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艷麗

（畢節(jié)學院）

國王與律法：莎士比亞戲劇中的憲政萌芽

黃艷麗

（畢節(jié)學院）

莎士比亞塑造了繁多的君主形象，在結(jié)合當時流行的思想觀念的基礎上，將自己對社會秩序的理解和期盼蘊含在文中所表達的帝王觀中：既維護中央集權，又反對君主專制，隱藏了君主立憲的萌芽。

秩序 中央集權 君主專制

一、引言

長期以來，對于莎士比亞的社會政治思想，國內(nèi)外的學者持有兩種對立的觀點。一種認為莎士比亞的思想代表了當時新興資產(chǎn)階級的要求，是進步的；另一種認為他的思想受傳統(tǒng)基督教和封建觀念的影響，倡導“君權神授”、“國王的權威神圣不可侵犯”，是落后的。兩種觀點都各有其合理性，但是要想恰當?shù)乩斫馍勘葋喌脑挘敲纯峙虏坏貌豢紤]當時文藝復興時期英格蘭的思想意識觀念等因素。莎士比亞并沒有公開發(fā)表過明確的社會政治理論，那么只能從他的作品中去挖掘他的政治思想的蹤跡。英國是君主立憲制發(fā)展最早，也是當代憲政最為完善的國家。12世紀后期至16世紀是憲政發(fā)生和發(fā)展的重要階段，文藝復興時期的英國，社會和諧是現(xiàn)實的需求，所以秩序是莎士比亞作品的一大主題，主要表現(xiàn)為他的帝王觀，不可避免地涉及國王與貴族、議會的關系。英格蘭長期以來都是一個以封臣制為基礎的國家，更多時候封臣效忠的是自己的領主而不是國王，國王的權利往往會受到貴族們的制約。貴族們固然遵從國王的統(tǒng)治，國王也要遵守行之于文的法和約定俗成的法。

自古以來，英國就有“王在法下”、“法在王上”的傳統(tǒng)，王權并不是至高無上的，也要受到法的約束。自公元8世紀開始,英王登基都要舉行加冕宣誓,“誓詞的內(nèi)容包括兩個方面:一是‘保證教會、國家和人民的安全’,二是‘保證維護法律’,在‘司法審判中懲惡揚善’,以‘確保社會政治秩序’”。[1]1215年的《大憲章》依據(jù)英國舊有的習慣與傳統(tǒng),要求君主尊重臣民已有的權利,不要破壞傳統(tǒng)和逾制侵奪臣民的既得利益。國王對《大憲章》的簽署表明了契約關系的達成，國王絲毫不得違規(guī)侵犯臣民的利益、自由和權利。這些是作為君王也要遵循的秩序。

二、僭越出軌的“群星”

中世紀后期的英國內(nèi)亂不斷，對外戰(zhàn)爭歷時過長。長年的戰(zhàn)爭（英法百年戰(zhàn)爭，紅白玫瑰戰(zhàn)爭）使得國王的權力被嚴重削弱，地位形同貴族，而不是國家的最高統(tǒng)帥。戰(zhàn)爭損害了人們對君主的信心，國王被看做無能之輩，他不能或不愿保護他人民的利益。更糟糕的是，國王政府在政治上不能獨立，完全受某些人的操控，從而成為某個派別集團的工具。[2]1348年后的饑荒、瘟疫使國內(nèi)人口急劇下降，社會嚴重混亂。頻繁發(fā)生的廢黜國王、謀殺國王和王位繼承人的惡習弄得人心惶惶。自從伊麗莎白的祖父亨利七世通過婚姻使蘭開斯特和約克家族結(jié)合之后，幾代君王都在努力重建一個新的君王制，恢復英國王室的權力，使其超越貴族的幫派之爭?！霸谟乃噺团d時期，確保和諧的秩序是現(xiàn)實的需求，因而也是文學中常見的主題”。[3]只有社會中的每個人都各自保持自己的位置，遵守嚴格的等級秩序，履行自己的職責，才能建成理想國度。事實上，這種思想早在公元前柏拉圖就在他的《理想國》中提到，“正義就是城邦里各個階級都站在他們應站的崗位，應統(tǒng)治的統(tǒng)治，應服從的服從”。[4]文學復興時期的詩人們深受古希臘、古羅馬思想的影響，再加上現(xiàn)實的需求，常在作品中強調(diào)秩序的重要性。莎士比亞常用太陽和群星來比喻國王與貴族的關系以表明等級和秩序：

“諸天的星辰，在運行的時候，誰都恪守著自身的等級和地位，遵循著各自的不變的軌道，依照著一定的范圍，季候和方式，履行它們經(jīng)常的職責；所以燦爛的太陽才能高拱中天，炯查寰宇，糾正星辰的過失，揭惡揚善，發(fā)揮它的無上權威?？墒侨绻娦浅隽顺＼?，陷入了混亂的狀態(tài)，那么多少的災禍、變異、叛亂、海嘯、地震、風暴、驚駭、恐怖，將要震撼、摧裂、破壞、毀滅這宇宙間的和諧！”[5]266

王權的實行要依靠貴族的擁護，國家的和諧要仰仗眾人的各循其道，如果有人越軌行事，就會導致國家混亂，災禍降臨?！尔溈税住分腥自邴溈税椎男闹蟹N下了邪惡的種子，激發(fā)他對國王寶座的欲望?！豆防滋亍分锌藙诘纤箯s兄娶嫂，竊取王位。《理查二世》中的亨利·波林勃洛克趁國王理查二世暴虐失德之際，犯上作亂，奪取王位。《亨利四世》中亨利四世僭越篡權取得王位，立身不正，霍茨波父子居功自傲，不服王權，導致雙方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理查三世》中，理查三世殘酷地殺害了兩位王子和同胞兄弟，篡奪王位，再次點燃剛剛熄滅的戰(zhàn)火。正是這些人肆意破壞等級和秩序才引發(fā)了后來的悲劇。所以，強調(diào)等級和秩序、維護王權的權威是莎士比亞社會政治思想的一大特色。

三、神人共體的國王

莎士比亞雖然強調(diào)王權的不可僭越，但這并不表示他贊成君主專制。在莎士比亞的作品中，盡管國王被比作太陽——真、善、美的代表，但國王不是上帝而是人，人是不完美的，按照文藝復興時期人們的觀念，人處于存在之鏈的中心位置，位于天使之下，動物和植物之上。人類在存在之鏈上的位置暗示人既可以善用理性的力量，通過學習、道德改善使自身變得完美而上升天國，也可能受俗世的誘惑而墮落。人擁有理性或神性，有達到至真、至善、至美的可能性，但更多的是受到誘惑而墮落的可能性。即便是國王，當他的理性和欲望相沖突，當理性的力量不能戰(zhàn)勝欲望的力量，這樣的君主只會給國家?guī)頌碾y和混亂。

《理查二世》中的理查二世揚言“法律存在于國王口腹之中”，肆意踐踏法律，流放了亨利·波林勃洛克公爵之后，在他的父親離世之后，就非法沒收了他理應繼承的全部財產(chǎn)。理查二世的統(tǒng)治搞得民怨沸騰，“平民們因為他苛征暴斂，已經(jīng)全然對他失去好感；貴族們因為他睚眥必報，也已經(jīng)全然對他失去好感”。[5]35于是亨利·波林勃洛克起兵之后，得到了貴族和民眾的支持，奪取了理查二世的王位。莎士比亞所表現(xiàn)的王權不是隨心所欲、肆無忌憚的王權，而是要遵循律法和議會的制約。人類的始祖亞當和夏娃明明已受到上帝的告誡不可去吃智慧樹上的果實，但理性未能控制欲望，所以違背了上帝所立的法，被趕出了伊甸園。王權在手的約翰和理查二世正是因為受欲望的擺布，隨心所欲地使用王權，未能善用理性的力量約束自身的欲望，遵守作為君王的道理，使得整個王國陷入混亂。從政治學的角度看，莎士比亞既反對君主專制，又贊成中央集權。[6]

四、秩序的典范

亨利五世是被評論家們稱為莎士比亞筆下完美君主的典范，這其中有其繼位合法性的原因，不像有的君主靠非法的手段奪取王位；但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亨利五世與貴族們的和解。亨利五世一開始出場時的形象放蕩不羈，整日與下層社會的小偷、浪蕩子為伍。亨利五世繼位之后幡然悔悟，就放逐了以前一起廝混的市儈流氓福斯塔夫一伙，和大法官的一番對話更能彰顯他的悔悟改變：

因為你曾經(jīng)把我下獄監(jiān)禁，所以我仍舊把你一向佩戴著的無瑕的寶劍交在你的手里，愿你繼續(xù)保持你的勇敢公正無私的精神，正像你過去對待我一樣。這兒是我的手，你將要成為我青春的嚴父，我愿意依照你的提示發(fā)號施令，我愿意服從你的賢明的指導。[5]322

大法官曾經(jīng)在亨利五世應搶劫而觸犯法律時，毫不顧忌這位王位繼承人的身份，將其送進監(jiān)獄。亨利繼位之后，并沒有記恨大法官的秉公執(zhí)法，反而視其為“最大的依靠”。亨利五世的這番話不僅體現(xiàn)了他道德的提升，更表明遵守律法的意愿。與理查二世、亨利四世、理查三世治下君臣相斗、戰(zhàn)亂不斷、秩序紊亂的亂世不同，亨利五世營造了一個君臣有道、上下合心、秩序井然的國度。

五、結(jié)語

莎士比亞在他的戲劇作品中投射了自己的社會政治思想，闡釋了對王權與貴族關系的認識。王權與貴族權利既相互對抗又相互合作。在雙方只追求自身利益和欲望的實現(xiàn)，相互對抗時，國家的秩序不穩(wěn)，甚至陷入混亂、戰(zhàn)爭；在雙方受到理性的控制，相互合作時，國家才能有序運行。王權與貴族的權利都不是絕對的，而應相互補充，相互限制。國王雖是眾星拱衛(wèi)的太陽，站在金字塔的頂端，但君主也要遵守作為君王的道理，依靠眾位賢臣的輔佐，完善自身的道德，糾正自己的錯誤；而底下的貴族也要安守臣子的本分，不可覬覦國王的權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莎士比亞的政治態(tài)度既不是維護“君權神授”的封建主義，也不是代表新興資產(chǎn)階級的要求，而是在這二者的張力之間萌發(fā)君主立憲的萌芽。

[1]程漢大.英國法制史[M].濟南:齊魯出版社,2001:202.

[2]肯尼思·O·摩根.牛津英國通史[M].王覺非,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248.

[3]胡家?guī)n.歷史的星空[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95.

[4]朱光潛.西方美學史(上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52.

[5]朱生豪.莎士比亞全集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35.

[6]候維瑞.英國文學通史插圖本[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