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路

一

楊老師捧著一本厚厚的相冊走進教室，笑瞇瞇地對同學(xué)們說：“明天就要放寒假了，我請大家參與一項有意義而且特好玩的活動?！?/p>

48雙眼睛一齊盯著桌上的相冊。

楊老師說：“我希望每個同學(xué)在假期中收集一種有意義的東西。開學(xué)的時候，我們辦一個展覽，看看大家都收集了什么……”

教室里頓時熱鬧起來。你看李小明那個神氣勁兒！他是班上有名的集郵大王，他有全套的生肖郵票，乖乖！12張！尤其是那張猴票——鮮紅的墊底上有只毛茸茸的黑里透著金色的小猴子。除了中國郵票，他居然還有其他一百多個國家的郵票，有些國家大家還不知道名字，也不認識郵票上的外國字，只能任憑李小明神吹胡侃。李小明的集郵冊不但不許別人摸，連看的時候，他還給別人限定距離，說是人家呼出的二氧化碳會破壞他郵票的品相……大家只有干瞪眼的份兒。唉！誰讓人家的爸爸在大使館工作呢。

再看孫慶慶那個德行——他微笑著，得意地微笑著。他之所以微笑，是因為什么樣的火花他都有。其實，說穿了他根本沒什么了不起，他媽媽是火柴廠專門設(shè)計火花的……

徐彎彎坐在那里有點緊張。她既沒有在大使館工作的爸爸，也沒有在火柴廠工作的媽媽。她的父母都是中學(xué)老師，沒有外國人給他們來信。

幸虧楊老師又說：“我們的收藏不在于它的價錢，而在于它的意義。我希望同學(xué)們展開想象，世界上有各種收藏，有收藏錢幣的，有收藏鐘表的，有收藏票證的，有收藏酒瓶子的，外國人還有收集浴缸和馬桶的……”

“嘻嘻——收集馬桶？”同學(xué)們笑了起來。

楊老師拿起桌上的相冊：“你們猜，我收藏了什么？”

“照片——”金鳳叫起來。

楊老師打開相冊。

“呀——”同學(xué)們驚叫起來。

只見黑色的墊底下排列著一只只美麗的蝴蝶標(biāo)本，黃色的、白色的、橘紅色的、黑色上帶著金色斑紋的……每只美麗的蝴蝶下邊都有一行白色的小字——看不太清楚。徐彎彎想，一定寫著蝴蝶的名字和產(chǎn)地吧。

楊老師緩緩地說：“這些蝴蝶標(biāo)本都是我教過的畢業(yè)生送給我的。以前，每當(dāng)我教過的學(xué)生畢業(yè)的時候，我就對他們說：‘我希望你們將來每個人能送我一只你們自己制作的蝴蝶標(biāo)本……后來，我的學(xué)生長大了，參加了工作，做什么工作的都有，地點也是天南海北……于是，每年我都能收到十幾封信。信里總夾著一只在他工作的地方所捕捉到的最好看的蝴蝶。我把它們粘在我的相冊里，然后在每只蝴蝶的下面寫上這個同學(xué)的名字和他工作的地點……有些同學(xué)畢業(yè)已經(jīng)有二十多年了……”

教室里變得很安靜，沒有一個人說話。

徐彎彎暗暗對自己說：我一定要收集一種最有意義的東西。

二

寒假開始了。

徐彎彎坐在桌前念英語課文。

“彎彎，你不要總是自己念，你要跟著錄音帶念，要不然你發(fā)音不準……” 媽媽說。

“多麻煩呀！”

“怕麻煩怎么行？學(xué)習(xí)可不能怕麻煩。”媽媽裝好磁帶，按下了按鍵，“來，準備好，錄音機里念一句，你念一句。”

徐彎彎轉(zhuǎn)過身子，舉起課本，嘴里嘟嘟囔囔地說：“你們大人多好，也不用做功課……”

錄音機里發(fā)出“沙沙沙”的聲音。

好一會兒，徐彎彎和媽媽同時說：“咦？怎么沒聲啊？”

“呀，錯了！我把錄音鍵給按下去了！”媽媽從沙發(fā)上跳起來……

徐彎彎不知為什么“格格格”地笑起來。她搶在媽媽前頭將磁帶倒到開頭，然后按下了播放鍵。

呀！屋子里出現(xiàn)了媽媽的聲音：“來，準備好，錄音機里念一句，你念一句?！?/p>

徐彎彎又笑起來。

媽媽的聲音和平時說話的不大一樣，錄音帶里的聲音又圓潤又好聽，像電臺播音員似的。

錄音機又傳來徐彎彎的聲音：“你們大人多好，也不用做功課……”那聲音也挺好聽。

徐彎彎和媽媽一起笑起來。

徐彎彎心里忽然一動。心想，呀！我要是把全班同學(xué)的聲音都收集起來，一定特好玩！對！就這么辦，一個人一句。開學(xué)的時候在班上一放，準把他們都給鎮(zhèn)住！不過，這可是個秘密，跟誰都不能說，說了就沒意思了。

徐彎彎高興得跳起來，抱住媽媽的脖子：“媽媽，你真好！”

“你這是怎么啦？”弄得媽媽莫名其妙。

徐彎彎的爸爸是外語老師，他有個巴掌大的錄音機，只能自己用，誰也不讓動，跟心肝寶貝似的。

吃午飯的時候，徐彎彎對爸爸說：“爸爸，我的生日是幾號??？”

爸爸和媽媽互相看了一下，不明白彎彎為什么會提這個問題。

爸爸瞇起眼睛：“你要干什么？可別跟爸爸?；^??！”

“到底是幾號??？”

媽媽忍不住說：“1月28號，要不怎么總愛動（凍）手動（凍）腳的呢？”說著，媽媽就掰著指頭算起來，“22、23……喲！再有6天就要過生日了。”

徐彎彎歪起腦袋：“今年過生日，你們要送給我什么禮物??？”

爸爸拍了一下徐彎彎的腦袋：“我說你是?；^吧？真不怕羞，禮物都是人家送的，哪有自己張口要的？”

媽媽說：“還真不知道送你什么，你說吧！”

徐彎彎說：“我什么都不要，一分錢也不讓你們花，只要你們借給我一樣?xùn)|西！”

“什么東西？只要我們家里有……”

“這可是你們說的？”

爸爸媽媽又互相看了看，一起點點頭。

“把你的小錄音機借我玩一個星期?！毙鞆潖澱f完就牢牢地盯著爸爸的眼睛。

爸爸遲疑了一下說：“好！28號早晨八點開始，就借你一個星期，可別弄壞了?！?/p>

“保證完璧歸趙！”

從那天起，徐彎彎就盼啊盼啊，好不容易盼到了那一天。她跟爸爸學(xué)會了錄音機的使用方法，然后就開始“偽裝”起來。她先把外套的里兜拆開一個小洞，以便電線從衣服里穿過。再把微型話筒別在領(lǐng)子上，一照鏡子，發(fā)現(xiàn)容易暴露，又改別在上衣口袋上，然后在旁邊插一支黑色的鋼筆做掩護。照照差不多了，就開始練“指法”。微型錄音機上的按鍵挺多，又挺小，要在兜里摸索著進行可真不容易……幸虧錄音鍵上有個凹下去的小圓坑。endprint

徐彎彎上路了，偉大的工程就要開始，彎彎感覺有點像間諜。

徐彎彎第一個來到“高半音”金鳳家。金鳳對徐彎彎的到來非常高興。她們一坐下來就聊了一個鐘頭，兩個小姑娘唧唧喳喳，也不知道都說了些什么。忽然，徐彎彎想起了自己的“任務(wù)”，急忙把手伸到外套口袋里。

“金鳳，說句祝愿的話吧！”徐彎彎有點緊張。

“你怎么啦？你是不是要離開我們？”金鳳有點奇怪。

徐彎彎靈機一動：“快過春節(jié)了，說句祝愿的話吧！”

金鳳嚴肅起來，咳嗽了一下。

徐彎彎的小手指在兜里輕輕一按。

沒想到金鳳又突然笑了起來：“說什么呢？”

徐彎彎急忙說：“快說，說什么都行！”

“祝我們的友誼地久天長，祝你明年當(dāng)上三好生?！苯瘌P又想笑。徐彎彎急忙按下了停止鍵。

幾天過去了，女生都“采訪”得差不多了。男生嘛，那幾個挺和氣的也都“采訪”完了。現(xiàn)在，徐彎彎最發(fā)愁的就是去“集郵大王”李小明的家。李小明不但傲氣，而且在學(xué)校里似乎視女同學(xué)為“天敵”，說話從來都是橫著來。

反正他也不能把我給吃了，頂多是說點難聽的話！徐彎彎咬咬牙，硬著頭皮走進了李小明的家。

萬萬沒想到，李小明特別高興，當(dāng)然還得擺點男子漢的架子。他又是給徐彎彎沏茶，又是給她喝果珍，弄得她挺不好意思。

李小明抓了抓頭皮說：“說什么祝愿的話呢……愿你們別小心眼兒。”

徐彎彎說：“誰小心眼兒啦？”

李小明寬厚地笑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話都給徐彎彎錄進去了。

一個星期過去了，全班48個同學(xué)的祝愿一個不少，全都收進了徐彎彎那小小的錄音帶。

又用了整整兩天的時間，徐彎彎把錄音帶剪輯好，每段話的前邊她都給錄上了說話同學(xué)的名字。聽著自己精心的收藏，彎彎甭提多高興了。她為自己能完成這樣巨大的工程感到自豪。

三

開學(xué)的第二天下午，班上的收藏展覽會開幕了。每個同學(xué)都把自己收藏的東西放在課桌上。教室里就像個雜貨店一樣，熱鬧極了。幾乎每個同學(xué)桌上都堆得滿滿的，只有徐彎彎的桌上空空蕩蕩的。

同學(xué)們好奇地看著徐彎彎的桌子問：“徐彎彎，你是怎么回事？”

徐彎彎手放在兜里摸著她那盒珍貴的磁帶，笑而不答。她要給大家來個意外的驚喜。

火柴盒大王孫慶慶走到徐彎彎旁邊笑著說：“我知道徐彎彎收集什么了，她收集空氣！”

全班同學(xué)一齊笑起來。

楊老師走進教室，看著桌上堆著各種各樣的收藏品，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縫。當(dāng)她看到徐彎彎的桌子時，忍不住好奇地問：“徐彎彎，你什么也沒有收集嗎？”

徐彎彎從座位上站起來說：“老師，我收集了全班每個同學(xué)說話的聲音?！闭f著，她把磁帶從兜里掏出來。

“哇——”全班同學(xué)一齊叫起來。

楊老師又驚又喜：“啊！你這個收藏太棒了！快放給我們聽?！?/p>

“老師，我沒帶錄音機，家里的太大了，小的又只能用耳機聽……”

楊老師說：“我辦公室有一個，快去拿來！”

錄音機拿來了。徐彎彎將錄音帶放了進去，按下了播放鍵。教室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錄音機里忽然傳出徐彎彎爸爸的聲音：“第十課，點金術(shù)。課文的大意是，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國王叫邁德斯，他有個女兒叫金瑪麗。這個國王很有錢，但他貪得無厭……下面我念英文。”

同學(xué)們愣了一下，接著便大笑起來。徐彎彎驚呆了。她做夢也想不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她千不該萬不該，昨天晚上又聽了一遍磁帶，把磁帶留在了錄音機里……爸爸呀！你怎么也不聽一下呀？徐彎彎趴在桌上小聲哭了起來。楊老師正要安慰她，門外傳來敲門聲。

門開了，彎彎的爸爸站在門口，手里舉著一盒磁帶。

徐彎彎抬起頭看見爸爸，委屈一下子涌上心頭，哭得更厲害了。

爸爸急忙走過來：“彎彎，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錄音帶？今天我拿了這盒磁帶上課的時候，給學(xué)生一放，大家哈哈大笑，什么亂七八糟的……”

徐彎彎立刻不哭了，從座位上跳起來，從爸爸手里幾乎是搶過錄音帶，又把錄音機里的磁帶拿出來塞在爸爸的上衣口袋里，說：“你快走吧！”

爸爸有點不知所措。

楊老師微笑著沖他點點頭。

爸爸走出教室，忽然聽見屋里傳出一陣熱烈的掌聲。過了十幾秒，教室里又爆發(fā)出一陣笑聲。爸爸莫名其妙。不過，有一點他明白，今天到彎彎學(xué)校是來對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