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愛玲

（山東科技大學文法學院）

論當代疾病敘事小說中的母愛主題

宮愛玲

（山東科技大學文法學院）

母愛主題是中國當代小說疾病敘事作品中的重要主題。母愛主題首先體現(xiàn)于疾病敘事中的病孩母親形象。畢淑敏等作家筆下的疾病敘事作品對偉大無私的母愛給予贊美和歌頌，而張潔的小說則從反面表現(xiàn)了母愛缺失常會導致精神瘋狂這一嚴重后果。

疾病敘事 小說 母愛

母愛是古今中外文學藝術(shù)吟誦不息的文學母題。現(xiàn)代女作家冰心對母愛的贊美構(gòu)成其重要的文學主題。在中國當代小說疾病敘事文本中，母愛主題也異常突出。人們之所以贊美母愛，在于母愛偉大而無私?？墒悄笎鄣降讉ゴ笤谀睦?？美國精神分析心理學家弗羅姆經(jīng)過思考，說出了其中的奧秘。他說：“母愛說到底就是對孩子的生活和需求做出的毫無條件的肯定。”[1]67在這句話之中，弗羅姆就闡釋了母愛之所以“偉大”和“無私”的原因。并且，弗羅姆將母愛和其他類型的愛進行了比較，比如在比較了父愛和母愛之后，弗羅姆得出結(jié)論指出：父親的愛是有條件的，而母親的愛則是無條件的。而在將母愛和博性愛等基于平等關(guān)系的愛進行比較之后，他得出另一個結(jié)論，即“母子之愛就其本質(zhì)說是完全不平等的。這種不平等主要是由一個人需要幫助，而另一個人給予這種幫助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正由于母愛的無私性和無條件性，所以人類有史以來就一直把愛看做最高形式的感情和最神圣的愛”。[1]69

可以說，弗羅姆對母愛這種人間大愛、至愛給予了理論闡釋。正是因為母愛的護佑，人類才能生生不息，血脈相承。母愛的偉大不僅體現(xiàn)于日常生活之中，更迸發(fā)于孩子身處的非常困境之中。正因為此，對無私而神圣、偉大而可怕的母愛的表現(xiàn)成為很多文藝作品所著力展示的重要主題。而在講述疾病故事、疾病時間發(fā)生頻率頗高的疾病書寫文本中，對母愛的歌頌與贊美更是其不可或缺的重要主題。

對母愛的贊美和歌頌首先凝結(jié)于疾病書寫文本中的一個重要人物形象，即“病孩母親”形象?！安『⒛赣H”形象在現(xiàn)代中國文學中一直不乏其例。魯迅《明天》中的單四嫂子在獨子寶兒生病時孤苦無依，只能在落后的醫(yī)療條件下眼睜睜看著寶兒死去。阮海彪《死是容易的》中辛苦瘦小經(jīng)濟困窘的母親一次次無奈地帶我去醫(yī)院看病，辛苦備至。

在與疾病賽跑、與絕癥爭奪孩子的過程中，母愛迸發(fā)出了璀璨的人性光芒。這正是畢淑敏小說屢屢以母愛作為主題的重要原因。她說：“我是女性、母親，還做過多年的兒科、婦產(chǎn)科醫(yī)生，總能看到母親們生死抉擇之際不可理喻的母愛。醫(yī)生的職業(yè)使我看慣了生命更迭，一次次被觸動。”[2]而她的《生生不已》和《血玲瓏》這兩部小說可以說最集中地展示給讀者母親的可敬和偉大。

《生生不已》講述的是小女孩姜小甜突患腦瘤，備受病魔折磨，醫(yī)學無能為力，女兒不治身亡，母親喬先竹精神完全崩潰。她夜半哭喊女兒，“不吃飯，瘦得像兩紙貼在一起。在亮光里，從她的后背，能看到前面的肋骨”。鄰居們都詛咒她半夜哭喊。喬先竹的生命和精神都瀕臨滅絕。而當她不顧丈夫的擔心和身體的危險，再次孕育小生命時，堅決不讓丈夫碰她，甚至不惜要求丈夫出去找女人。然而，喬先竹卻在最后生產(chǎn)時被一種怪病奪去了生命。與此同時，一個強健的男嬰誕生了。這是一部歌頌母愛、女性的寓言。畢淑敏說：“《生生不已》不更像一個寓言，一個關(guān)于女人和生命的寓言，正是出于人性和母愛的頑強天性，生命才源遠流長。關(guān)于男人我只寫出了他們在生命初始階段的作用，但其他的工作則無選擇的由母親來承擔?！盵3]

《血玲瓏》在故事情節(jié)上與《生生不已》有些相似。女兒夏早早突然查出白血病，為了救治女兒的生命，卜繡文接受了醫(yī)學泰斗鐘百行的血玲瓏計劃，即讓她重新孕育新生命，以新生命的骨髓救治夏早早。為了救活女兒，卜繡文寧愿將自己作為禮物送給醫(yī)生魏曉日。為了救女兒，她不得不與自己最厭惡的強暴過她的匡宗元睡覺，以圖重新孕育生命。而高齡再孕期間，她患上兇險的子癇，母子幾度生命垂危。在醫(yī)生魏曉日愛的保護下，卜繡文生下了女兒夏晚晚。兩個女兒的取舍令她進退兩難。因為，拯救夏早早必須以犧牲夏晚晚為前提，而出生之后的夏晚晚不再只是治療夏早早的藥物了，而是一個如夏早早一樣鮮活可愛的生命。母親對兩個孩子的生死抉擇顯得異常殘酷。在救治生病孩子的艱難歷程中，母親始終扮演著受難者和拯救者的形象。為了拯救孩子她們寧肯受難，以自己的生命獲取孩子的生命。這就是偉大而不可理喻的母愛。

如果說畢淑敏塑造的病孩母親形象是偉大的受難者形象，那么史鐵生小說中的病孩母親形象則如春暉般沉默而溫暖。在《我與地壇》中，史鐵生寫道：“我那時脾氣壞到極點，經(jīng)常是發(fā)了瘋一樣地離開家，從那園子里回來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話都不說?！蹦赣H為我擔心，就來地壇找我，又怕我發(fā)覺，“只要見我還好好地在這園子里，她就悄悄轉(zhuǎn)身回去，我看見過幾次她的背影。我也看見過幾回她四處張望的情景，她視力不好，端著眼鏡像在尋找海上的一條船，她沒看見我時我已經(jīng)看見她了，待我看見她也看見我了我就不去看她，過一會我再抬頭看她就又看見她緩緩離去的背影”。母親死后，我才深刻地領(lǐng)悟到母親的辛苦，才知道這園中不單是處處都有過我的車轍，有過我的車轍的地方也都有過母親的腳印?！逗蠚g樹》中的母親在我癱瘓之后到處給我借書、頂著雨或冒了雪推我去看電影，像過去給我找大夫，打聽偏方那樣，抱了希望。為了我的腿，母親的頭上開始有了白發(fā)。《秋天的懷念》中講述我雙腿癱瘓后，脾氣變得喜怒無常?！巴焐媳睔w的雁陣，我會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聽著李谷一甜美的歌聲，我會猛地把手邊的東西摔向四周的墻壁。母親就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地聽著我的動靜。當一切恢復沉寂，她又悄悄地進來，眼邊紅紅的，看著我。”為了我的病，母親養(yǎng)的花也死了，她常常肝疼得整宿翻來覆去地睡不了覺。但是她的心里只有癱瘓的兒子，一心讓兒子高興，活出希望。總是要求推我去北?？椿?，當她意外地得到我的同意時，竟高興得絮絮叨叨、手足無措。而她的肝病已經(jīng)到了晚期，臨終之前還惦念著自己的兒女。病孩母親的形象感人而偉大，如史鐵生所說，孩子的痛苦在母親這里會加倍很多。

談論母愛，張潔是一個繞不開的作家。她的長篇《世界上最疼愛我的那個人去了》飽含深情地回憶了她的母親衰老生病、住院去世的經(jīng)歷，表達了她對母親刻骨銘心的思念之情?！拔医K于明白：愛人是可以更換的，而母親是唯一的?！边@是一個多么慘痛的生命總結(jié)！對母愛偉大與珍貴的體驗與珍惜似乎只有在母親病倒之后才開始進行的。

除了正面歌頌母愛，很多作品從反面襯托母愛的重要和偉大。比如，缺少母愛常會導致精神瘋狂。張潔的小說《無字》有力地證明了這一點。小說以吳為精神瘋狂的形式表達了母愛缺失的嚴重后果。吳為發(fā)瘋的原因是母愛的離去。在艱難的人世中，能夠給予吳為以愛的溫暖的只有她的母親葉蓮子?！稛o字》在題記中寫到“獻給我的母親張珊枝”。《無字》中雖寫到了男女之愛，也寫到了父女之愛。然而，無論是男女之情愛還是父親之父愛，都無法使吳為獲得真正的溫暖：男女之情愛總是充滿了傷害和背叛，兵痞父親更讓父愛無從談起。唯有母愛才是溫暖和快樂的源泉。小說中的母親葉蓮子與吳為在亂世艱難相依，尤其是孤苦無依的葉蓮子帶著幼小的吳為討生活是這部小說的亮點之一，其母女之愛也是整部小說最動人、最精彩的篇章。

[1](美)埃里?！じヂ迥?愛的藝術(shù)[M].李健鳴,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7:67.

[2]畢淑敏.能否預知你一生的苦難[M].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3:131.

[3]張英.生命的追問——畢淑敏訪談錄[A]//文學的力量[C].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1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