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貞勤

眼看父母均已邁入耄耋之年，他們名下的180平米大房子將來還要和三個妹妹共同分割繼承，濟南一男子心有不甘，竟然哄騙父母簽下賣房給孫女并放棄索要購房款的合同，欲讓他的獨生女兒獨霸祖父母的房產(chǎn)。父母知曉真情后，為不使三個女兒失去同樣應(yīng)該享有的繼承權(quán)，將孫女告上法庭…… 這樁父子各為女兒爭房產(chǎn)的離奇官司引起廣泛關(guān)注。那么，父子二人最后的勝負(fù)如何？官司過后，他們還能親親熱熱成為一家人嗎？

老人的大房子成為兒女“大本營”

今年84歲的陳培林是山東省菏澤市人，1948年參加解放軍，1952年赴朝參戰(zhàn)。

1958年，陳培林隨最后一批志愿軍戰(zhàn)士回國，次年轉(zhuǎn)業(yè)到山東省直一事業(yè)單位上班。1961年10月，他和在家鄉(xiāng)菏澤一家文化劇團工作的李蘭馨喜結(jié)連理?；楹螅蚱抟驗閮傻胤志?，決定暫時不要孩子，等將來李蘭馨調(diào)到濟南再說。

1965年，李蘭馨終于調(diào)到濟南。次年，他們第一個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是個男孩，他們給他取名“陳宛生”，意即他出生的時候，父母都30多歲了。對這個遲來的孩子，夫妻二人萬般疼愛。此后，他們又在1968年、1970年和1975年，分別生下三個女兒陳紅、陳旗和陳揚，夫妻倆同樣個個嬌貴的不得了。

兩口子雖然都是干部，但工資都不高，日子同樣緊巴巴的，他們寧可自己吃的穿的差一點，也不肯讓孩子們受半點委屈。那時，他們和別的大多數(shù)干部家庭一樣，都住在單位的集體宿舍中。大雜院的孩子多，卻都沒有陳宛生兄妹穿得漂亮，別的孩子很少見過零食，他們兄妹在家中卻幾乎沒有斷過糖果、餅干等好吃的東西。陳培林、李蘭馨每次出差歸來，包中總少不了這幾樣?xùn)|西——孩子們的衣服、零食和玩具。

陳培林有一個部隊時的老首長，兩口子一輩子沒有生育，對陳培林有四個兒女很羨慕，見他養(yǎng)育這么多孩子不容易，希望能抱養(yǎng)三姐妹中的一個。老首長不僅在抗美援朝時提攜過陳培林，在文化大革命中還救過他一命，按說，老首長的面子不能駁，何況孩子跟了人家也絕對不會遭罪。陳培林兩口子看看這個，瞅瞅那個，哪一個也舍不得給，氣得老首長差點和他斷了來往。

1985年，陳培林的單位實行房改，他分到一棟48平米的兩居室單元樓。一家六口人住在一起雖然很擠，但其樂融融，空氣中天天飄蕩著歡快的笑聲。

后來，孩子們一個一個長大成人了，上大學(xué)、就業(yè)、結(jié)婚、買房子…… 雖然事情一樁接一樁，但兩口子每次都操辦得不亦樂乎。再后來，孩子們都有了自己的下一代，他們老兩口也辦了離休和退休手續(xù)，看孫女、接送外孫子上下學(xué)……又成了第三代的“全職保姆”。在2002春節(jié)的一次全家聚會上，大女兒陳紅動情地對他們說：“老爸、老媽，您倆為子孫兩代打了一輩子工……”陳培林則說：“孩子，可別這樣說，你們都是爸媽的心頭肉，爸媽對哪一個照顧不到，晚上都會睡不好覺啊！”

2005年底，陳培林原來住的那個兩居室單元樓因為拆遷改造，包賠了他一筆錢，老兩口又拿出畢生的積蓄，在位于濟南市中心的經(jīng)三路買下一套近180平米的大房子。子女們責(zé)怪他，陳培林哈哈一笑，說：“這是方便你們兄妹逢年過節(jié)都來家住，一大家子一二十個人，房子小了不行??！爸媽年紀(jì)大了，可不就圖個一家人和和氣氣、熱熱鬧鬧么！”李蘭馨接著說：“我和你爸商量好了，我們沒留下多少家產(chǎn)，這個房子將來由你們共同繼承。”這樣的話，老兩口還不止一次給鄰居們說過。

打那，這個大房子成了四個小家庭的“大本營”，每逢年節(jié)和星期天，兒子、媳婦、女兒、女婿以及他們的那一幫孩子，都一起到“大本營”“集合”。陳培林老兩口一天到晚忙著給孩子們安排飯食，幫助打掃房間衛(wèi)生，盡管常常累得直不起腰來，但看著兒孫滿堂，一大家子和睦溫馨，心里還是非常痛快的，一天到晚都笑瞇瞇的…… 鄰居們都羨慕地說：“你看人家老陳家，標(biāo)準(zhǔn)的‘五好家庭！”

兒子“暗度陳倉”掀起家庭風(fēng)暴

2011年8月8日上午11時許，陳培林忽然接到兒媳婦劉平的電話：“爸爸，您的寶貝孫女蒙蒙從北京回來了，說想你了，咱們到外面飯店吃頓飯吧！”兒子就蒙蒙這么一個女兒，正在北京上大三，每年暑假都在北京打工，難得回家一趟，老兩口也早想孫女了，一聽說自然高興的不得了。

12時左右，兒子一家三口開車將老兩口從家里接出來，來到經(jīng)十路上一家著名的川菜館。陳培林老兩口都愛吃辣，平時都愛吃川菜，連聲夸他們想得真周到。席間，兒子和媳婦不僅“爸、媽”喊得老兩口應(yīng)接不暇，還不停地給他們夾菜。蒙蒙也給爺爺奶奶匯報了上一學(xué)年取得的優(yōu)異成績，并講了在北京遇到的許多有趣故事，把老兩口逗的高興得不行。老陳平時很少喝酒的，在兒子、媳婦的一再勸讓下，也破例喝了三兩白酒。

吃過飯已是下午兩點，劉平說：“爸、媽，我們剛買了一套門面房，現(xiàn)在要辦房產(chǎn)證，需要咱一家人都簽字，我和宛生簽過了，就差二老和蒙蒙了！”

“這是好事啊！中，我們?nèi)ズ灐?”老兩口按兒子、媳婦說的，回家取來結(jié)婚證、身份證，隨他們來到市中區(qū)房管局。

在工作人員準(zhǔn)備好的幾份文件上，蒙蒙先簽了字，該老兩口簽字了，陳培林本想先仔細(xì)看一下上面的內(nèi)容，怎奈媳婦催促說要急著上班，加上剛喝了不少酒，頭腦還暈暈乎乎的，更想到是兒子讓簽的字，他絕不會害自己，因此沒有大看就和老伴匆匆簽了字。

回家的路上，兒子反復(fù)叮囑老兩口：“這事千萬不要給三個妹妹說，我上次借陳旗的3萬元錢還沒有還，她要知道了，我們一定會鬧大矛盾的?！边@一句戳到老兩口的“軟肋”，他們保證今后絕對不提這件事。

大半年過去后，老兩口真的一直“守口如瓶”，不過心里都隱隱感覺到有點不對勁。一天，他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兒子哄騙父母房產(chǎn)的節(jié)目，再也坐不住了，就把他們跟兒子一家到房管局簽字的事情告訴了三個女兒。隨后，老兩口和女兒們到房管局一查詢，發(fā)現(xiàn)那次簽的竟是一份房屋買賣合同，約定把老兩口的那套大房子以100萬元的價格賣給孫女蒙蒙，而且還約定，不向?qū)O女索要購房款，將之作為對孫女將來事業(yè)的資助。endprint

原來，這一切都是兒子和媳婦精心設(shè)好的“局”。他們見父母都80多歲了，那套大房子目前少說也值200萬元，按二老的意思，將來要四兄妹平均繼承，他們心里不甘，就一直謀劃著獨霸該房產(chǎn)。起初，陳宛生想哄騙二老將房子“賣”給自己，后來又和妻子一合計，他們就蒙蒙一個孩子，房子早晚是她的，如果將來再過戶到她名下，豈不又要花錢和費事，不如“一步到位”直接“賣”給女兒，這樣等二老都“走”后，她就可以憑著“合同”名正言順地拿到房子的全部產(chǎn)權(quán)了。

此時，陳宛生夫婦見事已敗露，不得不撕下“面具”，“赤膊”上陣了。他們對怒氣沖沖前來“理論”的三個妹妹說：“你們不用爭了，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房子就應(yīng)該‘姓陳！”三姐妹以二老的意見和國家的《繼承法》相反駁，陳宛生理屈詞窮，最后干脆說：“這就是父母的意思，不然他們也不會在合同中簽字?。　?/p>

這一下，戲更加熱鬧了。三姐妹回到父母家中，怒氣一起朝老兩口撒去：“你們是全世界最好的演員，以前那么愛我們、疼我們，原來都是偽裝的啊！”老兩口百口莫辯，氣得雙雙住進醫(yī)院。

四兄妹見狀，只好到醫(yī)院陪侍二老，但三姐妹對這個大哥已形同陌路，一見面總是為房子的事情爭吵，陳宛生最后不再去了，把照顧老人的擔(dān)子撂給三個妹妹。這一下，三姐妹心中更來氣了，火氣少不了又朝爹媽身上發(fā)，最小的女兒陳揚還是改不了小孩脾氣，一次當(dāng)著爸媽和別的住院病人的面，竟然把碗都摔了。

老兩口焉能不清楚三個女兒心中的委屈，每人損失的畢竟是幾十萬啊，攤上誰也冷靜不了。他們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再向女兒們解釋，但蒼白的語言怎么也沒有合同上的白紙黑字威力大，女兒們沒有一人相信他們。更令老兩口難過的是，他們住院期間，三個女婿很少來看望，即使來一次也不給他們好臉色。女兒們給父母發(fā)過火后，回到家里還不得不面對各自男人的怨氣，陳揚已和老公干了一架，陳旗也和丈夫打起“冷戰(zhàn)”。看到女兒們的無辜和無助，陳培林和老伴的心都在流血，決心要替她們“討回公道”。

風(fēng)雨過后還是親親一家人

老兩口出院后，不斷給兒子打電話說房子的事，宛生每次都是敷衍，被逼急了，就會冒出一句“老爸，咱的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按咱農(nóng)村老家的習(xí)慣，家業(yè)都是撇給兒孫的??！”氣得老兩口一點辦法都沒有。

最后，老兩口實在沒有辦法了，雙雙拖著耄耋之軀親自去兒子家里，不承想剛一張嘴說房子的事，就被媳婦轟了出來，陳培林大怒，說：“我不信就沒有天理了，我要到法院告你們?nèi)?！”劉平“哼”了一下，說：“反正當(dāng)初是你們親自簽的字，隨便你！”

至此，老兩口除了提起訴訟，已經(jīng)無路可走了。經(jīng)人介紹，他們聘請了山東正唐律師事務(wù)所的周桂華律師做代理。隨后，周律師先后走訪了陳培林的鄰居和房管局，取得了有利于陳培林的證言。2012年4月，老兩口一紙訴狀將合同上簽訂的買房人陳蒙、也就是孫女蒙蒙告上了市中區(qū)法院，請求法院撤銷原來簽訂的那份房屋買賣合同。

因為陳蒙正在北京讀書，陳宛生作為女兒的代理人出庭應(yīng)訴。開庭時，法庭上出現(xiàn)了父子對決各為女兒爭房產(chǎn)的離奇場面，在場的法官和書記員都不禁暗暗稱奇。

2012年7月，市中區(qū)法院經(jīng)過開庭審理后認(rèn)為，陳培林和老伴在簽訂合同時并沒有意識到要把房屋過戶給孫女，也不清楚是房屋買賣行為，存在重大誤解，根據(jù)《合同法》第五十四條中“因重大誤解訂立的、在訂立合同時顯失公平的一方或是以欺詐、脅迫的手段或者乘人之危，使對方在違背真實意愿的情況下訂立的合同，當(dāng)事人一方有權(quán)請求法院變更或者撤銷。”的規(guī)定，判決簽訂的房屋買賣協(xié)議撤銷，房屋仍歸兩位老人所有。

陳宛生夫婦不服，以女兒的名義向濟南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2012年10月，濟南市中級人民法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爸、媽，我們誤會你們了，對不起！”官司勝訴后，三個女兒和女婿一起來到老人家中，鄭重賠禮道歉。陳培林和老伴看著女兒們臉上久違的笑臉，親眼見到女兒、女婿們又重歸于好，感慨萬千。

“從今以后，就把這事忘記了吧，不要再生你們哥哥的氣了，咱還是好好一大家人，好嗎？！”陳培林甚至帶著有點乞求的語氣，對女兒、女婿們說。

“沒事的，誰家沒點小矛盾，我們的氣已經(jīng)消了，恐怕哥哥一家不肯再回這個‘大家來了…… ”女兒、女婿們紛紛表態(tài)，并說出了心中的隱憂。

見女兒、女婿們這么大度，陳培林老兩口高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此后，陳培林為了緩和同兒子一家的關(guān)系，多次給宛生和劉平打電話，他們一看是他的號碼，立馬掛掉。他又鼓動女兒們給他們打，他們同樣不接。老兩口親自到兒子家去，兒子和媳婦一聽是他們，無論怎樣喊就是不開門。

2013年元月的一天晚上，陳培林難抑悲憤，提筆給兒子寫下一份信：“宛生我兒：你應(yīng)該明白自己為什么叫這個名字，你體會不到爹媽中年得子又生女的那種驕傲心情…… 你們小的時候，爸爸出差經(jīng)常給你們捎回一些好吃的，你不知道，爸爸有時不得不為此餓肚子啊……天下父母沒有不愛自己的孩子的，你拼命給蒙蒙爭房產(chǎn)，不是也非常愛自己的孩子嗎？你只有一個孩子，而爸爸卻有四個，手心手背都是肉，爸爸咬哪個手指都心疼啊……這事兒一開始就是你不對，怎么反而仇恨起爸媽和妹妹來了呢？……”

他一邊寫，一邊哭，寫下三頁紙，淚水打濕了三大張。次日上午，他就拜托自己的親家——劉平的父親老劉將信帶給兒子，老劉對事情的前前后后比較了解，見著女兒、女婿就是一頓好訓(xùn)。宛生看過父親的親筆信，特別是撫摸著滿信紙上的斑斑淚痕，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陳培林聽說兒子有了悔意，不好意思再登父母門時，決定把這個在背后推他一把的任務(wù)交給孫女蒙蒙。2013年2月初，蒙蒙從北京回家過春節(jié)，陳培林給她打去電話，吩咐如此這般。蒙蒙是個十分通情達理的女孩，當(dāng)初要不是爸爸媽媽左逼右勸，她也不會跟著“趟那渾水”。因此，接到爺爺?shù)碾娫捄?，她欣然?yīng)允。

2013年2月9日晚上，陳培林吩咐兒女們都來家吃年夜飯，宛生一家三口也來了，宛生和劉平先紅著臉給父母、妹妹道過謙，接著不好意思地說：“俺要是不來，蒙蒙說就不在家過年了！”

“哈哈……”大家開懷的笑聲淹沒了整個大房子。自此，他們又成了親親熱熱的一家人。

7月21日，是個星期天，陳宛生兄妹四人象往常一樣又在父母家里“集合”了。陳宛生給二老提議道：“您倆都這么大年紀(jì)了，不如早立遺囑安排一下身后事。我是老大，以前做的不夠好，以后一定要做好表率。我首先聲明：二老遺囑怎么立我都沒有意見，并請多照顧一下三個妹妹！”這一提議立即得到大家的贊成，陳紅三姐妹還就繼承份額和哥哥相互謙讓。

陳培林說：“都別說了！還按我和你媽原來的意思辦，你們平時誰有了困難，我和你媽可以多資助一點，至于我們身后的房產(chǎn)和存款，還是平均繼承！”陳培林很快寫好遺囑，和老伴雙雙簽過字后，四兄妹作為見證人也都簽了字。

“老大，你辦了件好事！吃飯時我一定敬你一杯！”陳揚和哥哥開起玩笑。隨后，大家又都笑了起來，但笑的最甜的還是陳培林老兩口！

（因為涉及家庭及個人隱私，文中人物除律師周桂華外，均為化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