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國剛 選注

《資治通鑒》選讀 吳起的故事

◎ 張國剛 選注

吳起者，衛(wèi)人，仕于魯。齊人伐魯，魯人欲以為將，起取齊女為妻，魯人疑之，起殺妻以求將，大破齊師。或譖之魯侯曰：“起始事曾參，母死不奔喪，曾參絕之。①曾參當(dāng)為曾申。錢穆《先秦諸子系年》卷二對(duì)此已經(jīng)有考證。《呂氏春秋》《史記》也都說吳起學(xué)于曾子（曾參），曾參在世，吳起還是幼童，誤。今又殺妻以求為君將。起，殘忍薄行人也！且以魯國區(qū)區(qū)而有勝敵之名，則諸侯圖魯矣?！逼鹂值米?，聞魏文侯賢，乃往歸之。①此段紀(jì)事系于公元前403年，實(shí)際上吳起離開魯國到魏國，當(dāng)在周威烈王十四年（前412）前后。文侯問諸李克，李克曰：“起貪而好色；然用兵，司馬穰苴弗能過也?！庇谑俏暮钜詾閷ⅲ瑩羟?，拔五城。

起之為將，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臥不設(shè)席，行不騎乘，親裹贏糧，與士卒分勞苦。卒有病疽者，起為吮之。卒母聞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將軍自吮其疽，何哭為？”母曰：“非然也。往年吳公吮其父，其父戰(zhàn)不旋踵，遂死于敵。吳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p>

魏文侯薨，太子擊立，是為武侯。

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顧謂吳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國之寶也！”對(duì)曰：“在德不在險(xiǎn)。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義不修，禹滅之。夏桀之居，左河濟(jì)，右泰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修政不仁，湯放之。商紂之國，左孟門，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經(jīng)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殺之。由此觀之，在德不在險(xiǎn)。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敵國也！”武侯曰：“善。”

魏置相，相田文。②戰(zhàn)國后期齊國有孟嘗君田文，為靖郭君田嬰之子，齊閔王時(shí)曾任齊相，生活年代與此處的田文不合，當(dāng)屬另外一人。吳起不悅，謂田文曰：“請(qǐng)與子論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將三軍，使士卒樂死，敵國不敢謀，子孰與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親萬民，實(shí)府庫，子孰與起？”文曰：“不如子?！逼鹪唬骸笆匚骱?，秦兵不敢東鄉(xiāng)，韓、趙賓從，子孰與起？”文曰：“不如子?！逼鹪唬骸按巳咦咏猿鑫嵯?，而位居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國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時(shí)，屬之子乎，屬之我乎？”①主少國疑：魏武侯大約生于周威烈王三年。周威烈王十四年（前412）曾奉父文侯之命出兵。那么，周安王七年（前395）即位之時(shí)，已經(jīng)37歲，不應(yīng)該是“主少”的年齡。起默然良久曰：“屬之子矣?！?/p>

久之，魏相公叔尚魏公主而害吳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起為人剛勁自喜②“剛勁自喜”，《史記》卷六十五寫作“吳起為人節(jié)廉，而自喜名也”。我們平常說一個(gè)人剛?cè)峒鏉?jì)，吳起只有其中的一半“性剛”而不懂得“柔”的手段。。子先言于君曰：‘吳起，賢人也，而君之國小，臣恐起之無留心也。君盍試延以女，起無留心，則必辭矣?！右蚺c起歸而使公主辱子，起見公主之賤子也，必辭，則子之計(jì)中矣?！惫鍙闹?，吳起果辭公主。魏武侯疑之而未信，起懼誅，遂奔楚。

楚悼王素聞其賢，至則任之為相。起明法審令，捐不急之官，廢公族疏遠(yuǎn)者，以撫養(yǎng)戰(zhàn)斗之士，要在強(qiáng)兵，破游說之言從橫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卻三晉，西伐秦，諸侯皆患楚之強(qiáng)；而楚之貴戚大臣多怨吳起者。③關(guān)于吳起離開魏國去楚國的時(shí)間，郭沫若《述吳起》（《青銅時(shí)代》）、錢穆《先秦諸子系年》的考訂均在魏武侯十三年、楚悼王十八年，即公元前384年。如此則吳起在楚國只有三年。司馬光在《資治通鑒》里把吳起離開楚國和變法之事放在一起敘述，年代在周安王十五年，即公元前387年。則吳起變法，當(dāng)有六年時(shí)間。

楚悼王薨，貴戚大臣作亂，攻吳起；起走之王尸而伏之。擊起之徒因射刺起，并中王尸。既葬，肅王即位，使令尹盡誅為亂者；坐起夷宗者七十余家。④周安王二十一年（前381），楚悼王死，肅王即位，吳起被貴族射殺于靈堂，禍及悼王尸體。楚肅王以殃及王尸的罪名，處死了這些作亂者，但并沒有繼續(xù)推行吳起的變法。

（選自《資治通鑒·周紀(j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