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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群

        2014-11-17 14:16:47◎劉
        小說林 2014年2期
        關鍵詞:兔崽子涼棚禿子

        ◎劉 亮

        1

        拉煤的大卡車猶如縱隊前進的“象群”,轟隆隆、咣當當?shù)叵蛭覜_過來,同時伴隨“象群”的,還有“象群”周圍升騰起的濃濃黑煙,拉得長長的,很像《西游記》里白骨精出來時伴著的那種黑煙。就連地面,也因為“象群”的到來,不停地哆嗦和顫抖著?!跋笕骸痹陔x我兩百米遠的地方,陣形突然變了,由一個縱隊變成了兩個縱隊,拉起了兩股濃濃的黑煙,沿著路兩邊,齊頭并進,像翻滾的浪頭一樣,轟隆隆地向前沖。

        一般在這種情況,我都是把自行車騎到煤道的中間,放慢車速,猛吸一口氣,待“象群”到我跟前時就趕緊閉上嘴,閉上眼。因為“象群”周圍升騰起的兩股嗆人的、濃濃的黑煙中,里面充滿了數(shù)以億計的細小煤粒子,隨著“象群”的到來而裹帶起的旋轉風,這些細小的煤粒會肆無忌憚地、一股腦地鉆進我的衣服、頭發(fā)、耳朵、鼻孔,反正只要能鉆的,它們會毫不吝嗇地鉆進去。而這個時候,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死死地把正車把,不能朝任何一邊傾斜,老實地等著兩側的“象群”轟隆隆地咆哮著開過去。幸好,這種情況不會天天有,只有在煤道上碰見小山子開車時他才會指揮伙伴們做這種惡作劇。不過,也有特殊的情況,就是小山子哪天不知哪根筋轉了一下,也會突然把“象群”帶住,搖下車窗,從駕駛室探出他的小光腦袋隔著黑煙和我打招呼:“福生叔,去巡檢啊你……”盡管這個時候他把“象群”帶住了,我也是無法呼吸,只能點點頭,趕緊騎走。小山子則在我背后哈哈笑著喊:

        “慢點啊,福生叔,小心坑……”

        小山子們跑的這條煤道有五公里長,路兩邊除了幾塊被煤場切割成豆腐塊狀的麥子地之外,剩下的就是六家煤場和我們洗煤廠的八臺供水泵了。我的工作就是巡檢這些深水泵——在這條煤道上,每天來回巡檢三趟——不論春夏秋冬,陰天下雨。這六家煤場中,兩家大的,四家小的。小山子所屬這家,是他姨夫王勝利開的,屬于大的,另家大的是宋禿子的。

        小山子的姨夫王勝利每次看到我巡檢都會這樣叫我:“福生,過來歇會兒吧?”

        王勝利是個大胖子,聽他說今年又長了十斤,快接近二百三。不論遠瞧近看,他都像個彌勒佛。我有時想,這家伙是不是彌勒佛變的——簡直太像了,不光胖乎乎,還整天樂呵呵的。在我的觀察中,他每天都喜歡手摸著肚子坐在煤場門口的小涼棚里,身旁擺著一個剛到膝蓋高的小方桌,桌上一個染黃變色的大玻璃杯,桌腿邊立著一個綠鐵皮暖瓶,他就半仰靠在老頭椅上樂呵呵地看著自己的“象群”進進出出。據(jù)王勝利講,這叫定力,一般人做不到,他說別人要不坐一會兒兩腿發(fā)麻就是屁股疼,要么就腰疼背疼的,他一點兒事沒有。他當時說這話時我是真信了,因為像他這樣一坐一天的我還沒碰到第二個。

        對于王勝利的煤場,我去過多次,有時是被王勝利喊去歇著,有時去修自行車或者去吃飯。對于我每次去,王勝利的熱情都像八月里的艷陽天——開始時他喜歡領我到處轉轉,看看他的煤堆,看看“象群”,看看破碎機、鏟煤車,看看運輸皮帶。后來再去,王勝利一步也不想動,直接拉我在他的涼棚下喝茶聊天。

        說實在的,有時巡檢累了或者躲避其他家的“大象”,我還是愿意來王勝利的煤場:煤場有兩個足球場那么大,西墻根是一個時大時小的煤堆,南墻停著一長溜的“象群”和三臺鏟煤車,中間地帶是兩臺破碎機,運輸皮帶,北面靠墻處是一個鐵皮小屋,替他做飯燒水外加看煤場的老余頭住在里面;小屋門口有一個簡易廚房和一個大鐵籠子,鐵籠子里蹲著一條一人高的大狼狗。在煤場的出門口處,就是王勝利吃飯睡覺的地方:三間磚瓦平房,旁邊就是那個看似有點凄涼味的涼棚了。

        聽別人說,煤老板當中,不是看誰的煤場大有錢,而是看誰的“象”多才行,王勝利就是屬于后者,這六家煤場中他的“象”最多,有十七頭,其次是宋禿子的十五頭,剩下那四家,都是十頭以下。那天聽王勝利說,明年準備再買兩頭“象”——兩輛大“斯太爾”。

        上午我剛騎到他那里,又被王勝利拽住了,說歇會兒不耽誤干活,先抽兩棵煙再走。我被他的熱情拴住了,坐下來,我倆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起來。

        “知道嘛福生,這錢呀,就是他娘的越滾越多,就像汽車輪子一樣,你不能讓它停下來,得讓它轉起來才行呀?!边@話王勝利說過無數(shù)次,剛才又說時,我正在打盹,他一把把我拍得差點坐在地上,“聊天呢,你打啥盹兒?昨晚和老婆做了幾次?”

        我趕緊送上笑。

        王勝利被我的笑弄得異常亢奮,伸著頭又問:“到底幾次福生,給我說說唄?”

        我起身要走,王勝利抓住我的胳膊,像抓小雞一樣那么輕松。

        我疼得回過頭說:“啥幾次呀,昨晚空調壞了,沒睡好。”

        王勝利把我放下,笑呵呵地把我從頭到腳看了個遍,“福生呀,就因為沒睡好才做那事,我是因為天天睡得太好了,才他奶奶的忘做那事的?!?/p>

        我沒有對王勝利撒謊,昨天家里的空調確實壞了,叫一個修空調的去,擺弄半天,也沒見涼風吹出來。老婆劉金花是個急性子,當時就把修空調的人攆走,說明天再去找一家。也正如王勝利說的,昨晚我還真碰了劉金花,劉金花卻不耐煩地說:這么熱,干什么呀!我討了個沒趣,仰面躺下,沒一會兒汗水就像小蚯蚓似的爬滿我的全身。到今天早上來接老李班時,老李也很驚訝,瞪著眼問我:“福生,今天咋了?這才剛過七點哩?!?/p>

        我和老李輪流看這八臺深水泵,一人連值一周,休息一周。我倆的接班時間都是每周一的早上九點,主要考慮他家是離這里十公里外的泰平村,所以才把時間拖后一小時。

        我笑笑說:“家里空調壞了,睡不著?!?/p>

        “哦,這樣。班上沒事,還是八臺泵運行,我先撤了?!?/p>

        我把老李送到門口,老李騎著車子在坑坑洼洼的煤道上像跳舞似的走了。

        2

        我們的值班室設在八臺泵的中間地段,也就是在這條煤道的中段,有兩間平房,一個六十多平方米的院子。出了院門,五米遠的地方,就是那些“象群”們跑的煤道。為了對付過往的“象群”帶來的煤塵灰,我在小院北墻種了月季、吊蘭、四季青、向日葵,同事老李則在南墻一溜兒點了些時令蔬菜:冬季是蘿卜白菜,夏天是辣椒豆角絲瓜子……除去這些,我們還有一個對付“象群”的辦法,就是每天都會灑水:在院子里,對著院門的那段煤道,路旁的楊樹,以及我們院門口兩側的墻上……

        每次見我灑水,我們值班室斜對過的煤場老板宋禿子就會嘿嘿笑,仿佛笑我這是在做無用功。他越是這樣看我,我越灑得歡,有時把路邊的野草野花也都澆得稀巴爛。而王勝利卻不這么看,他總是笑呵呵地、意味深長地說:“別聽他的,福生,啥事只有做了,才知道管用不管用,是不是啊,福生?哈哈哈哈……”

        我今天灑完水,快十一點了,準備做飯。從南墻根摘了三個辣椒一個絲瓜,值班室有電磁爐,三五分鐘就能把菜炒好。房內有一臺小電視(能收兩個臺),菜炒好后,我打開電視,節(jié)目的聲音還沒傳過來,“象群”的轟鳴聲就過來了,隨即腳下一陣劇烈的顫抖穿過院子通到房間里——睡覺的床,寫字臺,電視機,椅子,水桶,都跟著哆哆嗦嗦起來。我趕緊拿報紙把菜蓋上,把房門關死?!跋笕骸钡轿议T口突然嘩啦啦停住了,隨后聽到小山子的叫喊聲:“福生叔,是俺。俺姨夫讓你過去吃飯哩?!?/p>

        我等了一小會兒,等煤塵散去些才開的門。

        “干啥呢?福生叔,這么慢才開門?!毙∩阶拥难篮馨?,閃著奶白色的光,“俺先喝口水。”

        他擰開水龍頭,歪著頭把嘴對上去。

        “給你姨夫說,我都做好飯了,不去了?!?/p>

        小山子把嘴拿開,仰著頭說:“去吧,福生叔。今天你第一天值班,把菜端過去,咱們一塊吃。俺姨夫說的?!?/p>

        實際王勝利已經把菜準備好了,正坐涼棚下等我,我把炒的菜放桌子上,坐在他對面。小山子和那些開車的兔崽子們則在旁邊的屋吃。王勝利給我倒上啤酒,我忙說:“不行不行,值班期間不讓喝酒,你知道的?!?/p>

        “那就喝一杯吧,”王勝利大大咧咧地說,“可話要說回來了,制度咱們還是要遵守的,是不是福生?啥都要有個框框,包括我們販煤的,那些賣菜的,開火車的,開汽車的,當官的,釣魚的,賣蝦的,是不是福生?沒有框框不行,會他娘的全亂套的?!?/p>

        我點點頭,小口抿著啤酒。

        “小山子呢?”王勝利扭過頭,聲音渾厚得像從澡堂里發(fā)出來,“過來過來,把這兩個雞腿拿去,和兔崽子們分分,我和你福生叔吃不了?!?/p>

        小山子像從地底下鉆上來的,一伸手就把雞腿拽下來,忽悠不見了。

        “這幫兔崽子,”王勝利笑呵呵地說,就他娘的喜歡吃肉。來來來福生,喝一口,我全干了?!?/p>

        王勝利的酒量很大,我見他喝過十瓶啤酒一點兒事沒有,走路還四平八穩(wěn)的。他說他年輕時更厲害,能喝兩捆?,F(xiàn)在老了不行了,最多能喝十來瓶。

        “什么時候買車?”我看著停在煤場里的煤車問他。

        王勝利笑笑,摸了摸肚子:“過完今年吧,現(xiàn)在太忙,轉不開腚來?!?/p>

        王勝利準備了一只燒雞,一盤土豆絲,一盤花生米,加上我的辣椒炒絲瓜,一共四個菜。負責做飯和看煤場的老余頭不嫌太陽曬,蹲在狗籠前啃煎餅。一人高的狼狗伸著舌頭用爪子不停地扒拉鐵籠子,嘴里還嗚嗚叫著,像在和老余頭說話。老余頭則邊啃煎餅邊朝狗籠里扔些煎餅片或者菜葉子。

        王勝利瞟了他一眼喊:“老余哩,別他娘的曬暈你了。過來過來,把雞屁股拿去,還有土豆絲,撥一點兒夾你煎餅里。”

        老余弓著腰,笑呵呵地跑過來。王勝利用兩個手指頭一扣,雞屁股下來,放到老余的煎餅上,雞屁股滾了一下,被老余用手摁住了。王勝利夾起土豆絲,老余一手摁著雞屁股,一手掀開煎餅,笑呵呵地說:“夠了,夠了,你們吃你們吃?!?/p>

        老余回去,我問王勝利:“那個東西,雞屁股,能吃?。俊?/p>

        “咋不能?”王勝利的眼一瞪,嗓門提到了天上,“這東西高脂肪高蛋白,還補腎壯陽,不信你吃點兒試試唄?!?/p>

        我嘿嘿笑著把目光轉向老余,他還是蹲在狗籠前面吃。這會狼狗因為看見了雞屁股,嗚嗚叫得更歡了,爪子扒拉著籠子也是砰砰地響。

        3

        到了晚上,我給老婆劉金花打電話,問她空調修好了嗎?

        劉金花停了下,而后漫不經心地說:“你這才想起打電話呀,修好了,你吃了嗎?”

        “我吃了。”

        “那個,給你提個醒,福生,”劉金花陰陽怪氣地說,“睡覺前一定要關好大門,小心村姑鉆你的被窩里去了?!?/p>

        劉金花經常和我開這種玩笑。因為我們的值班室在野外,周圍除了幾個煤場就是麥子地,離這最近的楊村,就是王勝利的村,有一里地。白天還好,過往的“象群”,來揀掉在路上煤塊的村民,澆地拔草的、拾樹枝的、揀我們廠倒的垃圾的人,熱熱鬧鬧,聚了不少。等到了晚上,這條路就清靜得多,除了偶爾有“象群”經過,就是溝里的青蛙叫,蛐蛐叫,要么就是樹上的麻雀叫,烏鴉鳴的。就因為這,劉金花曾警告過我好多次,說是荒郊野地的你干點兒壞事我看不見,你小心點兒。我一般都不接她這個茬,知道她是在開玩笑。

        放下電話,我去檢查了大門,確認鎖好后才折回來。房間里熱得像個蒸籠,吊扇吱吱地轉著,像個沒吃飽飯走路的人。到天亮時,內褲,枕頭,涼席都濕透了,就去院子沖了個澡。換完衣服,把大門打開,準備沖沖地時,看見宋禿子正在煤場門口背著手溜達。

        “該你值班了,福生?”宋禿子看我出來,打著招呼。他說話時好點著頭,像個正吃米的老母雞。

        “嗯,該我了,你最近咋樣?”

        “我?忙呀,忙得四腳朝天的——你看看,還沖地,這點兒水一會兒就讓車隊給你帶走了,等于白沖。這話我都說八百遍了呀。”

        我嘟囔著說還是沖沖吧。我確信宋禿子沒聽見,因為我看見他一扭身進了自己煤場。我正納悶他怎么連個招呼也不打,說走就走。緊接著我聽見“象群”過來了,咣當當、嘩啦啦的,車輪跑得很歡實。我朝著聲音望過去,是王勝利的“象群”出來了,就趕緊往路邊拽水管,生怕這些“大象們”把水管子踩爛。

        “象群”快到我跟前時,咣當當、嘩啦啦一陣響,突然放慢了車速,我趕緊往后退,小山子的光腦袋探出來了:“這么早啊福生叔,我們現(xiàn)在去礦里拉煤。你趕緊沖,我們一會兒就回來嘍——”

        盡管他們開的是空車,還是帶起了不少煤塵灰,我沒法說話,只和小山子揮了揮手。直到“象群”咣當當、嘩啦啦地開過去一大會兒了,宋禿子才背著手從他的煤場出來,走到我跟前,先是惡狠狠地吐了口痰,隨后說:“看看福生,這幫兔崽子呀,開車和他娘的駕云似的,說不定哪天就會掉到溝里去!”

        我嘴上沒說,心里想:你也有十五輛車,要是你的一輛車開溝里去,人家王勝利這么說你,你心里好受?我厭惡地掃了他一眼,沒再主動和他說話,繼續(xù)沖地。宋禿子跟我屁股后面跳來跳去,像只猴子。

        十分鐘后,我沖完門口的地,把水管往院子里拽,準備沖沖院子,就聽見宋禿子在我背后喊:“福生,門口都是水,我不進去了。你院子里種的辣椒還有嗎?給我摘幾個嘗嘗吧。”

        我遲疑了一下才答應著去摘。

        這時,值班室的電話突然響了,我把辣椒一扔,跑著回了房間。

        調度長問我:“你那里沒事吧?福生,天熱,注意點兒水泵;勤檢查,細記錄,有事給我說一聲啊。”

        我說好好好,是是是。

        我們有四個調度長,輪流值班,我和老李也是輪流值,所以他們有時也搞不清楚是我上班還是老李上班,就打電話問,他們也不明問,就問生產上的事,一聽聲音他們就知道我們倆是誰在值班。有時他們也犯迷糊,有次問我:“福生,上周你值的班,這周怎么還是你?”我給他們說:“這周老李家割麥子,我替他上的。”他們就恍然大悟,哦——隨后就嘟囔著說:這個老李,讓你替班也不匯報一聲。

        掛了電話,我給宋禿子摘了十幾個青辣椒,他笑呵呵地兩手接著,像在接一堆金元寶。

        “辣椒不多了,”我沒好氣地說,“不夠你磕上兩個雞蛋湊湊吧。”

        “不少不少,這些我都吃不了。謝謝你啊福生。”

        沖完地,我聽見宋禿子家的“象群”出來了,也是咣當當、嘩啦啦的。因為宋禿子的煤場挨我最近,就在斜對過,“象群”出來時得先拐個彎,向右打把,所以“象群”拐彎時車廂掛斗間會發(fā)出一連串的吱扭、咣當?shù)拇潭?,像車廂間的掛鉤張著獠牙在互相撕咬著——不用看,我也知道他們這是去礦上的煤場拉煤;不用猜,我也知道它們會把我剛沖的水帶走不少——慶幸的是,路面坑坑洼洼的,還能存點兒水。要不然一趟“象群”過去,就會把路面上的水帶得干干凈凈的。

        以前王勝利說過,這些拉煤大卡車一車能裝上百噸煤。而這條路上,所有煤場的車加起來起碼有八十輛左右。想想,難怪這條煤道修了好,好了修的,也不能怪修路的施工隊偷工減料,就是修條鋼路也架不住這些“大象們”的踩踏,更別提我每天灑的那點兒水了。聽著宋禿子的“象群”走遠,我推出自行車,準備去巡檢泵了。

        4

        周三中午十一點多,天熱得要命,五號泵跳了,我去重新合了閘。回來路上看見王勝利正站涼棚底下嗷嗷著訓斥小山子。

        “……看我怎么收拾你!兔崽子,讓你勤檢查點兒,你就是不把我的話放心上……闖禍了吧?兔崽子的……氣死我了,站好了!”

        我把車子騎過去,想勸勸王勝利。到了跟前,王勝利已經把小山子提溜起來了,用另一只手扇他的后腦勺。看上去,就像王勝利在提著一條帶魚,正給帶魚刮魚鱗。小山子也不吱聲,被打得心甘情愿的,一直耷拉著腦袋。那些兔崽子們和老余頭也都嚇得大氣不敢喘,站一旁傻乎乎地看。

        “好了好了,勝利,”我拍著他的胳膊勸他,“孩子小,原諒一次,再原諒一次……”

        “福生,他小啥???”王勝利瞪著旁邊那些兔崽子們咋呼,“就數(shù)他在我這里開車開得時間長,出事也是出得最多的。氣死我了,兔崽子,我今天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你不可……我讓你勤檢查你不檢查,我讓你不把我的話放心上,我讓你……吊兒郎當……”

        我趕緊把王勝利的胳膊抱住,同時他的胳膊把我?guī)Я藗€踉蹌。我站住后,王勝利抬眼瞭了我一下,突然呵呵笑了,“好,這次就饒了你小兔崽子。要是再有下回,聽見了嗎?下回,我非得把你的耳朵擰下來!”

        看王勝利的氣消了,我回了值班室。我沒急著做飯,而是把上下身衣服脫了,光留著短褲,使勁抖摟起來,煤灰撲騰著就散了一地。最后我把短褲脫下來,兌了點兒熱水,沖了澡。在夏季里,每次巡檢回來我都這么做,而到了冬天就沒法這樣沖了,只能使勁抖摟衣服,再洗洗臉,擦擦頭發(fā),湊合一下完事。

        吃完晌午飯,我開始沖第二遍地。宋禿子看我拉著水管出來,從門樓的二層扭頭瞅了一會兒,嘿嘿笑了,隨即又像個烏龜似的把頭縮了回去。我沒和他打招呼,繼續(xù)沖地。

        “福生,福生,”不知什么時候,宋禿子像個螞蚱似的突然跳到了我背后,笑嘻嘻地問,“有個事想問問你福生,小山子是不是闖禍了?我剛才咋聽見王勝利嗷嚎起來了?!?/p>

        “你干啥?”我惱怒地看著他,“嚇了我一跳。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是假的,”宋禿子咧嘴笑了,頭還不停點著,“我剛才看見你過去了,說說,王勝利那邊是不是傷著人了?”

        我現(xiàn)在感覺他越來越像個愛打聽事的長嘴婆,就沒好氣地說:“你這么感興趣?”

        宋禿子擺了下手,接著又把手背在了身后。“看來也不是啥好事……那些兔崽子開車和駕云似的,就是今天不出,明天也好不到哪里去!是不是?你看看,你看看,福生,這條路就是被他們的車軋壞的……”

        宋禿子正說著話,突然又跳起來,一轉眼就跳到他的煤場里,我看見遠處過來了一隊小“象群”,我認出這是趙大奎的車隊。趙大奎的煤場規(guī)模小點兒,車也小,買的都是那種比王勝利的車小一半的“解放”牌卡車。盡管是小“象群”,我也得趕緊往回拽水管。小“象群”們咣啷啷、咣啷啷過來了。因為剛沖了地,坑洼里的水都被車輪砸出來,就像突然往水缸里扔了塊大石頭似的,濺得到處都是水,也把我剛沖的大門濺得黑糊糊的。

        等小“象群”過去,我重新沖了大門,宋禿子又像個螞蚱似的跳到了我身后?!翱纯?,看看,我說的沒錯吧,福生,這幫兔崽子開車,包括剛過去的三勝子他們,都一個熊樣!”

        我沒回頭,懶洋洋地說:“你現(xiàn)在沒事了,老宋?”

        宋禿子愣了一下,而后悻悻地說:“好,你繼續(xù)沖福生,我去歇著了。下午還有五車煤要運呢?!?/p>

        到了晚飯點,小山子騎摩托車來了,說是他姨夫喊我過去吃飯,讓我一定要去。

        我遲疑著不想去,生怕王勝利再勸我喝酒。

        “去吧,福生叔。我姨夫說了,要不是你今天勸他,他非得把我的頭扇扁了。”

        望著小山子如竹竿子一樣的小身板,我點了點頭。

        實際王勝利的煤場離我們值班室不到兩百米,我完全可以走著過去。小山子說不行,非要帶著我,最后他加了句,你不坐我就背你了。

        夕陽下,王勝利的涼棚顯得孤零零的,猶如一個在海島上站崗放哨的士兵,青蛙也比白天叫得歡實了,幾只麻雀在涼棚頂上蹦來蹦去像在跳舞;涼棚頂上突出來的那四根鐵柱子,被晚霞染成了紅彤彤的棗木色,還有停在院子里的大卡車,猶如長途跋涉而來,正在靜靜休息的大象們。

        我剛下摩托車,王勝利揮著右手和我打招呼:“聞見味了嗎福生?馬上就好,馬上就好,老余呢?快去看看。”

        小山子和他的同伴坐在涼棚外的連椅上,個個光著膀子,穿著短褲,趿拉著拖鞋,嘻嘻鬧鬧說著話。晚霞把他們的膚色襯托得愈加生動、健康,其中一個叫小六子的司機正摸著大狼狗的頭,狼狗乖巧地趴在他的腳下,尾巴搖晃著拂到旁邊小山子的腳面上。

        老余頭突然喊了一聲好了,小山子貓腰就躥了過去,把大狼狗嚇了一個激靈。

        王勝利笑呵呵地拍著巴掌說:“福生啊,今天的羊肉就是小山子的功勞,知道中午為什么揍他了吧?你說,小兔崽子開車,閉著眼開,后輪掉了一個他也不知道,就把路邊邊上賀老歪的羊腿砸斷了,這不……人家讓賠兩百塊錢,我說兩百塊錢?一只羊才值多少錢?我一生氣干脆把老歪的整個羊買了過來。他奶奶的,訛人也不是這么訛的,你說是吧福生?不就是一只羊嘛,又不是他娘的一頭牛!”

        老余頭和小山子抬著一個大鐵盆過來了,那些小家伙們一陣騷動,紛紛湊過來,大狼狗也不趴了,搖晃著尾巴鉆到了王勝利的胯下,王勝利順勢坐在了上面,像騎著一頭驢。我正納悶著,王勝利說話了:“別客氣,福生,先把這個吃了?!彼蜒虮捱f給我,接著吸溜了兩下手指頭,“我是沒指望了,吃多少都是白瞎,還是給你,讓弟妹也舒服舒服。”

        小家伙們嘿嘿笑著,還不敢大聲笑,抿著嘴。

        王勝利邊啃羊腿邊喝著啤酒,又給我倒了一杯。我忙擺手說不能喝不能喝。

        “就兩杯吧,”王勝利笑呵呵地勸我,“反正是晚上,也沒啥事。那個,你別啃骨頭了老余,去把羊頭劈開了?!?/p>

        王勝利說完,一邊啃羊腿一邊撕些羊肉塞到狼狗的嘴里,狼狗興奮地搖著尾巴。小山子和他的同伴們這會兒都坐回到連椅上,笑嘻嘻地啃著,臉蛋紅撲撲的。

        “今天運幾車了?”我喝了口酒問王勝利。

        “這得問小兔崽子,”王勝利瞟了眼連椅處,嚇得小山子趕緊低下頭,“要不是他耽誤事,能運十二車,今天少跑了一車。”

        老余把羊頭劈開,羊頭肉剔下,還有羊腦,盛在一個大碗端過來。

        王勝利指指小山子,“你是有功之臣,把羊腦吃了吧,正好補補你的豬腦子?!?/p>

        小山子他們喝了一瓶啤酒王勝利就不讓喝了,說是他們摸黑都騎摩托車回家,喝多了他不放心。

        這會兒,月亮升起來了,風比白天吹得大,白熾燈晃悠得像在蕩秋千,我看了看表,快九點了。小山子他們回去了,老余頭睡覺去了,狼狗也趴窩了,涼棚下就剩我倆在喝——是我在喝茶,王勝利像喝涼水一樣在喝著啤酒。桌子上一片狼藉,桌子底下的酒瓶橫七豎八的,白熾燈隨著晚風繼續(xù)搖晃著,照著我倆的臉龐都是黑紅色。我因為高興,也大膽喝了一瓶啤酒,頭稍稍有點兒暈。

        5

        周四中午,我給老婆劉金花打電話時,聽著“象群”轟隆隆開過來了,就趕緊摁住了茶缸,我看著它隨著“象群”的到來,正哆哆嗦嗦地向桌邊上靠。

        “哎呀,福生,這是啥動靜?”劉金花尖著聲問我,“怪嚇人的?!?/p>

        我告訴她這是煤車隊伍來了,正從我的門口過。

        “我的娘哩,動靜這么大,你咋睡覺?”

        我笑著說就那樣睡,習慣了。

        “告訴你件喜事,”劉金花興奮地把聲音提高了八度,“兒子這回考得不錯,班里第三名!正吵著問我要新滑板車呢。我說那個舊的好好的,扔了挺可惜,熊孩子不聽話,非要新的,你休班就陪他去城里買吧?!?/p>

        我說行,買就是了。

        我們又說了一會兒閑話便掛了電話。

        今天,從下午起就陰上了天,到了晚上突然刮起大風,嗚嗚的,像要下雨。調度長給我打電話,讓我去檢查檢查泵,說是煤泥池里的水壓小了。我換上靴子,把雨衣、手電筒、木棍帶上,這會兒剛過八點,天完全黑下來。我邊騎車子,邊打著手電筒,還得防備著路上的坑坑洼洼,生怕騎到里面把我和手電筒都顛到里面去。我們一共八臺泵,等我檢查完三號泵時,雨就下來了,是劈頭蓋臉的那種雨,嘩嘩地叫,我只好躲在三號泵房里避著,旁邊就是王勝利的煤場,我隱約著能聽到暴雨打在“象群”身上的聲音。泵房內漆黑一片,燈泡壞很長時間了也沒人換,我擰開手電筒照了照,水泵依舊嗡嗡地叫著,像在呻吟著唱歌,又像在自言自語。我把手電筒關上,開始祈禱起來,祈禱其他的泵別在這個時候跳了,要不然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得去合閘。

        約摸半小時后,雨突然停了,我謝天謝地在這之前沒再接到調度長的電話。因為我這里的泵要是跳閘了,調度室的報警燈會亮,調度長就會通知我去合閘。我推出車子上了路,準備檢查剩下那幾臺泵。路面上到處是水,我分不清哪里是坑哪里是好路了,就小心翼翼地往前騎??斓剿奶柋脮r,我還是沒躲過去坑,前輪“哐當”一聲陷下去半個,我連人帶手電筒全掉到坑里,我第一反應就是撈手電筒,坑底的泥水稠稠的,沙沙的,很渣手,我摸了半天才把手電筒撈上來,甩甩水,摁了一下,手電筒沒亮,我合上,又摁,還是不亮。我沒法,歇了幾口氣,把自行車提了上來。

        這個地段離王勝利的煤場很近,我想去他那里借個手電筒用用。我沒敢再騎車子,推著走過去,到了門口,狼狗看見是我,叫了一聲就不再叫了。我推開鐵柵欄,涼棚旁邊平房里的燈還亮著,我沒多想就推開了門,屋內的情景讓我驚呆了:王勝利靠在床頭上,兩個光身子的女人正跪在他的兩腿之間。

        王勝利看見是我,只是愣了一下,而后呵呵笑起來:“是福生啊,怎么弄的這是?哎呀呀,你看你渾身是泥,快把衣服脫下來。對了,你倆先把衣服穿上,這是福生,不是外人?!?/p>

        兩個女人沒說話,乖巧地下了床,背對著我套裙子。

        我出了屋,去了涼棚,覺得很尷尬,腦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說什么好。王勝利隨后跟著出來,依舊笑呵呵地:“剛才是不是滑倒了?福生,哎呀,注意點兒呀……這么晚了找我啥事?”

        對于剛才的事,王勝利只字未提,反而讓我稍稍好受些,我晃著手電筒說:“我的摔壞了,借你的用用?!?/p>

        王勝利轉身進了屋,我聽見他和那兩個女人說話:“沒事沒事,怕啥呀!福生人挺好,你倆就放寬心吧?!?/p>

        夜里又下起了雨,也是那種暴雨,中間還過了一趟“象群”,后來我迷迷糊糊睡著了。第二天早晨起來,晴空萬里,風涼爽了些,溝里的青蛙還在叫,我推出車子,又開始了一天中的第一趟巡檢,途中,還去廠里領了新手電筒。

        回來,路過王勝利的煤場時,他依舊坐在涼棚下和我打著招呼:“巡檢呢?福生。”他看我沒吱聲,接著又說,“過來歇歇吧,福生,天怪熱的?!?/p>

        我擺擺手,騎了過去。這個時候我們廠的垃圾車超過了我,司機小陳沖我摁了聲喇叭,我笑笑。垃圾車在我前面五十米的地方停下,調了下車頭,把垃圾倒在了路邊的防洪溝里。早已等候在那里撿垃圾的村民,一哄而上,各扒拉一堆,有使小鏟子的、小耙子的、鐵鉤子的、大吸鐵石的、木頭棍的、用手刨的,啥法子的都有——因為我們廠的垃圾不是普通的垃圾,里邊有木頭、鐵絲、鐵條、鐵皮、螺絲、釘子、包裝箱、塑膠帶……楊村離我們廠最近,因此這些垃圾就成了他們村的專利,外村的想來也不敢來,只能眼巴巴地看著,要么就等天黑,楊村人走了,他們才敢偷著翻翻,看有沒有落下的。有次我粗略地數(shù)了數(shù),每天來這里揀垃圾的人有四五十口子之多。

        回到值班室,我照例先脫了汗衫,抖摟上面的煤灰,到了抖摟褲子時我聽到了敲門聲,以為是小山子或者宋禿子,也沒穿褲子,穿著大褲衩就把門拉開了,嚇了我一跳,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站門口拿著個大礦泉水瓶:“師傅,俺想從你這里接點兒水行嗎?”

        開始時,我以為是個瘋子站門口,一聽她說話,覺得挺正常,點了點頭。女人看我這身打扮,也遲疑了一下,沒麻利進來,愣在那里。就在這個當口我聽見“象群”過來了,就咋呼一聲:“快關門!快關門!”

        女人聽我這么喊,以為出啥事了,趕緊把門關上,背靠著門愣愣地瞅著我。

        我說煤車過來了,要不關門,煤灰會灌了我一院子。

        女人聽我這么說,咯咯笑了:“師傅,這點兒灰算啥呀!你看俺們揀垃圾時,啥車來了俺們還不是照揀,就是揀慢了還不行哩?!?/p>

        我笑笑沒和她繼續(xù)糾纏這個問題,把褲子套上。

        女人也沒再說什么,擰開水龍頭就灌水。

        我說:“給你倒開水吧。”

        女人指指礦泉水瓶說:“沒事,俺們喝啥水都不拉肚子。謝謝你了師傅?!?/p>

        女人出了門,我又把褲子脫下來,準備抖摟,宋禿子卻忽悠一下進來了。我有些生氣,心想你也不敲門,直接就闖進來,沒理會他,繼續(xù)抖摟。

        “福生,秦寡婦來找你干啥?就是剛才那個,老李的相好呢?!彼味d子笑嘻嘻地伸頭問。

        我被他問蒙了,沒好氣地說:“你胡說啥?什么秦寡婦?什么老李的相好?”

        “就是剛出去的那個女人,”宋禿子跑到門口,指著女人的背影說,“她就是俺村的秦寡婦,大名叫秦玉蘭?!?/p>

        我笑了笑,沒接他的話茬,又抖摟起來。

        “是真事福生,她就是秦寡婦,男人去年出車禍死的,在趙大奎的車隊,你忘了?”

        宋禿子一說去年的車禍,趙大奎的車隊,我想起來了:有這回事,去年趙大奎的車隊真死了個司機,沒想到是這個女人的丈夫。

        “現(xiàn)在和你的同事老李好上了,”宋禿子看我沉思,酸酸地說,“我親眼看見的,你別不信,福生,就在上個星期,有天早晨六點多我看見她從你們的值班室出來的。你說,他倆不是相好是啥?是不是福生?我要騙你……我就是這個的?!彼f著比畫了一個烏龜造型。

        我接著闡述了我的觀點:我說老李都快五十了,邋里邋遢不算,也沒有錢。那個女人也就三十多歲,怎么會看上老李?她要是想找相好的,就是找你們村長、副村長也不會找老李的,是這個理不?

        宋禿子嘿嘿笑著反駁我:“俺們的村長……老婆管得嚴唄!你們就不一樣了,是大工人,況且老婆還不在身邊,干什么不方便。”

        “你胡說啥!”我堵了他一句,“照你這么說,你天天在煤場待著,你老婆也不在你身邊,她怎么不去找你?”

        宋禿子被我說得張張嘴,又把話咽回去,氣哼哼走了。

        6

        昨天借王勝利的手電筒到現(xiàn)在還沒還,下午我在想:啥時候去?到那里說啥?什么語氣說話?自從那晚看見他和兩個女人做那事,心里總是疙疙瘩瘩的,也不是生氣,也不是鄙視,也不是向往,也不是嫉妒,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堵在我心口窩。王勝利也沒催著要,我自己還是想著趕緊還,恐怕耽誤他用??晌矣植幌肴?,不知道和他說啥好,最后思來想去,想出一法:把手電筒給小山子,讓小山子帶回去。

        下午巡檢時,我特意留意著“象群”,看看過來的是不是王勝利的車隊。騎了一會兒,過去兩撥了也沒見到小山子,我就納悶,平時不想見,總是碰面,現(xiàn)在想見了,又沒個屁影子,我在心里還罵了兩句:這幫兔崽子都死哪兒去了!

        在我巡檢完,往回騎時,從我背后過來了一伙“象群”,我也懶得看了,繼續(xù)騎著。象群”突然吼叫一聲,接著又一聲,轟隆隆、咣當當?shù)嘏叵?,我聽著聲不對,扭頭一瞅,是王勝利的車隊,我怕小山子看不見我,特意朝后揮了揮手,示意他停下?!跋笕骸睕]理會我,突然變成了兩隊,沿著路兩邊,齊頭并進——拉著兩股黑煙的“象群”真像駕云一樣。我心想壞了,這個兔崽子又在指揮“象群”捉弄我,就趕緊往路中間騎,緊緊抓住車把。先是風到了,接著黑煙罩下來,數(shù)以億計的煤粒子沙沙地笑著,旋轉著撲向我;車輪滾滾,軋起的石子啪啪作響,一部分崩在了我的腳面上、小腿上,疼得我哎呦叫了幾聲。這會兒的“象群”很可怕,猶如一個龐然怪物,張著黑糊糊的大嘴,像要把我一口吞噬下去;地面顫抖得也愈加厲害了,我和自行車不像在地面上騎,像飄在波濤洶涌的海面上。我緊閉著眼和嘴,任憑煤粒子肆無忌憚地往我身上鉆,兩耳卻豎起來,聽著車輪擦著地面咣咣過去了。

        我跳下車,咳嗽起來,吐出了兩口黑痰:“狗日的,小山子……”我狠狠罵了幾句,又跺跺腳。我聽見旁邊揀垃圾的婦女們哈哈笑了,我本想同她們一塊罵罵這幫兔崽子,誰知她們又埋頭扒拉起來,仿佛“象群”就沒曾來過,沒從她們身邊經過一樣。

        我想趕快回去算了,沖沖澡,抖抖衣服。在騎上車子的瞬間,我的好奇心突然上來——想看看和老李相好的那個秦玉蘭在不在里面。在裝作撲打身上灰的同時,我瞇著眼瞭了一圈兒,這幫婦女大都三四十歲,蓬頭垢面的,正撅著屁股忙乎,我瞭了一圈兒也沒認出來,就沒好意思再瞅下去,騎上車子。

        突然,路邊草堆里一個黑糊糊人影和我打著招呼:“您去巡檢了,師傅?是俺,那天謝謝您讓俺接的水?!?/p>

        我跳下車子,辨認著黑影,看著有些面熟。

        “不記得俺了師傅?那天……俺去您那兒接的水?!迸诵χf,黑糊糊的臉蛋襯出了白凈凈的牙齒,睫毛上還掛著一層煤粒子。

        旁邊揀垃圾的婦女聽她說話,扭頭瞟了一眼,接著回頭繼續(xù)忙乎。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我故意拍起了額頭,“你在忙呢?”

        “嗯?!?/p>

        女人簡單地回答一下,又沖我笑笑,抓起小耙子,融進了那伙婦女當中。

        回來路上我就想:這個女人要是洗干凈臉了也挺標致,怎么相中老李了?宋禿子會不會瞎說的?這個女人對我咋這么客氣?就因為讓她接了水?胡想著我就騎到了王勝利的煤場門口。王勝利依舊坐在涼棚下,看見我過來了,他扯著嗓門喊:“過來,哎呀,過來歇會兒吧,福生?!?/p>

        他要不喊我還好,一喊我,我的氣又頂上來:這幫兔崽子,我非得好好教訓教訓你們!我在心底又罵起小山子。

        “哎呀呀,看看你福生,咋弄的?怎么和下井工人一樣黑哩?!蔽覄傁萝囎?,王勝利笑呵呵地說。

        “小山子呢?”

        “你找他?這不剛回來嘛,正躺在那屋歇著呢?!蓖鮿倮钢概赃吥俏?。

        我把手電筒放方桌上,氣呼呼地說:“你把他叫過來!”

        “山子,山子……”王勝利的聲音嚇得大狼狗騰地站起來,嗚嗚叫著,看看沒情況,又趴下了。

        小山子跑過來,瞅瞅王勝利,又看我陰著臉,嘿嘿笑了。

        王勝利看出來是咋回事了,一把抓住小山子,照著屁股就是一腳。

        “又是你干的好事是不是?就你能是不是?不讓我省心是不是?”砰又是一腳。

        我看王勝利真打了,忙說:“發(fā)啥火,勝利!小孩子鬧著玩的,好好好,放下放下,你去歇著吧,山子?!?/p>

        王勝利拍拍巴掌,一腚坐下來:“兔崽子調皮搗蛋的,你別生氣啊,福生。”

        我擺擺手,要起身。王勝利不愿意,非要我留下來吃飯,我拍拍衣服,指指臉。

        王勝利說:“這好辦!你先回去洗洗,一會兒我讓兔崽子接你去?!?/p>

        晚上又刮起風,吹得涼棚頂上的麻雀站不住,忽閃著全鉆到了樹上,我又默默祈禱起來,祈禱著別打雷、別下雨。王勝利看我心不在焉的,笑呵呵地說:“沒事福生,今天沒雨,我看天氣預報了?!?/p>

        老余把菜端上來,朝我嘿嘿笑了笑,轉身離開。我看他把狼狗放出籠子,大狼狗出來后伸了伸腰,咧了咧嘴,跳了幾下后就立在棚子外面。我和王勝利對面坐下,小山子要湊過來,王勝利揮了下手,示意小山子去別的地方吃。小山子撅著嘴往碗里扒拉菜,而后端著碗,夾起三個煎餅,騎上大狼狗就去了旁邊屋。

        “那些孩子呢?”我問他。

        “收車回去了,”王勝利邊說邊倒著啤酒,“福生,陪我喝一杯吧。”

        我點點頭,目光轉向了場地:夕陽下,“象群”安靜地站成一排,身上披著紅彤彤的霞光。我就想,它們現(xiàn)在這么安靜,跑起來咋就那么奔騰?那么狂野?那么灑脫?我突然明白了,“象群”的狂野和它的駕駛者有很大關系,王勝利招的這些駕駛員大多是些二十出頭的小青年,有的還不到二十歲,性情使然,所以他們開起車來也是生龍活虎的……

        7

        夜里我又被“象群”驚醒了,確切地說,我是被“砰”的一個巨大撞擊聲驚醒的。開始我以為是外面撞了車,隨后就聽到了宋禿子的叫罵聲:“熊孩子,你咋開車的?你說說,這么寬的路你也拐不好,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了滾蛋!你說話呀,是不是不想干了……”

        我趕緊起來,把院子的大燈開開,滾滾的黑煙灌了一天井,稍停會兒,看見院子的大鐵門是開著的,門當中卻躺著一棵碗口粗的楊樹。

        我捂著嘴出了門,問宋禿子怎么回事?

        “真對不起福生,哎呀呀,你看……這么寬的路熊孩子也拐不好,車尾掃到了你門口的樹,這不……樹斷了就把你們的大鐵門撞開了。他娘的,整天稀里糊涂地開,氣死我了真是!明天我就找人給你修……”

        我沒吱聲,轉身看了看大門:門沒事,就是門鼻子被樹撞得變了形,鎖也爛了。宋禿子站我側面看?!鞍ミ希液瞄T沒事。這樣吧福生,明天一早我就找人給你焊門鼻子,再給你配把新鎖,行不行?別生氣,別生氣啊福生?!?/p>

        到了早晨,我剛睡醒,就聽見外面叮叮當當?shù)?,我透過窗戶看見宋禿子正指揮兩個人修門鼻子,我就把以前從廠里領的一把新鎖拿了過去。

        “正準備去買鎖呢,”宋禿子看我拿著鎖,眉開眼笑地說,“你看你……就這么及時拿來了,呵呵呵,真是及時雨呀,謝謝,謝謝?!?/p>

        “好了老宋,只要你們別再撞門就行?!?/p>

        “那是!那是!”

        他們走后,我把水管子拽出來,沖了院子和大門口的煤道。宋禿子站門樓二層瞅著我,他這次沒笑,朝我揮了揮手,我也友好地揮了下,就往回拽水管子。宋禿子突然又嗷嗷”叫起來,手指著我后面。我心想你嗷”個屁,那邊離門口遠,不用沖的。我沒理他,繼續(xù)拽水管子。宋禿子又“嗷嗷”叫起來,手指著我后面,我明白了,他是在提示我“象群”過來了。我朝后瞅了一眼,沒看見“象群”,倒是看見秦玉蘭,就是那個秦寡婦走過來,手里還是提著大礦泉水瓶。

        到了近前,秦玉蘭甜絲絲地說:“沖地呢師傅?”她今天戴著藍花花色的頭巾,長長的劉海整齊垂著,臉蛋白凈凈,眼睛忽閃著像在說話,“俺想從你這接點兒水行嗎?”

        我點點頭,指了指門,把她讓進院子。

        和上次一樣,她沒說什么擰開水龍頭就接水,眼睛低垂著,像只膽怯的小山羊。

        “垃圾車快來了吧?”我隨口問了一句。

        “快了。”稍一停,她又說,“實不相瞞師傅,俺現(xiàn)在……說了你別笑話俺,俺得了一種好渴的毛病,想喝水,老想喝水,正好今早家里的壓水井壞了,俺想找人修的,又怕垃圾車來了,就想著到你這里來灌……哎呦呦,滿了滿了……真是麻煩你了師傅?!?/p>

        我笑笑。秦玉蘭把瓶蓋擰上,沒有馬上走的意思,她朝后看看,看看,又看看,突然從褲兜里掏出一包東西塞到我懷里:“老麻煩你怪不好意思的,這是俺自己腌的蘿卜咸菜,你不嫌棄就拿著吧?!闭f完,她掉頭跑了出去。

        我抱著咸菜愣起神,心想她咋這么客氣,不就是灌點兒涼水,況且我們泵房最不缺的就是涼水了。這時,宋禿子又像個鬼魂似的忽悠著跳了進來。

        “福生,秦寡婦給你的是啥?我在二樓看見了,她是不是……又來勾引你的?”

        我清醒過來,說宋禿子:“你胡說啥!看看,看看,就是咸菜,她為了感謝我的,想吃你拿走!”

        宋禿子嘿嘿笑著擺手;“我可不能拿,我可不能拿,呵呵呵……”到了門口他突然又折回來,“要不,我拿兩根嘗嘗?看她腌得咋樣了?!?/p>

        “你的狗叫你呢!”我指著他的門樓,宋禿子的狼狗正趴在窗戶沿上。

        宋禿子朝上一瞅,接著叫起來:“呀呀呀!他娘的狗咋沒拴好,怎么跑樓上去了,老四呢,老四……”宋禿子叫喚著跑了出去。

        上午還是例行巡檢,路過垃圾山時,我特意騎慢車子,瞭了眼秦玉蘭。這會兒的她和其他婦女沒兩樣,都是撅著屁股扒拉。我沒敢多看,繼續(xù)騎著,我過去時感覺秦玉蘭直起腰瞅了瞅我。

        正巧,一隊小“象群”過來了,領頭司機是趙大奎的小舅子三勝子,我把車子騎到上風口,他沖我摁了聲喇叭。小家伙今年和小山子一樣大,也是十八九就跟著趙大奎拉煤,逐漸成了司機的頭。我對他的印象不錯,總是笑嘻嘻地沖我摁喇叭,也很少指揮“象群”把我夾在路中間。我擺擺手,三勝子帶領車隊,拉著一道濃濃的黑煙,瞬間就把那些揀垃圾的婦女淹沒在了濃煙里,我能想象到,現(xiàn)在的秦玉蘭已經是灰頭土臉了。

        檢查完三號泵,緊挨著就是王勝利的煤場,等我騎過他的煤場時沒看見他坐涼棚底下,我有些好奇,心想這家伙跑哪兒去了——他一天到晚都雷打不動地坐在那兒,像尊彌勒佛,現(xiàn)在只剩下光禿禿的躺椅,桌子上也沒見到那個大茶杯。

        我見老余蹲在狗籠前發(fā)著呆,叉著腿把車子停住,問他:“老余,王勝利呢?”

        老余慢悠悠轉過頭,指了指南邊,又把頭轉回去。

        我看看朝南的路上,一輛轎車搖晃著往這跑,是王勝利的黑色“途勝”。到了我跟前,王勝利摁了聲喇叭,我把大門的路讓開,王勝利搖下車窗喊:“進來坐會兒,福生?!?/p>

        老余趕緊跑過來,把大鐵門拉開。

        “看這一早晨忙的,”王勝利下了車,一個勁地拍打褂子,“弄得我……和個龜孫子似的沒啥兩樣。老余,快把茶給我泡上?!?/p>

        接下來王勝利說的事把我驚得不輕,他說縣交通局的第四中隊找他,說是濟陽路上要換新的紅綠燈、指路牌,讓他出錢,一輛車一萬,他出十七萬,宋禿子十五萬,趙大奎十萬,以此類推。我說憑啥給他們錢。王勝利笑著說:“不交不行啊,福生。不交煤車每次從他們那里經過就會被扣下,直到罰完你該交的錢為止。”

        老余泡上茶,端到桌上,把暖瓶塞到了桌子底下。

        “以前要過嗎?”我問他。

        “要過,呵呵呵……我理解他們,大家都不容易?!蓖鮿倮ㄩ_懷,攤開手掌摸著肚子,“老余,你拉著熊臉干啥?又不用你掏錢,去準備飯吧!”

        稍一停,王勝利笑呵呵地問我:“福生,聽說你和秦寡婦勾搭上了?”

        王勝利的話猶如晴天霹靂,把我驚得張著嘴、眨巴起眼。

        “我勸你離她遠點兒為好,”王勝利扔給我一支煙,自己也點上,仰在躺椅上說,“她有病,真的,得花癡了,會把你的精氣吸光的,到時候你的小命都會丟在她的手里?!?/p>

        王勝利看我驚呆了,又說:“聽村里人說的,自從去年她男人在趙大奎的車隊死了,她就得了這個病,說她三天不和男人干那事,下面就癢癢得要死,她會受不了,連叫帶抓的喊癢癢啊!癢癢??!真的,不騙你福生,你還是離她遠點兒好。”

        我小心翼翼地說:“不會是造謠吧?我聽她說話挺正常的?!?/p>

        “那是假象,福生。就在年前,東邊瓦村有個二流子趁黑摸進她的房里,結果你猜咋了?二流子被弄的,哎呀呀,到現(xiàn)在了,下面也硬不起來,聽說廢了,成他娘的廢人了。”

        8

        天一擦黑,我就把大鐵門鎖得死死的,怕秦玉蘭偷著溜進來,結果到夜里兩點了也沒睡著——在想秦玉蘭的事,覺得她挺可憐的,不光丈夫死了,另外還得了這種怪病;另一個事就是擔心同事老李,怕他像瓦村的那個二流子似的讓秦玉蘭整成了廢人。到早上鬧鐘響時,我的頭昏昏的,不想起床,想再瞇瞪一會兒,就聽著“象群”轟隆隆地過去了,不一會兒又過去一隊。我看看表,八點三十,平時這個點我已經吃完早飯開始沖地,現(xiàn)在卻一點兒也不想動,我想躺會兒再說,電話突然響了,我拿起話筒。

        老婆劉金花扯著嗓門喊:“中午回來一趟吧,福生,俺家老爺子來了,想和你喝一杯哩?!?/p>

        我說值班不能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

        “今天周六,領導也不會給你打電話。你就少喝點兒,權當哄哄他老人家唄?!?/p>

        “就少喝點兒,少喝點兒?!眲⒔鸹ɡ^續(xù)勸我。

        最后我答應著掛了電話。

        到了十點半,我結束了第一趟巡檢,沖完澡換了衣服,把車子推出來。宋禿子正在門口瞭望他的車隊,看見我了,叫著就跑過來:“干啥去呀?福生,這洗得白凈凈的,不會去找秦寡婦吧?!?/p>

        我惱怒地看著他。

        “好好好,你去吧!”宋禿子揚著手說,到時別怨我沒提醒你,老李知道會和你急的?!?/p>

        我指著他說:“你看你放的啥屁!我這是回家,回我自己的家,要不你跟我回去看看?”

        宋禿子嘿嘿笑了:“我以為你去找秦寡婦呢……”

        我沒再和他叨叨,騎上車子走了,宋禿子還站在值班室的門口瞭望。

        我繼續(xù)往家騎——礦山的家屬區(qū)離我們的值班室有十五分鐘的路。

        為了表示歡迎老爺子,我在家屬區(qū)的門口買了塊熟牛肉。一進家,劉金花就把我拉進廚房里囑咐我,說是和原來一樣,老爺子說什么就是什么,光聽著,別戧著他,要順著他,記住啊。不出所料,老爺子又給我重復了他那套理論,在我和劉金花結婚這十五年來,這套理論我聽了不下一萬遍:說他當年下井,一天出的力能趕上我一個月出的;一個月受的苦我一年也不及他;一年受的累,我一輩子也沒這么受過……他說這些時,我就想:你出力掙錢,我掙的錢也不是從地上揀來的——不管刮風下雨下雹子,一個電話我就得去巡檢或者去合閘;騎車不光要躲避那些坑坑洼洼的路面,還經常遭到象群”的“襲擊”,可你經歷過“象群”的襲擊”嗎?說起“象群”的“襲擊”還有生命危險,不說碰上我,萬一它的車轱轆跑著跑著突然掉了,再崩我身上,輕了骨折,重了就得砸車轱轆底下,這些你都經歷過嗎?何況現(xiàn)在又多了一條危險,要是讓秦玉蘭纏上,我不也成廢人了?最后我陪老爺子喝了一杯白酒,就借口回來了。

        到了下午三點,我巡檢路過垃圾山時,沒敢瞅秦玉蘭,而是貓著腰往前騎,秦玉蘭卻喊了我一聲:“巡檢呢,師傅?”

        我沒吱聲,也沒扭頭瞅她,繼續(xù)騎。

        巡檢完不到五點,我看看時間還早,沒敢回值班室,主要怕秦玉蘭再去接水和我套近乎,就去了王勝利的煤場。

        王勝利看我進來,笑呵呵地站起身:“正準備找你呢,福生。”

        我愣一下,問他:“什么事?”

        “想讓你掙點兒錢,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我嘿嘿笑了。

        “別笑呀,我說的是真事,再轉兩個圈就到年底了,想讓你從我這里入點兒股,年底我給你分紅,不虧待你,銀行利息的五倍咋樣?”

        我還是嘿嘿地笑。

        “你看你光笑,是不是做不了主?不行回家請示一下大妹子?”

        晚上我給劉金花打了電話,劉金花說:“前兩年我就不同意你入,你也答應了,今年咋了?動心了?”

        “不是動心,”我笑著說,“關鍵錢賺得容易嘛。”

        “算了算了,我現(xiàn)在不想鼓搗那事,萬一他賠了咋辦?萬一他不講信譽了咋辦?萬一他把咱的本搭上咋辦?萬一他跑了咋辦?說到底我就是不相信那些煤販子。咱們呀……還是老老實實攢錢存銀行吧?!?/p>

        “要不……咱們就少入點兒?”

        “少入?少入也不行,不能讓你拿錢打水漂了?!?/p>

        我無精打采地掛了電話。

        晚上小山子來借水管,說是該沖車了,我故意問他:“你姨夫呢?”

        “找秦寡婦去了?!?/p>

        我接著說他:“你這個熊孩子,這樣的話可不能亂說?!?/p>

        小山子不以為然,笑嘻嘻地回答:“俺姨夫自己說的。要回去一趟,俺們問他去哪兒?他朝俺們擺著手說,問啥問兔崽子,我去找秦寡婦行不行!”

        我稍稍放下心,知道王勝利是在開玩笑。在這之前我一直擔心王勝利來電話,問我入股的事,怕他知道劉金花不同意,笑話我,就沒再和小山子繼續(xù)說王勝利的事,把水管子存放處指給他。小山子挺有法,把水管子一頭綁在摩托車的后座上,騎上車就拖走了。

        9

        今天是星期天,明天該老李值班了。

        我推出車子準備巡檢時,劉金花的電話又來了,還是那個問題,叮囑我不能聽王勝利的忽悠,不能耳根子軟,臉皮子薄,更不能入他的股。我答應了。

        劉金花不放心,最后又加了句:“福生啊,什么事好了還行,要是不好了咱們的錢問誰要去,是不是這個理?”

        我在巡檢的路上老想劉金花的這些話,想得愣了神,回來時竟鬼使神差地騎到了王勝利的煤場。

        剛一坐下,王勝利就咋咋呼呼地說:“不是給你吹,福生,要不是秦寡婦得了那病,我早就把她招入門下了。你看她腰是腰,腚是腚,奶子不大不小,臉蛋子也俊,誰看了不動心?是不是福生?要說她呀,哎呀呀,就是那個命了,真是可惜了這個人?!?/p>

        我沒接他這個茬,趕緊給他說了我老婆不想入股的事。

        王勝利聽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擺了下手,沒再多說什么,他則繼續(xù)感慨起秦玉蘭。我看他說得這么起勁,問他是不是對秦玉蘭有意思了?

        “誰敢呀!”王勝利瞪著大眼說,“不光我福生,俺村三百多個青壯男勞力沒一個敢試試的,就是那個瓦村的二流子充大頭,結果咋樣?還不是成他娘的廢人了?!?/p>

        王勝利的話音剛落,趙大奎的小“象群”過來了,王勝利趕緊把茶杯蓋上,就聽著茶蓋啪啦啪啦地響,王勝利一把摁上去,擰緊。

        “要不是她有病,”王勝利摁著茶杯蓋,沖著趙大奎的小“象群”繼續(xù)說,“估計也輪不到我,還有趙大奎。那小子也不是吃素的,肯定會借著那次機會,把秦寡婦哄到他的懷里的,是不是福生?男人女人嘛,不就是那么回事嘛!”

        就在王勝利感慨完秦玉蘭沒三個小時,宋禿子在我睡午覺時砰砰地砸我的門,進來就喊:“出大事了福生!有好戲看了福生!那個秦寡婦……剛才被小山子的車刮倒了,現(xiàn)在正在醫(yī)院里躺著呢?!?/p>

        我愣完后說宋禿子:“王勝利的車出事了你咋這么興奮?要是你的車出事了,王勝利站一旁使勁拍巴掌,你高興嗎?”

        “這一碼歸一碼!”宋禿子揚著脖子,像只將要進入斗雞場的公雞,“我早就說過了,那幾個兔崽子開車和駕云似的,加上王勝利不大管他們,你說能不出事嗎?這回好了,撞上秦寡婦了,我看他們咋啰啰這事?!?/p>

        “你就幸災樂禍吧!我去看看?!蔽胰酉滤味d子去了王勝利的煤場。

        開始,我以為王勝利去了醫(yī)院,結果王勝利正在涼棚底下提溜著小山子,和上次一樣,小山子像條帶魚似的被王勝利提在手里。

        “氣死我了兔崽子,讓你不長眼!讓你能!讓你不注意!讓你再閉著眼開車……”王勝利一邊罵一邊扇小山子的后脖頸,后脖頸上紅腫一片,像被開水燙的。

        我上前抱住王勝利的胳膊,他胳膊上的勁一下又把我甩了出去。

        “你干啥呀福生……”

        “老打他有啥用,”我說他,“你不去醫(yī)院看看?”

        王勝利把手懸在空中,惡狠狠喘了幾口氣說:“她沒事,我讓老余頭去了?!?/p>

        我看小山子嚇得哆哆嗦嗦的,又抱住了王勝利的胳膊:“先別打了,你歇會兒,你歇會兒,我有話問你?!?/p>

        王勝利一松手,小山子“啪”的一聲坐到了地上。

        我故意問他:“你怎么知道她沒事的?”

        王勝利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接著抽出煙點上:“我去現(xiàn)場看了,山子的車就是把她的三輪車帶了一下,她就倒在了路旁的溝里,胳膊劃破了,頭劃破一點兒,沒一會兒她自己從溝里爬上來了。我一看這個情況就知道她沒大事,派車把她送到醫(yī)院,讓老余頭陪著。因為我不敢去,怕她真纏上我,是不是福生?這事我還是不要親自去為好。”

        王勝利說完話又使勁瞪了眼小山子。

        我忙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小山子,你以后開車也得注意點兒?!?/p>

        過了一會兒,老余頭回來了,王勝利問他事情咋樣?

        老余頭說秦寡婦就是劃破點兒皮,包了包,已經把她送回家了。

        王勝利聽完長舒一口氣,靠在了躺椅上。

        “福生,你明天休息了,那該老李上班了吧?”王勝利突然問我,“你看看你們,多好呀,一個人上一個星期班,屁點事沒有。再看看我這里,兔崽子們一點兒也不讓我放心,和你們比呀……哎呀呀,我得操多少心哩,是不是福生?這就是命,和他奶奶的秦寡婦一樣,都是狗日的這種命呀!”

        我沒說話。

        “是不是呀,福生?”

        我仍沒吱聲。

        “唉!你咋不說話呢?”

        ……

        過了一個星期,等我再上班時,聽到了一個大消息:秦寡婦死了,是內出血,就在她被小山子撞的第二天夜里。

        我去了王勝利的煤場,他不在,看煤場的老余頭說,王勝利這幾天正在四處奔走,求爺爺告奶奶,為小山子找路子呢。

        “她孩子多大了?”末了,我問他。

        “你問誰的?”

        “當然秦玉蘭了?!?/p>

        “八歲,還是九歲,忘了……你問這干啥?”

        我出了煤場,這會兒,太陽已經一竿子高了,看上去整個蒼穹十分清透,早霞發(fā)出柔和的紅彤色普照在農田里,是那么清澈如洗——仿佛大地沉浸在了淺紅色的霧靄之中,同時,它也把煤堆照得反射出亮晶晶的白光來,像里面摻了很多水晶似的。

        這時,煤道上又跑來了一隊“象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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