿而進。若陰雨時,為逐風去,亦無準。”“一月余日,夜鼓二時,遇黑風暴雨,商人、賈客皆悉惶怖?!?/p>
三是當海上夜暗,難以辨別星辰方位,“當夜闇時,但見大浪相搏,晃然火色。黿、鼉水性怪異之屬,商人荒遽,不知那向。海深無底,又無下石住處。至天晴已,乃知東西,還復望正而進?!?/p>
四是航海中“若值伏石,則無活路”。
主要是印度洋航程中的海盜問題。
《法顯傳》中記載,所乘船只從師子國到耶婆提國的途中,“海中多有抄賊,遇輒無全”。由此可見,5世紀初,印度洋上的海盜還是十分猖獗的。
法顯所記船上社會,主要有海商、海師、僧人、婆羅門等。
海商,占船上社會的多數(shù)。法顯所乘“商人大舶,上可有二百余人”,從師子國前往耶婆提三天后遭遇大風,船漏水入,“商人欲趣小舶,小舶上人恐人來多,即斫絙斷,商人大怖,命在須臾,恐船水漏,即取粗財貨擲著水中?!闭f明船上商人是大多數(shù)。
海師,是遠洋海船上的掌管航海技術、駕駛海船的航海權威“老大”。海師最熟悉海洋航道與海況,掌牽星航海。一旦他出現(xiàn)失誤,海船即危在旦夕。《法顯傳》記載了法顯所乘商舶從耶婆提往廣州途中船行一個多月后之所有飄風,是由于海師的失誤:
于時天多連陰,海師相望僻誤,遂經(jīng)七十余日,糧食、水漿欲盡。
“相”“望”,即“觀測”“察看”?!捌д`”,即“觀測”“察看”和判斷出現(xiàn)了偏差、失誤。這是東亞史籍對海洋活動中“海師”職業(yè)及其職司失誤的已知最早的記載。
僧人,在法顯所乘船上,似只有他一人。還有他的一位很熱心,一心保護他的“檀越”,即施主。但從上面已經(jīng)提到的史料可知,佛教僧人泛海求法取經(jīng),通常都是搭乘海商的大船。法顯之后,僧人航海,就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了。
船上的婆羅門,在法顯看來即“外道”,就是“異教徒”。據(jù)法顯所記,耶婆提,“其國外道婆羅門興盛,佛法不足言”。法顯所乘自耶婆提開往廣州的商船,大多是“外道婆羅門”。當商船在海上遭遇“黑風暴雨”,“商人、賈客皆悉惶怖”,法顯此時“一心念觀世音及漢地眾僧”,并“蒙威神佑,得至天曉”,然而船上“諸婆羅門”卻“議言”:船上“坐載此沙門,使我不利,遭此大苦。當下比丘置海島邊,不可為一人令我等危險”。即要把法顯扔到海中的荒島上。幸虧法顯的那位檀越阻止了這些“外道”,法顯才轉危為安:
法顯檀越言:“汝若下此比丘,亦并下我!不爾,便當殺我!如其下此沙門,吾到漢地,當向國王言汝也。漢地王亦敬信佛法,重比丘僧?!敝T商人躊躇,不敢便下。
從這里可看出,這些商人,多是耶婆提商人,而非漢人。
船上社會也好,島嶼和沿海社會也好,宗教信仰是不同的。耶婆提商人多屬外道婆羅門,是因為耶婆提“其國外道婆羅門興盛,佛法不足言”。在婆羅門教信仰看來,航船搭載“沙門”是不吉利的,他們相信恰恰是因為船上有了這么一個和尚,才使大家遭受飄風、船壞、迷航等等苦難,“使我不利,遭此大苦”,足以“令我等危險”,因此才想把他扔下船去。
法顯作為高僧,對其佛教及其功能,包括對平安渡海的保佑作用,自然是虔誠篤信不疑的。他從師子國到耶婆提的途中“便值大風,船漏水入”,“唯一心念觀世音及歸命漢地眾僧:‘我遠行求法,愿威神歸流,得到所止?!睆囊盘崆巴鶑V州的途中“遇黑風暴雨”,同樣“一心念觀世音及漢地眾僧。蒙威神祐,得至天曉?!庇纱丝梢姡@泛海途中一旦遇到船難危急,念的都是“觀世音”與“歸命漢地眾僧”。這就說明,由于佛教傳播走的是海路,佛教的內(nèi)容及其“功能”,就有了與海上航行相伴隨的海洋人文內(nèi)涵、功能與作用:只要一心念“觀世音”及要保佑者的法號,“觀世音”就“能夠”保佑海洋風平浪靜、航海人得以平安“普渡”。后世的“南海觀音”“南海普陀”等觀念,應該起源于此。
4世紀末5世紀初,法顯西行求法并從印度洋海路返航,幾經(jīng)周折歷險的經(jīng)歷及其傳記性記錄《法顯傳》,是東方佛教文化傳播和印度洋—南中國海“海上絲綢之路”發(fā)展史上的重大事件,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法顯60多歲出行,海路歸途風險莫測,幾度差點喪命,登岸時已逾75歲,幾為風燭殘年。但正是這種執(zhí)著和不怕困苦、不怕死的精神,感動著后世無論是佛教界還是世俗社會的人們。
對于法顯其人其書,學界對其在中印佛教文化交往史上和中國佛教發(fā)展史上的價值、地位和意義給予了較為充分的重視。從19世紀以來的,中外學界對法顯的研究就持續(xù)不斷,取得了非常豐碩的成果,對此,王邦維先生《法顯與〈法顯傳〉:研究史的考察》[3]、馮素梅先生《近三十年來法顯研究簡述》作了系統(tǒng)梳理介紹與評價[4]。
最近幾年的研究成果,比較集中的是,在法顯的故鄉(xiāng)山西臨汾、法顯泛海歸國的登岸地山東青島舉行的幾次較大規(guī)模的學術研討會的成果。
一是2010年出版的《東晉求法高僧法顯和〈佛國記〉》[5],選編了 2007 年及 2009 年在東晉高僧法顯故鄉(xiāng)——山西臨汾舉行的兩次“法顯與《佛國記》”學術研討會的論文35篇,書后附有新?!斗饑洝罚础斗@傳》)及《智嚴、寶云、慧嵬傳》。
二是2012年出版的《紀念法顯西行取經(jīng)海歸1600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⑧。2012年9月8日,紀念法顯西行取經(jīng)海歸1600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在法顯當年登岸的山東青島舉行,300名海內(nèi)外高僧大德學者專家齊聚,又共同集中探討了法顯其人其書對社會文化發(fā)展的影響與貢獻。
但毋庸諱言,已有的研究對法顯及其《法顯傳》對于5世紀初及其其后的南中國?!《妊笊系摹昂I辖z綢之路”的發(fā)展的影響的具體內(nèi)涵和價值意義,還發(fā)掘研究、認知與重視不夠。這與我們一直沒有將東西方“海上絲綢之路”作為“海上文化線路”及其作為海洋文化遺產(chǎn)的研究與認知有關。隨著國際學界對東西方“海上絲綢之路”作為“海上文化線路”和海洋文化遺產(chǎn)的內(nèi)涵與外延的充分認知與展開,法顯其人其書的價值和作用,應該會不斷更深更廣地揭示、發(fā)揮出來。
注釋:
①黃有福,陳景福:《中朝佛教文化交流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年版;黃有福、陳景福編:《海東入華求法高僧傳》,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年版。黃心川:《隋唐時期中國與朝鮮佛教的交流——新羅來華佛教僧侶考》,《世界宗教研究》,1989年第1期。
②關于法顯的生卒年,學界考證不一。本文采《辭?!返韧ㄐ姓f法。
③關于法顯是否到過美洲的學界研究爭論,見馮素梅:《近三十年來法顯研究簡述》,《五臺山研究》,2010年第3期.
④《漢書》卷二十八下《地理志》第八下:“自日南障塞、徐聞、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國;又船行可四月,有邑盧沒國;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諶離國;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盧國。自夫甘都盧國船行可二月余,有黃支國,民俗略與珠厓相類。其州廣大,戶口多,多異物,自武帝以來皆獻見。有譯長,屬黃門,與應募者俱入海市明珠、璧流離、奇石異物,赍黃金雜繒而往。所至國皆稟食為耦,蠻夷賈船,轉送致之。亦利交易,剽殺人。又苦逢風波溺死,不者數(shù)年來還。大珠至圍二寸以下。平帝元始中,王莽輔政,欲耀威德,厚遺黃支王,令遣使獻生犀牛。自黃支船行可八月,到皮宗;船行可[二]月,到日南、象林界云。黃支之南,有已程不國,漢之譯使自此還矣?!?/p>
⑤謂法顯為“廣游西土,留學天竺”第一人,見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全二冊上,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71頁。謂“海上傳經(jīng)第一人”,見桑希臣:《法顯——海上傳經(jīng)第一人》,《科學大觀園》,2009年第23期,等等。
⑥《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載:玄奘欲歸,天竺戒日王等極力挽留,因玄奘執(zhí)意回歸,戒日王依依不舍:“師取南海去者。當發(fā)使相送。法師報曰。玄奘從支那來。至國西界。有國名高昌。其王明睿樂法。見玄奘來此訪道。深生隨喜資給豐厚。愿法師還日相過。情不能違?!?/p>
⑦《漢書》卷二十八下《地理志》第八下:對這些南海、印度洋地區(qū)的海上貿(mào)易,為漢朝政府行為,“有譯長,屬黃門,與應募者俱入海市明珠、璧流離、奇石異物,赍黃金雜繒而往。所至國皆稟食為耦,蠻夷賈船,轉送致之。亦利交易,剽殺人。又苦逢風波溺死,不者數(shù)年來還。大珠至圍二寸以下?!?/p>
⑧《紀念法顯西行取經(jīng)海歸1600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青島市政協(xié)民族和宗教委員會編,宗教文化出版社,2012年版。其中王榮國先生的《海洋人文視野下的法顯《佛國記》續(xù)》一文,闡述了法顯《佛國記》(《法顯傳》)保存的大量古印度諸國佛教信仰以及風土人情資料、古代早期的海洋人文歷史資料的價值意義。
[1]楊玉君.《往五天竺傳》的研究[D].北京:中央民族大學,2013:46.
[2]釋志盤.佛祖統(tǒng)紀[M].卷三十七.
[3]王邦維.法顯與《法顯傳》:研究史的考察[J].世界宗教研究,2003(4).
[4]馮素梅.近三十年來法顯研究簡述[J].五臺山研究,2010(3).
[5]楊曾文,溫金玉,楊兵,主編.東晉求法高僧法顯和佛國記[C].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