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嘉璐

三月的三點捻亮油燈

1

我堅持的枯槁如海如濤

公路楊樹的灰白是三月的太平洋

三月我無話可說 三月的三點捻亮油燈

燈影是浩瀚的太平洋

我聽風 風異常

遠方生發(fā)前的騷動像海嘯

我聽見島嶼在慢慢飄移

那些潛伏在黑暗中的綠是無法預知的地震

我驚恐地等待

攥緊幾顆稀疏的星 作逃生的物資

三點打開一條通道 灌滿海水的通道

西北的山與太平洋交談 聲音低下去低下去

2

我穿黑衣

很多場風寒捋進發(fā)梢

我銀色妝容 星月歸倉

二十四個節(jié)氣二十四次打動我

二十四個長夜趕制嫁衣裳

春分平分了春季 風寒平分了我的北方

我以農(nóng)夫的謙卑開始春耕

一顆一顆掰下腳趾種在塵埃里

遠離田野 放下鐮刀

我從高空收獲四通八達的道路

神啊 揚去那些秕谷

收拾這片眉清目秀的蕎麥

3

我著手清理墻角屋檐破損的陶罐和瓦片

我開始拆屋卸梁還原土地

屋前屋后都交給仇人

以后不用荷鋤種那三百畝苦蕎

假裝沒有犁鏵沒有雨水

假裝沒有這一世

以后沒有開花的沖動 開花危險

開盡塵世苦楚的姿勢

一瓢洛水 紅妝八千

過盡千帆不是

從經(jīng)卷抖落幾袋墨色小楷 撒向山野

三月交織的密林與荒徑

4

凌波 枯枝如海如濤

瘦瘦的枯枝連接銀河

無聲無息灰色的長篙

無邊無際綠色的擺渡

陸地 陸地

每一次節(jié)氣都伴隨著風寒

這個春天我終于如愿

左腳蹬離光陰危險的渡船

右腳踏進底格里斯河邊的葡萄園

一株蒹葭一只關鳩

在誰的燈籠里忽隱忽現(xiàn)

將暮未暮的原野上

誰提著燈籠在走

薄衫飛揚 看不見面容

從衣袂里扔出去的海水

在遠方泛濫

有人奔逃 有人靠近

有人輕叩濤聲打開一片河洲

打開一片又一片河洲

一個收藏田野的人

1

薄霧初上的田野

掛滿音符的風走得很慢

一個收藏田野的人可以不必發(fā)言

從雨水到白露 白露又到大雪

幽藍的水融化深井里的節(jié)氣

莊稼在眼波的潮汐里握緊土地

一個收藏田野的人只能收留一些菜蔬

一片片洶涌的土地弄壞了山月

玉米與谷穗站在門外

青木的廊檐下秋天是些矮矮的韭菜

2

一個收藏田野的人扛著向日葵

扯著金黃的高音找不到回弦的旋律

像初秋的云朵找不到落地的雨水

天藍得 容不得一只回頭的鳥兒

那人的腳小心行走

踩著天涯就像踩著大提琴的低音

音符如塵埃四濺

那人的心上布滿風雷

一個收藏田野的人總被田野收藏

他無法安置自己的羊群和井水

無法安置頭頂上瘋長的向日葵

讓人口渴的金黃的閃電一片一片切割田野

3

田野 長滿莊稼的田野

像飛來的暗器擊中他

綠色的毒液迅速將他改變

暮色里的蛾子茫然飛舞

飛舞 扇盡翅底風

長長觸須挑著綠色的寒光

仍撲火

火 那一團冷秋

4

一個收藏田野的人踩著泥濘的陰爻和滾燙的陽爻

走不到春花秋月那一卦

從日頭到日頭被炎熱與雷電逼迫

那人四分五裂 分裂 蕎麥遍布四野

反復枯死與反復生長的禾稼催熟了風

風漫不經(jīng)心敷衍了事

風如此淡漠地躺在田野之上

偶爾翻身壓疼那些不必收割的莊稼

一個收藏田野的人僅僅收藏了一些善良的植物

那人在天邊的園子

披著舊衫驅(qū)趕時光的鳥群

地平線的稻草人戴著神的草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