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天昊
老麥咖啡館就這般不起眼地坐落在這條街上,不必尋至巷深處就能覓得桃江路25號甲?!袄消湣钡牡觊T讓人不敢推開,木板門上面的梧桐葉壓得很低,壓出一片陰翳,讓人覺得木板門上有翠蔓垂下。門板上只寫著“Open”,門旁的牌板上也是英文的“Cottage Cafe”。
午后和朋友攜倦意推開木門,一股苦澀的濃縮咖啡氣息夾雜著霉味迎面撲過來。地板與樓梯都是木的,好像一踩就會深陷。整座屋子空間局限,擁擠難堪,一樓只有吧臺和兩張圓桌座椅,二樓和地下室才能容人安身。女老板告訴我們二樓已經(jīng)坐滿了,讓我們?nèi)サ叵率倚?,笑面滿是歉意。大概是二樓能從大窗屋頂享受到一方陽光,便座無虛席了。
地下室有兩個方桌,物品擺放得雜亂,老屋子的氣息十足,水瓶與玻璃儲物罐交錯擺放,不必刻意營造昏暗的光線,地下室本就與世隔絕,古老的氣氛,在橙黃色的燈光下愈發(fā)幽靜。小心翼翼坐下,身旁的臺子和墻上鋪著畫卷,還有少為人見的老式打字機。朋友在一旁感嘆,拿起手機拍照,我卻生怕打攪了這氣息。
環(huán)顧,身后的架子上擺滿了瓶罐,還有棕木色的臺式時鐘和收音機,天花板的水泥早已經(jīng)斑駁,上面木色的墻紙也是零落,不如柜子上青色布簾完整。
女老板下樓不小心驚動了風(fēng)鈴,我才注意到一旁用木偶做成的小玩具,對視以后我們?nèi)硕夹α?,這樣的布置雖然緊湊但也算精致,老楊木桌椅和木椅上的布墊讓人舒適得恰到好處。
女老板鋪開兩份被卷成紙卷的菜單,放到我們面前,紙頁泛黃,大概因為常年沒有更換,紙面已因周折而顯得風(fēng)蝕月殘?!袄消湣钡目Х缺葎e處都貴,只一小杯便需尋常店家價格的兩倍。朋友和我各點一杯老麥咖啡,說是這里的招牌,但只是加些冰塊價格便又高了不少,老店的生計也靠這樣盤活。這許是桃江路25號的特權(quán)。
地下室的咖啡味明顯比樓上濃些,身后的瓶罐,裝的滿滿的全是咖啡原豆,瓶罐材質(zhì)不一,但和各種舊相框在一起并不難看。桌旁的臺子上都擺滿咖啡罐、褪了色的小玩具同相框裝好的小幅油畫。桌上放繡花的臺布顯然不會俗氣,一切在柔和昏暗的燈光下都顯得井井有條,雜亂得有秩序。
女老板終于送來兩杯老麥咖啡,笑意不減,五官好似粗線素描,朦朧灰暗中看不真切。我們又點了些小食作輔,消磨午后時光,也好躲開外面的烈日?!袄消溈Х取钡拇_不俗——咖啡和牛奶分層,竟不融為一體,深棕色在上,棕白色在下,只喝下層味淡如水,還算清麗,單單呷一口上層不免過于濃厚,直白太過,別有一番滋味??Х壬疃群媾嗟臍馕队行﹩苋?,我們經(jīng)歷的風(fēng)浪終歸是太少。
朋友是不喜咖啡的,也被這處迷得真真切切,稱贊連連。女老板總偶爾經(jīng)過,風(fēng)鈴聲聲聲入耳,驚起幾波漣漪。
若然不恰當(dāng)?shù)囊枚瓨蚶舷壬凇豆鸹ㄏ锢锕鸹ㄏ恪穼懗龅木渥印安槐乩系矫駠?,不必舊至清末”,倒也還算恰當(dāng)?shù)啬苄稳莩觥袄消湣钡臍夥铡槐乩系矫駠?,不必舊至清末,這里古老而不沉悶的氛圍便就足夠濃厚了。
我還算熟悉上海,卻從不曉得桃江路,朋友以為我對這座城市了解得清楚,旅程都是隨我性子。走進“老麥”之前,我也只不過對“老麥”偶有所聞。雖然堅持要去,心里卻始終沒有著落。乘車至桃江路,朋友就急切尋找一家店坐下,歇息消暑。桃江路一整邊的店面都被裝飾得浮華,直到我們走到北邊,才能發(fā)現(xiàn)另一種情節(jié)——老屋子數(shù)得盡,每一間屋子閃爍著的微光殘影卻看不完。
桃江路25號門窗都是閉鎖,一副凋零的樣子,正待租賃。25號甲也只有一絲得以生存的微光。這樣的微光在屋子里卻足夠了,上海的孤島不比江南的流水潺漫,“老麥”的裝飾零星,能夠拾起的盡是些杏仁餅屑。我終于肯問朋友,來這里是不是個錯誤的決定,朋友告訴我,從不會是。
許是燈光昏暗太過,身旁的人散漫太過,時間在散漫昏暗中便簌簌流走了,時光本就是江南的細(xì)水長流,終歸是不還的。
濕熱的空氣終于變得舒適了些,我們匆匆離開。等車時,店里走出一個身影。
“這是你的眼鏡嗎?”女老板黑衣白裙分外明亮,長發(fā)盤起,褐發(fā)酡顏,眉宇翩躚。朋友替我道謝,慌忙拉我上了已經(jīng)在等待我們的的士。
眼鏡框上沾了灰塵。
我把眼鏡扶上鼻梁,沒來得及看清楚女老板的容貌。
To live a life, rather than being alive.
這是米黃色菜單上的腳注。陽光透過樹隙、掠過車窗依舊明朗,這就足夠美好了。
發(fā)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