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春雷
“細”是蘇州評彈的藝術特點之一,不論是敘說的細密,描述的細致,刻畫的細膩,主要都表現(xiàn)在精到的細節(jié)描寫上。細節(jié)是文藝的細胞,具體真實的細節(jié)組成了真切生動的藝術形象。因為社會生活中的人物事物,都有其不同的屬性和個性特征,要如實地反映他們,就必須要反映其真實的細節(jié)。作為一種說唱藝術,評彈可以突破時間和空間的局限,深入周詳?shù)貋碜龈鞣N必要的細節(jié)描寫。這種靈活生動的細節(jié)描寫,往往是戲劇電影等所難以做到的。這樣,就使缺乏視覺形象的評彈說唱具有了一種特殊的吸引力,使看了同樣題材的戲劇電影的人,仍然津津有味地要來聽書。甚至有人在戲和書二者之間還是更愛聽書。細節(jié)原是描述不可缺少的手段,而在評彈,由于對這一手段的特別重視和發(fā)展,竟成為了它的一個藝術特色。
細節(jié)能反映出事物和人物的本質特征,評彈藝術的大部分的細節(jié)描寫都具備著這種真實性和典型性。評彈“理、味、趣、細、奇”的藝術特點相互之間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以典型化的細節(jié)來反映社會生活的本質特點及其規(guī)律性,以真實的細節(jié)來反映生活,這就是評彈“細”和“理”的藝術特點之間的密切關系。在必然性的基礎上存在著不少偶然性的因素,由這些偶然性構成了書中曲折離奇的情節(jié),尖銳激烈的矛盾。這些偶然性往往使環(huán)境和人物的典型性更為鮮明突出,這也是評彈藝術特色“奇”的體現(xiàn),不少偶然性的情節(jié)也是由細節(jié)構成和表現(xiàn)出來的。這又是“細”和“奇”的結合了。
蘇州評彈一向注重刻畫人物,評彈的許多細節(jié)都是為刻畫人物服務的。對于以敘述為主的說唱藝術,其人物的外貌包括服飾穿戴等,為了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都要作細致的描述。這種描述在評彈里又往往很注意與人物性格化的結合。其中有些是吸收自戲曲舞臺的人物化妝,但也有些還是戲曲參照了說唱藝術中的人物刻畫。因為說唱比較靈活,它可以更接近于社會生活,又可以形容絕到,把外形、神態(tài)、性格與身份、時令等結合起來,這往往成了評彈描繪人物肖像的獨到之處。如楊振雄老先生的名段《絮閣爭寵》里梅妃的“側坐馬鞍,宮裝半披,一縷青絲,掠面蓬松”寥寥數(shù)語就將梅妃當時的形象描述出來。我自己演出的長篇彈詞《梅花夢》里祝枝山的開相,“祝枝山今年32歲,生個五短身材黑蒼蒼個皮膚,兩條眉毛又闊又粗,俚頂頂標致就是一對眼睛,瞇起眼外加還是一對砸吧眼,拉耷個阿胡子,個張嘴巴闊得不得了,闊得了那么賽過你買仔根油條了總好橫塞好塞進去了?!弊プ×巳宋锏拈L相特征,十分傳神。再如長篇彈詞《描金鳳》里的門斗劉九洲,“身上板要著件長衣裳,拖一塊,掛一爿,破了就打個小結,渾身上下打了十幾個結,真是‘結疙羅多’象‘蘇頭’那樣蕩下來,腳上鞋子鞋跟已經沒有,剛扳上,走了兩三步又脫下了,所以人沒到,鞋皮聲卻先到了?!边@些細節(jié)把一個家境清苦的學宮當差的外形描繪得淋漓盡致。
當然,刻畫人物外貌還不是主要的,主要的還在于展現(xiàn)其性格特征,揭示其內心世界?!度Α防?,唐伯虎自以為秋香對他有情,在暗地里指點他,誤以為秋香把腳趾頭動一下,就是要他對老太太磕一下頭,秋香在無意之中把腳趾頭多動了幾下,他就給老太太頻頻磕頭磕個不停。表現(xiàn)出了唐伯虎的癡情。《金釵記》里童兒沈方被冤枉與三娘有染,被叫到房廳對質,到那時見三娘已經跪在那里,心想,如果自己進廳去與三娘一起跪著,不好,如果站在旁邊,又不像個童兒,于是就跪在房廳門檻外面天井里。這一行動的細節(jié)是表現(xiàn)了沈方的伶俐、懂事。所以以凝練精到的細節(jié)寫人物,就使人物性格更加鮮明,形象更加生動,同時也能使書情的戲劇性更強,也更能打動觀眾。
不過生動、真實的細節(jié)描寫,在于演員要有對社會生活的精細觀察和體驗,最好是親身的見聞和感受,至少也要經過深入的調查和考據。不深入生活,沒有深厚的生活積累,就無法作細膩的描寫,也寫不出真實的細節(jié)。由于評彈演員常年演出長篇,長期受聽眾的檢驗,聽眾不愿接受那些不真實的,憑空虛構的東西。也不耐煩聽那些不重要的、無意義的、瑣碎的、偶然的細節(jié),就逼著演員必須花很大的努力去選擇、提煉、創(chuàng)造書中的細節(jié)。“有書則做,無書則表”這個做,不僅是表演,主要的還在于細致的描繪和刻畫,還在于許多細致的描寫。說明書般粗線條的敘述,只能稱為故事,是不能稱為評彈的。不注意運用細節(jié),往往書會越說越短越說越粗。只說梗概丟掉細節(jié),粗枝大葉浮光掠影,而書味索然。聽書猶如雪夜訪戴,有興趣的不是旅途的目的,而是旅途的本身。品味書中的細節(jié)描寫,才能給觀眾帶來更多的情趣享受,所以作為演員在演出的過程中一定得注意細節(jié)的描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