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理達
[摘 要]近代中國政局混亂,外蒙古上層勢力在沙俄和日本的唆使下,幾番策動獨立,但中央政府始終不予承認。十月革命后,外蒙古內(nèi)部出現(xiàn)撤治呼聲,中央政府便利用這一特殊的時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使得外蒙古在1919年撤治歸附中央。
[關鍵詞]外蒙古;撤治;外部勢力干涉;陳毅;徐樹錚
一、外蒙獨立的歷史背景
自蒙元以降,蒙古族分為多個部落散布在塞北高原,到了清代康熙時期,蒙古已分為外蒙古和內(nèi)蒙古。外蒙古即漢南蒙古,共有四部,“一曰土謝圖汗,一曰車臣汗,一曰札薩克圖汗。又善巴自為一部,曰賽音諾顏。”(《清史稿》卷七十八,志五十三),清政府通過滿蒙通婚、會盟、設立定邊左副將軍、參贊大臣、庫倫辦事大臣等方式,使得外蒙古完全歸順于清朝中央政府,消除了北方游牧民族對中央王朝的威脅。
1.帝俄的乘虛而入
沙皇俄國對外蒙古的野心并非一朝一夕,早在1727年,清政府就與沙俄簽訂了《恰克圖條約》,劃定俄國人在外蒙古的貿(mào)易據(jù)點。1756年,中俄還就邊界劃分問題簽訂了《布連斯奇界約》。因當時清朝國力仍盛,沙俄在外蒙古地區(qū)并未占到太多便宜。到了19世紀,隨著清政府的衰落,沙皇俄國的不斷向東蠶食以及日本的崛起,外蒙古便處于一個列強環(huán)伺的處境。清政府為了加強對外蒙古的管理,廢止了蒙漢不得通婚的禁令,并采取了鼓勵移民實邊,開墾田地等措施,但所派遣官吏,多“以搜刮聚斂為務,正供之外,又有各種雜項差役”,使得蒙人對清朝派來的官吏“道路以目”。(《中華民國外交史料匯編》(一),民國元年—五年;第52頁;陳志奇輯編,國立編譯館主編,渤海堂文化公司印行)。隨著漢族官員在外蒙的腐敗,外蒙古上層王公、活佛的利益收到了侵犯,外蒙地區(qū)的民族矛盾激化,造成外蒙古的離心傾向日益強烈。而沙俄則乘機收買民心,外蒙古人“一入俄籍,則悉免一切負擔”(同上),并且開始頻繁地與蒙古上層接觸,培植親俄勢力,支持并慫恿外蒙古獨立。
1911年,沙俄借口“中國近來在蒙古所行之政策,如移民、練兵等”導致“兩國邦交頗示危險現(xiàn)象,致使俄國于疆界之上不能不籌必要之保護”(《外交部交涉節(jié)要》,民國元年七月,第25頁;《北洋政府時期蒙古地區(qū)歷史史料》第1-3頁;呂一燃編。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99年9月第一版),要求清政府此后處理外蒙事務時需“先與俄國商酌”,接著便策動以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活佛為首的親俄勢力宣布“獨立”,在1911年12月1日哲布尊丹巴宣布成立“大蒙古帝國”時,俄國軍隊便立刻出動控制了庫倫,并將清朝駐庫倫三萬多軍隊繳械(《沙俄侵華史》第四卷(下)第739頁,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人民出版社1990年4月第一版)。此時清政府雖瀕于倒臺,但仍未承認外蒙的獨立地位,這也就將外蒙古問題帶到了民國時期。
1912年,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成立,孫中山和后任的袁世凱皆采取了不承認外蒙古獨立的政策,堅持外蒙之事是中國內(nèi)政,反對俄國干涉。袁世凱曾召見各國公使對中俄交涉外蒙問題發(fā)表談話,“我國政府主張甚力,無論如何必以武力為后盾”,且有可能會“請求開臨時海牙和平會議仲裁裁判”,(《中華民國外交史料匯編》(一),民國元年—五年;第81頁;陳志奇輯編,國立編譯館主編,渤海堂文化公司印行)),但俄國卻私自與外蒙簽訂了《俄蒙協(xié)約》,規(guī)定俄羅斯保護外蒙古的現(xiàn)有秩序,以及一系列俄國的政治、經(jīng)濟特權,雖然事后外交總長陸徵祥與日、法、美三國共識邀集俄公使克金斯基舉行了《俄蒙協(xié)約》問題談判,要求以承認中國對外蒙的主權和治權的八條主張為核心,修改《俄蒙協(xié)約》,而俄國則以“實系庫倫活佛再四請求”為借口搪塞了過去,使談判無果而終(《中華民國史事紀要(初稿)》民國元年--十二月份,中華民國史事紀要編輯委員會編,中華民國六十一年四月版,第623—624頁)。不久袁世凱在俄國的壓力下,簽訂了《中俄聲明文件》,此后又簽訂了《中俄蒙協(xié)約》。這些條約規(guī)定了外蒙的宗主權屬于中國,外蒙具有自治權,中國無權干涉蒙古內(nèi)部事務等。這樣,外蒙名義上屬于中國,俄國即避免了因蒙古獨立而帶來的不良影響,同時使中國對外蒙無治權,外蒙實際成了俄國的殖民地。
2.日本的覬覦
蒙古是日本大陸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1887年,時任日本參謀本部第二局局長小川又次草擬了一份《清國征討策案》,共三篇,在其中一篇《善后處置》中提出要將清國分割十八省,滿洲另立一國,又劃出西藏、蒙古,均分其力的構(gòu)想,對“內(nèi)外蒙古……則以酋長或另選人才為各部之長,仍由我國監(jiān)視之”(《小川又次稿<清國征討策案>,1887年》,《日本史研究》第75號。轉(zhuǎn)引《日本大陸政策史》沈予(著),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年8月第一版,第50頁),日本企圖將外蒙變成一個由日本控制的傀儡國家,以便進一步控制中國,并在戰(zhàn)略上制衡俄國。
1904年,日俄戰(zhàn)爭后劃分了在中國滿蒙地區(qū)的勢力范圍,但由于內(nèi)外蒙以及滿洲之間界限并不明晰,幾年后,日本國內(nèi)便出現(xiàn)了要求再次對內(nèi)外蒙進行劃界的呼聲,以日本著名的法學家有賀長雄為代表,稱:“余前年從軍滿洲,知所謂內(nèi)蒙古、外蒙古之分界,頗不明晰,將來預防日俄沖突起見,必須確實劃清界限,實為不可少之舉”,接著有賀長雄回顧了過去幾年間日俄的兩次劃界,進而提出第三次劃界,“唯此時日本欲合并朝鮮,而得俄國之默許,則日本承認俄國蒙古之自由行動權,以為酬報……近日俄在蒙古、日在南滿,其經(jīng)營均極有進步,適際清國革命,肅親王依賴日本,為蒙古獨立之運動,故此時日俄兩國,急宜訂立第三次詳細之協(xié)商,以某雙方利益。”(《中華民國外交史料匯編》(一),民國元年—五年;第65頁;陳志奇輯編,國立編譯館主編,渤海堂文化公司印行)。
此后不久,日俄頻頻就滿蒙問題會面,并已經(jīng)有日俄簽訂關于滿蒙密約的消息傳出,雖然日俄兩國政府都矢口否認此事,但許多西方報紙都爆料了其中細節(jié),據(jù)維也納《那伊耶呼拉葉普列塞報》報道:“在圣彼得堡所訂之日俄協(xié)商,是實行分割支那領土也,據(jù)最確消息,南滿洲及與南滿接境之東蒙古歸日本,其他蒙古之各部分均歸俄國……”(《中華民國外交史料匯編》(一),民國元年—五年;第63—64頁;陳志奇輯編,國立編譯館主編,渤海堂文化公司印行)。
日俄的私相授受使得外蒙古問題不再是外蒙古同中央政府之間的問題,已成為涉及到俄國和日本的國際問題。從中俄簽訂《中俄蒙協(xié)約》到1917年,外蒙一直處于“自治”狀態(tài),而1917年的俄國十月革命則使外蒙問題開始發(fā)生變化。
1917年列寧領導俄國十月革命成功。革命初的蘇俄內(nèi)憂外患嚴重,出于鞏固政權的考量,列寧對中國采取了友好政策,1919年,蘇維埃政府在《俄羅斯蘇維埃聯(lián)邦社會主義共和國政府對中國人民和中國南北政府的宣言》中提出要與中國政府就廢除不平等條約問題進行談判,而在1917到1919年間,由于沙皇俄國的覆亡,外蒙古的財政瀕臨枯竭,由此,外蒙古上層便出現(xiàn)了要求撤銷自治、回歸中央的聲音,這便給中國解決外蒙古問題提供了良機,與此同時,也使得日本的勢力得以借武裝干涉俄國革命之機,迅速在外蒙古發(fā)展壯大,這又加大了外交解決問題的難度。
二、日本加緊介入外蒙問題
1918年,蘇俄勢力東進,很快就到了烏丁斯克(今俄羅斯布里亞特共和國首府烏蘭烏德)并抵達恰克圖(今俄羅斯布里亞特自治共和國南部城市),進而要求外蒙古當局接受蘇俄新派來的領使以接替舊俄領使,但被外蒙古當局和中國政府以拒不承認蘇俄政府和保護在蒙俄國人的生命財產(chǎn)為由拒絕(《收駐庫倫大員(陳毅)電》,民國七年四月十七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至八年,第183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墒遣痪们樾斡职l(fā)生了變化,8月2日,日本宣布出兵西伯利亞,正式武裝干涉俄國革命,隨后協(xié)約國也對俄出兵干涉,使得蘇俄勢力又迅速收縮。據(jù)北京外交部收到的電文稱,“俄多數(shù)黨失敗,確將總機關移圣彼得堡。其在烏丁斯克者,倘再不支,即擬退至恰克圖后生子蘇城”(《收駐庫倫大員(陳毅)電》民國七年七月十七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至八年,第239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
在蘇俄鎮(zhèn)壓國內(nèi)叛亂這段時間里,外蒙古處于政治上的真空狀態(tài),于是日本便代替了俄國,成了外蒙古問題的主角,其主要表現(xiàn)之一便是利用舊俄軍官謝米諾夫來控制外蒙古。
謝米諾夫是貝利亞特蒙古人,原哥薩克軍官,十月革命后在外貝加爾發(fā)動叛亂,并與日本相互利用。“日本欲利用謝氏,聯(lián)合布里雅子及外蒙、東自滿洲里,西至烏丁斯克,自成一國”(《收駐庫倫大員(陳毅)電》民國八年三月三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至八年,第334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此外,謝米諾夫還勾結(jié)原蒙古貴族富陞阿,當時富陞阿有四個營的騎兵,約800余人,還有四個炮兵營和一個機關槍營,勢力頗大。二人聯(lián)合,意在“圖謀外蒙以為立足之地”(《收黑龍江督軍(鮑貴卿)函》,民國八年二月五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至八年,第314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1919年2月底,謝米諾夫在日本人支持下,在大烏里(今中俄邊境城市達烏里亞)召開會議商議獨立,出席會議的除謝米諾夫外,還有外蒙“代表”桑多爾染喇嘛,布里雅特“代表”三比羅夫等人,會上提出了七條獨立計劃:
(1)公舉覺賴博多克在海拉爾組織內(nèi)外蒙古布里雅特臨時統(tǒng)一政府;
(2)派代表至巴黎要求協(xié)商各國承認內(nèi)外蒙古及布里雅特為獨立國家;
(3)建設內(nèi)外蒙古及布里亞特正式政府之地點,在庫倫或在海拉爾;
(4)臨時政府設立六部;
(5)冊封謝米諾夫為郡王;
(6)謝氏所招募之中國兵二千人,有富陞阿所部者,以保護臨時政府為宗旨,現(xiàn)仍歸謝氏統(tǒng)帶,受臨時政府之節(jié)制調(diào)遣。
(7)在大烏里設置武備學堂,教練軍官……(《收國務院抄給恰克圖佐理員(李垣)呈》民國八年四月十六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年至八年,第378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
會議的“成果”公然昭示了謝米諾夫圖謀分裂蒙古的野心,此時日本則“假協(xié)約友邦的名義,盤踞于西伯利亞東部,肆意經(jīng)營”,與謝米諾夫遙相呼應,而“謝米諾夫甘做傀儡”(同上)。
但是,會議并沒有獲得外蒙當局的承認,在8月4日的外蒙大會上,經(jīng)過全體表決,拒絕了獨立的要求(《收駐庫倫大員(陳毅)電》,民國八年八月七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年至八年,第455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那么這次會議的“成果”也就無從談及其有效性。故而謝米諾夫一方面“赴日本私定密約”,另一方面又“運動活佛”《發(fā)陸(徵祥)總長電》民國八年四月十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年至八年,第369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開始采取恫嚇手段迫使外蒙當局就范,威脅說“有富陞阿兵一千二百,布(布里亞特—作者注)兵一千五百……即日南入車盟,機械精良,蒙非其敵,外蒙不與聯(lián)合,可謂失策”《收駐庫倫大員(陳毅)電》民國八年八月十九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年至八年,第467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
原本謝米諾夫有三方面的打算:第一,在國際上,威爾遜剛剛提出“十四條”,其核心便是“民族自決原則”,謝米諾夫企圖以此做偽裝,換得國際上的支持;第二,以為蒙古王公能同意自治,以此來實現(xiàn)他自己的野心;第三,對中國,寄希望于北洋政府的態(tài)度能夠軟化,以及日本對中國的施壓。但是最后在國際上,外蒙古獨立最大的受益國是日本,所以徒有虛表“民族自決”并未能夠使得西方列強支持蒙古獨立;在蒙古,蒙古王公對謝米諾夫以及他身后的日本勢力十分不信任,不久后的外蒙大會上,全體表決拒絕獨立要求便是最好的例證;在中國,北洋政府并沒有像謝米諾夫希望的那樣,反而采取積極的態(tài)度,甚至愿意付諸武力,從陸軍部的函件便可以看出政府的態(tài)度,函件中寫到“是我國對于謝氏,盡可以兵力實行干涉,并嚴加防范,以免擾亂。”《發(fā)陸軍部函》民國八年三月十七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年至八年,第345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雖然對謝米諾夫個人而言處于不利情形,但由于背后有日本作王牌,謝米諾夫在外蒙有恃無恐,給外蒙古造成足夠的威脅。
在利用謝米諾夫運作外蒙獨立的同時,日本還向外蒙散布帶有革命色彩的報刊,希望從外蒙內(nèi)部打開缺口,鼓動外蒙內(nèi)部的民族主義情緒。陳毅在給中央政府的電文中提到:“日前俄領攜蒙文報一紙交閱,云系由奉天寄來。內(nèi)中多鼓出蒙人革命之論,恐系日人所為……”《收駐庫倫大員(陳毅)電》民國八年六月二十二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至八年,第47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時任奉天督軍的張作霖便也緊接著發(fā)給外交部一份電文,說“奉省日人所開盛京時報館,近日發(fā)行一種蒙文報紙”,《發(fā)奉天督軍電》民國八年六月二十三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至八年,第417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雖然張作霖當時并不確定是否涉及煽動革命,但結(jié)合時間地點,應確是日本無疑。
也正是由于日本人在外蒙古問題上作梗不斷,加大了問題解決的難度。此時,蒙古上層部分勢力開始傾向于撤銷自治,歸順中央,這就給解決蒙古問題帶來了新的契機。
三、外蒙古撤治
1.外蒙上層的“黃黑之爭”
從前清開始,外蒙在政治上便是二元體制,即以庫倫活佛為首的喇嘛教上層和各盟王公,外蒙的喇嘛教屬于格魯派,格魯派又稱黃派,故將喇嘛教上層勢力稱為“黃”,外蒙各盟王公則為“黑”。按照傳統(tǒng),宗教勢力不干涉政治,不擁有土地,而王公則實際掌控土地和重大政務,但自治以后卻產(chǎn)生了矛盾。之前王公所轄土地為圖車三扎四盟,喇嘛所轄徒眾,名曰沙畢,但卻沒有土地。自治以后,由于推舉活佛為首領,黃派開始擔任公職,在土地、稅收等方面用損害王公利益的手段以肥沙畢。另外,外蒙總理大臣三音諾顏汗病故后,按照前清舊制應該由他的弟弟繼承,而黃派卻一改傳統(tǒng),私自將職位給了一個“野孩”(有傳聞稱是活佛的私生子),從而激化了黃黑兩派之間的矛盾?!妒振v庫倫大員(陳毅)電》民國八年八月十五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年至八年,第460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
黃黑兩派的權爭給了北京政府解決外蒙問題的機會,再加上外蒙上層早就對俄國日本感到不滿,頗有“前途愈難”之憂,進而擔心成為下一個朝鮮,(《收駐庫倫大員(陳毅)電》民國八年一月二十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至八年,第309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所以北京政府更加主動的尋求問題的解決。1919年1月5日,外交部給陳毅發(fā)去電文,希望陳毅與蒙古商談,“愿取消俄蒙協(xié)約,以便促進外蒙文化”,這是北京政府對外蒙古當局的一次試探,十三天后,外交部收到陳毅電文,稱“多半王公久有此意,特不敢言,且無人負責。此事需三音諾顏主持,渠請假回旗半年,日內(nèi)即將來庫,俟到當竭力疏通?!保ā妒振v庫倫大員(陳毅)電》民國八年一月十八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至八年,第308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云云。這個消息足以讓人興奮,不久,北京政府就開始著手與外蒙古當局進行談判。
2.撤治條例的商定
8月15日,外蒙當局派車林到陳毅處,車林稱“車盟舉司法長車臣汗為代表,圖盟舉內(nèi)務次長達爾罕王為代表,即前清幫辦汗臣,三盟舉陸軍長扎密養(yǎng)王為代表,扎盟舉嘉亨尊活佛為代表,公推車林向都護陳明意見”,并向陳毅提出了兩條要求:其一,將現(xiàn)有五部機關改組,直隸大員仍如清制,官員漢蒙參用;其二,設地方自治議會,由各部王公組成,可以參與政治。另請中央政府安撫喇嘛,喇嘛則不得干預政治以及擁有土地。另外車林提醒陳毅四點,其一,協(xié)約等條,是否同時于條件中聲明取消?其二,條件既定,即需實行,現(xiàn)在舊俄領使尚在,該如何應對俄使?其三,將來俄政府成立,應重訂新約,要求承認 ;其四,由中央決定現(xiàn)定條約是否即刻宣布,抑留待要求承認新約時宣布。
對此,陳毅電請政府趁王公皆在庫倫時機,盡快做出決定給予答復,為免多生事端,另要求政府保守秘密。(《收駐庫倫大員(陳毅)電》民國八年八月十六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至八年,第462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而正在此時,事情又有了變化,發(fā)電當日,陳毅收到了一則消息——謝米諾夫率領軍隊三四千人,定于陰歷二十,由大烏里啟程進犯外蒙桑旗,并宣稱“蒙既不從我,我即來降蒙?!保ā妒振v庫倫大員(陳毅)電》民國八年八月十六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至八年,第463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氣焰十分囂張,陳毅只得一邊請求中央速派兵平亂,一邊主持外蒙撤治事宜。此時,帝俄殘余仍在外蒙駐有領事館,但已然無法起到重要作用,因此重點便在謝米諾夫。
由于王公主張的撤治條件與黃派產(chǎn)生矛盾,故撤治之事并不順利。因邊事吃緊,謝米諾夫和日本人蠢蠢欲動,如果外蒙堅持自治,那么黃派一定會成為日本人控制下的工具,使自己的利益遭到更大的侵犯,同樣,如果按照蒙古王公的條件撤治,自己的利益無法保證,那么對黃派而言,撤治也是沒有意義的。所以黃派也是主張有條件撤治,但更為消極。為盡快達成撤治事宜,雙方互有妥協(xié),在條件里增加了11條關于優(yōu)待喇嘛的事項,共形成63條意見之后,終于獲得表決通過,遞交靳云鵬內(nèi)閣備案。(《代理總長(陳籙)條諭》;民國八年十月二十八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至八年,第560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
當撤治就要完成時,蒙古上層的哲佛出現(xiàn)了動搖。由于嘉亨尊活佛力主撤治,其信眾又最多,且平素與哲佛下屬的大沙畢喇嘛不和,遭到了內(nèi)務長兼總理巴特瑪?shù)热说募岛?。于是便密稟哲佛,派嘉亨尊往北京面請大總統(tǒng)保留自治,并派人暗中監(jiān)視,若嘉亨尊為王公說話,請求撤治,就將其毒害。事情被嘉亨尊知曉后,即刻召集蒙古王公商議處置辦法,最后決定將哲佛交給大總統(tǒng)的密函的內(nèi)容告訴陳毅,密函體現(xiàn)哲佛對撤治的消極態(tài)度,稱陳毅與蒙古王公勾結(jié),要求大總統(tǒng)撤換陳毅;并且要求保留自治兩年;另外還要求中央駐庫倫的軍隊撤回。(《收駐庫倫大員(陳毅)電》民國八年十月二十九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至八年,第566—567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這說明蒙古上層部分勢力開始反水,外蒙撤治問題解決進程又有了倒退的危險。
四、徐樹錚完成撤治
1.徐樹錚的恩威并施
1919年6月,安福系軍閥徐樹錚受命擔任北京政府西北邊籌使兼西北軍邊防司令,之后,兵權在握的徐樹錚開始逐步取代陳毅,接手對外蒙的交涉。
徐樹錚面對的外蒙局勢是:外部有日本人支持下的謝米諾夫盤踞邊境,內(nèi)部上層勢力分裂,王公主張有條件撤治,而部分上層喇嘛對此持消極態(tài)度。由于蒙古王公并不構(gòu)成對撤治的威脅,徐樹錚便將工作的重心轉(zhuǎn)移到喇嘛一派身上,采取恩威并重的方式。徐樹錚認為,“撤治用四字,而用恩用威……蒙性多猜,威則不易近,故必先恩以結(jié)之??制渚枚滓曇?,然后威以折之,蒙無實力,必悚而就范,再待以恩,以結(jié)其心,則不思勾結(jié)外援,乃永無反側(cè)矣?!保ā妒瘴鞅边吇I使(徐樹錚)庫倫來電》民國八年十一月十五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至八年,第588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
在“恩”方面,徐樹錚將重點放在四個人身上,即總理兼內(nèi)務長巴特瑪多爾濟、大沙畢商卓特巴、繃楚克以及棍布,這些人都是活佛面前的重要人物,他們的態(tài)度對活佛有重要影響。徐樹錚于是便對這些人示好,以消除他們的疑慮和不滿。當時,巴特瑪雖然貴為總理大臣兼內(nèi)務部長,但他的封爵卻不是最高的,只是一個“王銜”,而其他人諸如大沙畢商卓特巴,雖比巴特瑪年輕,卻已經(jīng)被封為“親王”了,所以巴特瑪頗為不滿。徐樹錚從這點入手,對他許諾,事成之后,“王銜定可冊真,并其弟皆與雙俸”。(《收西北籌邊使(徐樹錚)庫倫來電》民國八年十一月十九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至八年,第592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在“威”方面,徐樹錚將自己的幾千西北邊防軍帶到了庫倫,西北邊防軍是徐樹錚嫡系,裝備優(yōu)良,訓練有素,這樣的一支軍隊駐扎在庫倫,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對外蒙上層勢力的震懾。此外,在商談撤治條件時,徐樹錚“堅持欲訂條例非簡略不可”,并且自己擬定了八條,帶著軍官來到巴特瑪處,強迫其簽字,此后又要求活佛先行撤治,并威脅限一日之內(nèi)答復,“否則拿解者不止一佛,執(zhí)事雖老,亦當隨行”。(《收西北籌邊使(徐樹錚)庫倫來電》民國八年十一月十九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至八年,第594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
徐樹錚這一恩一威,民國八年十一月十七日,外蒙官府撫王公喇嘛宣布取消自治,歸順中央。大總統(tǒng)徐世昌于十一月二十二日正式簽署大總統(tǒng)令,“應即俯如所請,以順蒙情。所有外蒙博多克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汗應受至尊崇,與四盟沙畢等應享之利益,一如舊制……共享共和幸福”(《大總統(tǒng)令》;民國八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中俄關系史料》(外蒙古)中華民國六至八年,第601—602頁,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中華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三十日初版).隨即,外交部又廢除了1915年袁世凱與俄國簽訂的《中俄蒙協(xié)約》,并在1920年元旦,為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汗舉行了冊封典禮。撤治算是正式完成。
2.對徐樹錚撤治的評價
徐樹錚的撤治措施歷來受到不同的評價。筆者認為,徐樹錚采取的方法雖最為快捷,但完成撤治不久,舊俄軍官恩琴便又重新煽動起外蒙獨立,最終使外蒙沒能再一次回歸祖國,其中的原因必然和徐樹錚的撤治措施有關。外蒙之所以愿意歸順前清,是因為前清對蒙實行了正確的政策,讓外蒙能夠共享政權;而外蒙之所以要分裂,是因為外蒙的利益不再與清朝息息相關,甚至清朝需要犧牲外蒙的利益來保證自身的統(tǒng)一。陳毅明白這一點,所以在與外蒙交涉的時候如履薄冰,步步為營,而徐樹錚的“恩威并施”固然可以迅速解決問題,卻無法坐到真正收買人心,一旦外蒙上層發(fā)現(xiàn)自己的切身利益并沒有因為撤治而得到更切實的保障,同時還需要小心與專橫跋扈的軍閥徐樹錚打交道時,其心中獨立的愿望便會再一次復蘇。
徐樹錚對國家統(tǒng)一有巨大貢獻,但在當時政治環(huán)境下處理或接收外蒙,還會涉及到軍閥和大國勢力的角逐,故外蒙的問題并非國內(nèi)問題還是國際問題;外蒙獨立也非幾個人的因素而是那個時代的悲劇,既使繼續(xù)采用陳毅的循序漸進,也不能保證撤治過程中不會出現(xiàn)新的變數(shù),最終外蒙能否回歸亦是一個未知。
五、結(jié)束語
陳毅、徐樹錚與外蒙古撤治之后,外蒙古局勢朝著意想不到的方向發(fā)展,直到1946年中華民國政府正式承認外蒙古獨立。在這一過程中,中國始終沒有放棄對外蒙古的主權聲明,貧弱的中國同時要面對日本和日益強大的蘇聯(lián),在這一過程涌現(xiàn)出了一大批竭力維護國家利益的外交家。無論是陳毅還是徐樹錚,都起到了獨特作用。北洋時期特殊的國內(nèi)外政治環(huán)境下,許多維護自身利益的合理合法的行為都無法實現(xiàn)。作為弱國,應該采取怎樣的外交政策,也是這一時期外交家所苦思憫想的。晚清的李鴻章“以夷制夷”,最終失敗了;外蒙撤治中徐樹錚“恩威并施”,換來了短暫的成功。因此,在中國近代外交史中,無論李鴻章的“以夷制夷”,陳毅的“循序漸進”還是徐樹錚的“恩威并施”,現(xiàn)實主義原則始終是處理對外關系的最佳辦法,因地制宜,因時而動,面對弱國則采取較為強硬的手段,面對強國則采取更為靈活的手段與之周旋,最大程度上減少國家的損失。在研究民國時代的歷史事件,尤其是外交的時候,僅憑單純分析其階級屬性或政治派別,就斷定其行為的性質(zhì),是不客觀的,應該聯(lián)系當時國內(nèi)外政治環(huán)境下所確立的外交方針,給予歷史一個客觀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