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改革開放后，壯族的社會流動加快，戀愛倫理發(fā)生了轉型性變遷。壯族青年的擇偶方式突破了 “依歌擇配”傳統(tǒng)，向著多元化的方向發(fā)展；擇偶標準經歷了由“門當戶對”到注重對方個人條件和經濟條件的轉變；擇偶的空間距離擴大，民族間婚戀增多。

【關鍵詞】社會流動；壯族；戀愛倫理；變遷

在西方，“ethics”（倫理）一詞源于希臘文“ethos”，“ethos”的原意是“風俗”、“習慣”、“人格”等。戀愛倫理就是有關戀愛方面的風俗習慣，是異性之間在婚前的求愛和戀愛過程中應該遵循的行為準則和道德規(guī)范。壯族在漫長的歷史發(fā)展進程中，形成了具有本民族特色的婚戀習俗。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我國工業(yè)化和城鎮(zhèn)化進程的加快，封閉的城鄉(xiāng)二元社會結構被打破，壯族的社會流動日益頻繁，大量的農村人口外出打工，經商、求學，他們受到了外界文化的熏陶，在外界文化與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碰撞中，傳統(tǒng)的戀愛倫理發(fā)生了轉型性變遷。

關于壯族婚戀習俗的研究，已有的成果主要是從兩個方面進行探討：一是對壯族婚姻儀式的研究，認為壯族婚姻儀式的一般程序包括問親、定親和迎娶三個大程序，每個程序又包含有若干小程序。如馬永全的研究中就有壯族婚姻從發(fā)媒、闖門、踏房門、架橋、定親、報婚期、發(fā)彩、迎娶、進屋、回門的詳細闡述。二是對壯族婚戀觀變遷的研究，如黃潤柏認為壯族青年擇偶觀和通婚圈在過去的幾十年間發(fā)生了巨大改變。這些研究從民俗學、人類學、社會學等視角對壯族婚戀習俗進行了探討，取得了較為豐碩的研究成果，但從倫理學角度對壯族戀愛習俗及其變遷的研究還很缺乏。筆者通過整理前人的研究成果，嘗試從擇偶方式、擇偶標準和擇偶范圍等幾個方面，探討社會流動語境下壯族戀愛倫理的變遷。

一、擇偶方式的變遷

壯族傳統(tǒng)婚姻不自主，多數由父母包辦。通常孩子長到幾歲甚至一兩歲，父母便委托媒人尋親，經媒人問親，如果雙方父母同意，便請人算“八字”，若不相克，即是合命，雙方父母選吉日舉行定親儀式。即便是通過唱山歌結識，男女雙方情投意合，男方也要請媒人作形式上的求婚，征得雙方父母同意。

雖然在壯族傳統(tǒng)社會婚姻不能自主，但是戀愛可以自由。壯族青年男女婚前和不落夫家期間有戀愛自由。戀愛自由的主要方式是“依歌擇配”，這是在過去壯族青年男女通過對歌相識、相交，傳達愛慕之情，從而確定戀愛關系的擇偶方式。這種擇偶方式，壯族自古就存在，清代《峒溪纖志》一書有關于壯族地區(qū)的記載：“有扁歌、擔歌以為酬唱，相合即為夫婦”。一般來說，青年男女首先是在集體對歌中選擇，鐘情某個異性后，也是以歌代言向對方表達愛意。壯族青年所唱的情歌，一般是即編即唱，出口成歌，但無論是歌圩對歌還是野外對歌，一般都按一定的程序來進行。開始先唱“初遇歌”，然后是“贊美歌”，雙方有意了，就繼續(xù)唱“相戀歌”，之后唱“定情歌”，離別時唱“離別歌”。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壯族村民的擇偶方式發(fā)生了變化，“依歌擇配”的擇偶方式受到了極大沖擊甚至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中國改革開放以后，隨著壯族農村勞動力向非農產業(yè)轉移，以及青年人外出讀書的機會增多，壯族人擺脫了土地的束縛，社交范圍日漸寬廣，在傳統(tǒng)的血緣、地緣關系之外，建立了一些諸如業(yè)緣、學緣、趣緣等新的人際關系網絡。社交范圍的擴大使壯族青年有了更大結交異性、尋求愛情的渠道。同時，科學技術的快速發(fā)展，“依歌擇配”的擇偶方式也受到了現代科技產品的沖擊，電話、電視、手機、互聯網的普及，年輕人獲取婚嫁信息的途徑更多，擇偶方式也在不斷翻新，從電話戀愛到短信戀愛再到網戀，年輕的壯族人已經沒有興趣也沒有時間在歌圩上尋找意中人了。于是，傳統(tǒng)的“依歌擇配”的擇偶方式對年輕人的擇偶影響越來越少。李素娟等學者2010年在壯族聚居地廣西宜州市劉三姐鄉(xiāng)中枧屯的調查顯示，接受調查的206人中，僅有3人是通過唱歌認識的，占1.5%。

二、擇偶標準的轉變

20世紀80年代以前，在壯族傳統(tǒng)的擇偶標準中，門當戶對是一個極其重要的要素。門當戶對要求婚姻當事人的家庭出身和自身條件等互相般配，彼此認同。門當戶對作為壯族傳統(tǒng)的擇偶規(guī)范一直制約著人們的擇偶行為。解放初期的調查資料表明：1949年以前，“門當戶對”是壯族擇偶的重要標準，如廣西龍勝縣龍脊鄉(xiāng)的壯族，“一般是富農與中農來往，中農與貧農略有來往，而富農的女兒，與貧農結親，主要也是因為富農的女兒‘八字不好，無人娶；而貧民因家貧要求過高承擔不了耗費只得將就些。”跨越階層的婚姻是當時壯族人無奈的選擇。在壯族傳統(tǒng)的擇偶標準中，除了首先講究“門當戶對”外，其次是要求對方的人品好、能歌善唱和身體健康等?？傊?，在壯族傳統(tǒng)的擇偶標準中，首先考慮“門當戶對”，其次才是個人的自身條件。

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隨著我國改革開放政策的實施和不斷深入，極大解放了壯族地區(qū)的社會生產力，經濟持續(xù)、穩(wěn)定發(fā)展，人們的生活狀況逐漸改善，改革開放也使人們的發(fā)展空間不斷擴大，大批壯族人離開家鄉(xiāng)到外地打工，與外界的交往機會增加了，促進了與外地文化的交融，這些變化使壯族擇偶標準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呈現出多元和開放的特征。改革開放以來，壯族擇偶標準的變化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第一，對家庭背景的關注度減弱，而對個人條件的期待提升。過去，壯族青年在選擇結婚對象時非常講究“門當戶對”，要求雙方的家庭出身互相般配?，F在，他們較少關注對方的家庭背景，不再把家庭出身和政治背景作為締結婚姻的重要考量，而是把個人條件作為擇偶時重點考慮的因素。在個人條件中，除了人品好、身體健康等傳統(tǒng)的擇偶標準外，性格、技能和文化程度等也成為重點考慮的條件。首先，人品方面，“勤勞善良又有教養(yǎng)”者是理想的人選，而傳統(tǒng)的“老實可靠”型人選，對青年人的吸引力正日漸減弱；其次，身體健康仍然是人們擇偶的重要標準，他是承擔家庭責任、履行家庭義務的基本條件；再次，對方的性格好和雙方脾性相投，也是大多數人擇偶時考慮的重要因素之一；最后，擇偶標準出現了從要求對方能說善唱到重視技術、文化層次的變化趨勢。endprint

第二，注重對方的家庭經濟條件。過去，壯族地區(qū)社會生產力水平低，經濟發(fā)展落后，社會分化不大，各個家庭在經濟條件方面差別很小，因此，年輕人在選擇結婚對象時不怎么看重對方的家庭經濟條件。然而，改革開放以后，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fā)展，壯族地區(qū)的貧富差距逐漸拉大，經濟條件對人們的影響越來越大。出于對現實的考慮，現在，大多數壯族青年在選擇結婚對象時，都比較關注對方的家庭經濟條件。

三、擇偶范圍的嬗變

在壯族傳統(tǒng)社會中，由于受經濟、社會、地理及交通等條件的限制，人們的交往圈狹窄，通常只在方圓10公里左右范圍內的族人間活動，其婚嫁流動也在近距離的空間中進行。壯族結婚對象，多數是鄰近鄉(xiāng)村的本民族同齡異性，不與其他民族通婚。本民族、本地人曾是壯族人的擇偶標準之一。壯族人認為，除非迫不得已，他們是不會與其他民族通婚。直到解放前，這種近距離的擇偶原則在壯族地區(qū)還很流行。

20世紀50年代的調查顯示，解放前“龍脊壯族很少與十三寨以外的人發(fā)生婚姻關系，即有也多是他們認為自己的命苦‘八字太丑，而年達十八至二十歲的女子，本寨實在無人要，就向外尋找對象，嫁給義寧、靈川一帶的漢人，或是嫁往附近地區(qū)的瑤族，其數量有限……壯族男子也很少娶漢族婦女?！?壯族人甚至把與外族通婚視為畏途，民間俗語稱“寧愿守房死，金換不嫁外面人”，他們把在鄰近村寨的本民族內擇偶視為最理想的婚嫁空間模式。這種近距離的民族內通婚慣例的存續(xù)，主要是因為民族間生產和生活方式不同，觀念和風俗習慣也存在很大差異，無法相互適應。在一些偏遠壯族地區(qū)，近距離擇偶的狀況一直延續(xù)到20世紀90年代。在中越邊境的靖西縣岳鎮(zhèn)，壯族“通婚圈限于本鎮(zhèn)的約為85%，……90年代之前，通婚圈大多都沒有突破岳鎮(zhèn)的范圍”

改革開放后，和我國其他地方一樣，壯族青年外出打工人數逐年增多，社會流動加快，頻繁的社會流動使得青年男女有更多的機會自由交往和自由擇偶，同時，與外界的交往也使得年輕人的觀念發(fā)生了改變。這樣，壯族青年擇偶時對本民族、本地人的期待明顯減弱，壯族傳統(tǒng)的近距離擇偶狀況逐漸改變，突破了民族和地域的界限。以廣西田林縣那善屯為例，自20世紀50-90年代，那善屯嫁在本鄉(xiāng)的婦女在全部嫁出婦女中呈下降的趨勢，從50年代的86.67%下降到90年代的53.33%。而同一時期嫁到本縣其他鄉(xiāng)的婦女則上升較快，從50年代的6.67%提高到24%。出嫁到縣以外的婦女也逐年增多，從50年代的6.67%上升到22.67%。此外，婚嫁中配偶的民族成分也不再局限于本民族，族際婚姻逐年增多，“目前那善共有族際婚姻15宗，其中娶漢族姑娘為妻者12例，漢族男子入贅者2例，嫁與瑤族男子為妻者1例。” 廣西龍勝壯族的調查結果也基本相同，“打工經濟使龍脊村的通婚圈逐步擴大，婚配對象可以不論壯、漢、瑤族，而且已經遠至桂林、北京、浙江、江蘇、貴州、廣東、福建等地?！?/p>

四、結語

在交通不便、信息閉塞、安土重遷等主客觀因素的共同影響下，壯族人民長期以來只在狹小的范圍內活動，人口流動率很低。20世紀80年代以來，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形成的“民工潮”，波及壯族地區(qū)。勞動力流動給壯族村落文化帶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打破了壯族社會的靜態(tài)封閉性，加速了壯族傳統(tǒng)文化的嬗變。頻繁的社會流動也使富有壯民族特色的傳統(tǒng)戀愛倫理發(fā)生了轉型性變遷。改革開放30多年來，壯族戀愛倫理的變遷主要表現在：擇偶方式突破“依歌擇配”傳統(tǒng)，向著多元化的方向發(fā)展；擇偶標準經歷了由“門當戶對”到注重對方個人條件和經濟條件轉變；擇偶突破了民族和地域的限制，擇偶的空間距離擴大，民族間婚戀增多。

在戀愛倫理的變遷中，我們看到，壯族青年的戀愛觀念與時俱進，正朝著戀愛自由、婚姻自主的現代婚戀理念發(fā)展。我們期望，在社會的不斷變遷過程中，壯族的戀愛倫理能夠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不斷創(chuàng)新，越來越理性，越來越自主、自由。壯族戀愛倫理的變遷是社會經濟發(fā)展的表現，促進了壯族社會的發(fā)展，也引發(fā)了一些新的社會問題。壯族擇偶范圍的擴大，容易引發(fā)婚姻擠壓問題，經濟社會落后地區(qū)的女青年大量遠嫁發(fā)達地區(qū)，而發(fā)達地區(qū)的女青年卻不愿意遠嫁落后地區(qū)，這樣落后地區(qū)的男青年難以找到結婚對象，從而出現局部地區(qū)大齡男性婚荒現象。一些女青年及其家庭受拜金主義思想的影響，擇偶時過分強調對方的經濟條件，使本已消失了的“買賣婚姻”在一些地區(qū)改頭換面后重新抬頭。此外，“閃婚閃離”、“婚外戀”等現象在壯族社會也時有發(fā)生，給個人、家庭和社會帶來傷害。這些現象影響到壯族地區(qū)乃至全國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應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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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廣西教育廳廣西高等學?？蒲谢鹳Y助項目“社會轉型中的壯族家庭倫理問題研究”（201203 YB057）。

作者簡介：黃雁玲（1972- ），女，廣西桂平人，博士，廣西民族大學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主要從事民族倫理學研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