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房直子

某個(gè)鎮(zhèn)上有一家小文具店。真是一家小店。

小店的兩扇門是玻璃的，店里三個(gè)顧客就擠滿了。柜臺(tái)里坐著的永遠(yuǎn)是一個(gè)戴著圓圓眼鏡的老爺爺。

不過，這家店在孩子中間可相當(dāng)有名氣。另外，在一部分大人中間，它也挺有名。為什么呢？因?yàn)檫@家店里擺著的凈是奇奇怪怪的東西。

像飄著真正花香的鉛筆（可絕不是香料），從彩虹上取下的顏色制成的顏料，什么都能擦掉的橡皮，什么都能吸干的吸墨紙……

這些東西擺在那里，不管它們賣不賣掉，店主人老爺爺總是在店里聚精會(huì)神地讀著報(bào)紙。

一個(gè)冬日的黃昏，文具店正要打烊的時(shí)候，來了一個(gè)女孩。她渾身都被雨雪打濕了，看上去又冷又悲傷。

女孩“吱嘎”一聲推開店門，跌跌撞撞地跑了進(jìn)來，飛快地說：“請給我拿一塊什么都能擦掉的橡皮！”

“來了來了?！崩蠣敔攺呢浖艿母褡永?，掏出一塊黃色橡皮，“一百元一塊?！?/p>

女孩問：“這橡皮真的什么都能擦掉嗎？”

“是啊，什么都能擦掉。能擦掉繪畫顏料畫的畫，也能擦掉彩色鉛筆寫的字?！?/p>

“我心中的悲傷呢？”她問。

老爺爺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回答說：“當(dāng)然也能擦掉！”

女孩突然飛快地說：“真的嗎？我的貓死了呀！它叫咪咪 ，是我養(yǎng)了四年，喜歡得不得了的貓，就那么病死了，毛都掉光了。一只那么漂亮的貓……它每天陪我一起玩，一起喝下午茶，一起睡覺。我都把它當(dāng)作妹妹了。可它就那么死了，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死了?！?/p>

老爺爺說：“那是一只黑貓吧？尾巴長長的，眼睛是綠寶石顏色的吧？”

女孩大吃一驚：為什么他會(huì)知道我的貓長什么樣呢？只見老爺爺從貨架上拿來一張圖畫紙，又從蠟筆盒里拿出一支黑色的蠟筆。接著，“嚓嚓嚓”地在紙上畫了一只貓。女孩更吃驚了。

“一模一樣！正是我的貓！一看尾巴的形狀我就知道了！”

可是，畫紙上畫的是生了病的黑貓。黑色的毛一塊塊掉了，眼睛也呆滯無光。沒錯(cuò)，是貓病死之前的樣子。

“擦掉！趕緊擦掉它！”女孩突然叫起來，“一看到它，我就忍不住覺得悲傷啊?！?/p>

老爺爺點(diǎn)點(diǎn)頭，拿起黃色的橡皮在畫上“嘩嘩”地擦了起來。貓被擦干凈了，一大片水仙在畫紙上出現(xiàn)了。碎碎的小黃花鋪滿了整張畫紙，散發(fā)著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好香啊……”女孩出神地喃喃自語。

“是呀，是水仙的花香。這就是什么都能擦掉的橡皮，而且是擦掉后肯定會(huì)有水仙花出現(xiàn)的橡皮?？吹竭@水仙，你的悲傷就會(huì)慢慢消失。你看，消失了，消失了……沒有悲傷了……”

女孩把臉湊了上去，盯著畫紙上的水仙，她覺得死了的咪咪好像就睡在花底下。

“咪咪！”女孩不禁呼喚起來。

一絲貓的呼吸聲仿佛從畫紙里傳來。

“啊，我聽到咪咪的呼吸聲了?！迸⒌哪抗庵袔е释?，她央求老爺爺：“我也想進(jìn)到這片花田里，去和咪咪告別。一會(huì)兒就行?？梢詥幔俊?/p>

老爺爺想了想，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么，只能在里面待一會(huì)兒！見到貓就馬上回來??！”

說完，老爺爺關(guān)上了店門，“嘩”地拉上了黑色的門簾。然后關(guān)掉了店里的燈。店里黑下來了，老爺爺從貨架的格子里摸出兩把放大鏡。放大鏡在黑暗里一閃，發(fā)出光芒把四周都照亮了。老爺爺摘下自己的眼鏡，把眼鏡片換成了放大鏡的鏡片。黑暗里的眼鏡閃著光，就像鑲嵌了泉水的閃光——一副不可思議的眼鏡。

“好了，戴上試試?！崩蠣敔敯巡豢伤甲h的眼鏡遞給女孩。

女孩趕緊戴上眼鏡，向那張畫紙看去……怎么了呢？女孩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一點(diǎn)點(diǎn)變小了。不，說不定正好相反——畫紙迅速地伸展開了。不管怎么說，女孩一下子就飛到了畫里面，一個(gè)人站在水仙花田里。水仙花一下子亮了起來，簡直就像有人點(diǎn)亮了它們似的。

“簡直像做夢一樣。”女孩嘟囔著。然后，她試著小聲地呼喚：“咪咪！”

她把身子彎下去，豎起耳朵，搜尋貓的鼾聲。

女孩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的水仙花在輕輕地抖動(dòng)著。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一看……啊，在那里香甜地睡著的，不正是自己的貓嘛！

“咪咪，原來你在這里呀！”女孩蹲了下來，摸著咪咪的背。

那身黑色的皮毛就像天鵝絨一般。這是一只健康的貓。女孩把咪咪抱了起來。咪咪睜開了眼睛——像五月的嫩葉一樣水靈靈的眼睛。它盯著女孩看了一眼，小聲叫了起來。喜悅立刻充滿了女孩的心。

“又能見到你，太好了……”女孩正要用力抱住貓，貓卻“哧溜”一下溜出了女孩的手臂，一溜煙兒跑到了花叢里。

“咪咪，等等我……”女孩朝貓追去。

貓時(shí)不時(shí)地停下來，回頭用綠寶石一樣的眼睛看看女孩。然后跑上一段路，再回頭，“喵嗚”叫上幾聲，搖著長長的尾巴。

“不要！別鬧了！”女孩不知不覺快樂起來，“咯咯”地笑著。

咪咪越跑越快，快得簡直像是在花上飛。迎著風(fēng)“嗖——嗖——”地飛翔，突然一下落到了花叢里，然后又飛起來，又隱到了花叢里……突然，咪咪“嗖——”地飛到空中。

“咪咪，你要干什么？你要去什么地方？”

貓的兩條前腿筆直地斜伸向天空，尾巴也伸得直直的。它挺直著身子，快速向天上升去。

“咪咪，等等我——”女孩張開兩手，踮著腳想追上去。她大聲呼喚著，但沒多久，咪咪的身影就消失在黑暗中，只有兩只綠色的眼睛像寶石一樣——不，像磨得晶亮的綠色星星一樣，閃爍在夜空中。

女孩一屁股坐在花叢里。

“最后還是走了?！睖I水奪眶而出，女孩想擦擦眼淚，就摘掉了眼鏡。沒想到耳邊突然響起了文具店老爺爺?shù)穆曇簦骸澳慊貋砝?！?/p>

他打開了燈。女孩回過神來——原來自己是在文具店里。女孩的面前，只有一張畫滿水仙的圖畫紙。

“和貓告別了嗎？”老爺爺問。

女孩點(diǎn)點(diǎn)頭，淚水還掛在臉上，但是舒心地笑了。

老爺爺輕輕拍了拍女孩的背，說：“好了，天都黑了，你也趕快回家吧?！?/p>

“嗯?！迸⒋饝?yīng)著，掏出錢買了水仙橡皮。

“謝謝惠顧?！崩蠣敔斃龀閷希贸鲆粡埣堖f給女孩，“這是贈(zèng)品——本店特制的吸墨紙?！?/p>

“啊，是什么都能吸干的吸墨紙吧！”

“對(duì)，什么都能吸干。能吸墨水、繪畫顏料，也能吸你的眼淚。”

女孩笑了，走出文具店，走到雨雪之中的路上。

等她走后，老爺爺關(guān)上玻璃門，也熄掉了店里的燈。

于是，無論從什么方向，都看不見這家不可思議的文具店了。發(fā)稿/沙群

插圖/巧克麗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