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及其他 [組詩]

陳傻子

父親

今天我在大街上

看見了父親

他站在一家店鋪門口

劃著一根火柴點煙

我停下腳步看他

不錯

很像我的父親

像我父親三十多歲時的樣子

那時我七八歲

他經(jīng)常這個樣子點煙

下班了

從口袋里摸出一支煙來

站在單位門口

舒口長氣

將火用雙手圍攏

高高的個子

在人群中老遠(yuǎn)就能看到

父親今年已經(jīng)七十六

好快

再過幾年就滿八十了

煙已經(jīng)吸得很少

這個在街邊點煙的三十多歲的人

讓我又看到了他當(dāng)年的樣子

想必這個漢子

也是一個做父親的人

他的孩子

一定也會在幾十年后

想起父親年輕時的某個瞬間

父親越老

兒子就越會想起

老頭

小時候

我常常在

郵局門口

看一些老頭幫人寫信

這些老頭

戴著老花鏡

收了錢

你要寫什么就幫你寫什么

你想寫多長

就能寫多長

你快餓死了

沒有衣服穿

你說我吃得很飽

穿得暖暖的

他就寫我吃得很飽

穿得暖暖的

幾十年后

在文人中間

我還能

看見這些老頭

看天上的云

我喜歡臺風(fēng)來的時候

看天上的云

臺風(fēng)越大

云跑得越快

無窮無盡的云

就像地上的人

父親

我的父親

今年八十二

近來開始老糊涂了

譬如

用了一年的收音機(jī)

他常常

找不到開關(guān)

或者忘了開聲音

就會打電話

叫我去

我已經(jīng)煩了

騎在路上

我會想

他如果在睡眠中死去

會是一件好事

可是見到他

我又想

他死了

我就沒有爸爸可叫了

我的前面

再也沒有人

為我遮擋死神了

父母

每次去看父母

心里都很高興

每次去看后

心里又有點悲傷

他們又老了一點

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一年

風(fēng)吹過

樹葉落了一地

我踩著這些樹葉走路

春天過去了

夏天過去了

秋天過去了

冬天來了

一年也要過去了

我愿意做梅花

贊美梅花容易

做梅花難

我常問自己

風(fēng)刀霜劍

你敢做梅花嗎

我想了又想

百花凋落

萬木蕭疏

我愿意做一株梅花

山頂上所見

見到那些

山峰

樓房

大樹

都比自己矮

比自己小

我好像有了大氣魄

大胸懷

但一到山下

那些大氣魄

大胸懷

又沒有了

城 市（選三）

城市二

冬天了

家里

擺了幾棵白菜

桌上有火鍋和羊肉

老婆在忙碌

感到幸福

但熱氣騰騰的桌邊

我總覺得少了一個人

少了一個

無話不談的人

城市三

我喜歡的城市

樓房不太高

人口不太多

不要有地鐵

不要有高架橋

不要有GDP

不要有添加劑

有藍(lán)天

有詩歌

有愛詩歌的女人

有許多籃球場

有幾百年的大樹

城市周圍是大片的田野

城市十九

大街人再多

我看也是空蕩蕩的

我還是找不到

可以喝酒的人

可以談詩的人

他們走他們的

我走我的

早已習(xí)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