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民
門衛(wèi)岳大爺要走了,留都留不住。
他要回聚源老家農(nóng)村去打打小牌,喝點小酒,安享晚年。面對眾人的挽留,他說,老都老了,還是要回去享幾天清福嘛。
岳大爺在我們小區(qū)守門已經(jīng)有好多年了。平時進進出出,見面打個招呼,都習以為常了,不覺得什么。真要離開了,我們倒一下覺得像少了什么,又不知道少了什么。就連曾經(jīng)和他吵過架、扯過筋的人都覺得,岳大爺走了,可惜了。
昨天早上他搬運行李的時候,好多人都到大門口和他話別,話到動情處,岳大爺也有些語咽,不停地給大家說,二天到聚源來耍哈。
大家對岳大爺有些不舍,主要是他守門認真負責,從來不打馬虎眼,小區(qū)的治安狀況一直比較好,大家都生活得比較平靜、放心。
岳大爺?shù)恼J真有時幾乎到了執(zhí)拗的地步。比如小區(qū)規(guī)定不準出租車進小區(qū),有些外來客人不知道,岳大爺說不讓進就不讓進。遇到有些年輕人繃勁仗,硬要坐車進來,免不了就要和岳大爺發(fā)生沖突,吵鬧也好,罵架也好,岳大爺還是不讓進。有些來客的主人明事理,把客人勸住了事。也有個別的人認為掃了面子,要酸岳大爺幾句,岳大爺也不以為然,照樣堅持原則不動搖。他知道院子里大多數(shù)人是支持他的。
前不久我從沙西線打車回家,走攏奎光路,駕駛員聽說要到紅專街8號小區(qū),就不進去了。我問她,為啥不走了。她說那個守門的老頭好歪哦,進不去。我心想,咦,這岳老頭還名聲在外呢。
這幾年小區(qū)的汽車多了,一到節(jié)假日車位就緊張,岳大爺一看到有人亂停亂放,就要去制止,勸導(dǎo)開車的把車停到線內(nèi),留出通道。當然,有時免不了又要和人發(fā)生爭吵。盡管這樣,小區(qū)外來客人的車堵車道的情況還是時有發(fā)生,這時候你就會聽岳大爺扯著大喉嚨喊:“516號車是哪個的,把路讓一下!”
當然,遇到要停電停水,也少不了岳大爺那粗獷同時還帶點葉子煙味的聲音,一棟一棟地喊,直到你把缸缸盆盆的水接滿為止。
岳大爺老兩口負責門衛(wèi),二十四小時守候,還兼管衛(wèi)生,很是辛苦的。通常老伴守門的時候,他就提著撮箕,拿著掃把,在小區(qū)四處打掃,所以我們小區(qū)常年都是干干凈凈的。平常我們還不覺得,這才走兩天,大伙就覺得樹葉子多了,紙屑也到處都是,不由得念起岳大爺?shù)暮脕怼?/p>
岳大爺喜酒,但從不貪杯,每天晚上小酌兩杯,恰到好處。微醺之時,有時高興了還要哼上幾句。
岳大爺睡得比較早,為的是半夜后那些打麻將的、喝夜啤的要回來,或是接飛機的、趕出差的要出門,起來給他們開門。夏天還要好點,到了冬天,被窩剛捂熱,叫門的來了,不管你的瞌睡有多香,天有多冷,你都得起來給開門。雖然半夜后叫門的也給岳大爺一元兩元以示酬謝,但大家都知道,長期如此,好多人都受不了,但岳大爺堅持下來了,從無怨言。
小區(qū)的退休老同志多,岳大爺就在門衛(wèi)室旁邊擺了幾把椅子,大家沒事就愛在那里坐坐,擺擺龍門陣,大到保釣、奧巴馬競選,小到張家長、李家短,海吹神侃之后,不覺又到了該回去煮飯的時候了。這中間當然少不了岳大爺?shù)泥l(xiāng)下軼聞趣事。遇到很大方、很熟的女士,還要冒兩句葷段子調(diào)笑幾句,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小區(qū)的大門口就是在這種歡樂祥和的氣氛中過了一天又一天。
時間到了2008年5月12日下午2點18分,一場震驚世界的特大地震發(fā)生了。
整個都江堰市陷入了驚慌,恐懼,慌亂和無助之中。
人們紛紛從小區(qū)中跑出來,跑到大街上去,跑到空地上去。小區(qū)一時間變得空無一人。不,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岳大爺。
岳大爺獨自一人留在小區(qū),沒有人強求他這樣做。有人看見他一個人還在那門口守著,就喊他:“岳大爺快跑,人家都跑出去躲地震去了,你一個人在這兒等死嗦!”岳大爺微微一笑:“都跑了,哪個來守門呢?”他要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那幾天,如果岳大爺也跑回鄉(xiāng)下老家去躲地震,我想是沒有人會說他什么的。但是他沒有走,他留下來了,在大門口搭了一個只能容一個人躺下的小棚棚,堅持守護著小區(qū)。
沒有電,沒有水,一到晚上,小區(qū)死一般沉寂,唯有岳大爺?shù)哪侵蛛姽饬羷澠埔沟暮诎怠?/p>
小區(qū)周圍的圍墻垮了幾處,小區(qū)成了不設(shè)防的小區(qū)。
此時,平日里那些偷雞摸狗、翻墻越壁的大偷小偷們立刻像打了雞血一般興奮起來,冒著丟掉小命的危險,溜進了各個小區(qū)和居民住宅,大發(fā)“國難財”。
事后,我聽我們辦公室的一位同事講,他兒子位于華夏廣場的住房在地震中被震成危房,本想進去搶點東西出來,又懼怕余震,第二天再去,家具、家電、衣物等全部被小偷洗白。
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有耗子!
在其他居民住宅區(qū)如入無人之境頻頻得手的耗子們做夢也沒有想到,在8號小區(qū)他們遇到了岳大爺。
“站到!”岳大爺一聲斷喝。
“你吼錘子?!睅讉€小伙子見是一個老頭,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里。
“啥子錘子!你有錘子老子有刀,割了拿來喂狗?!痹来鬆斕崞鹨桓舭魧δ菐讉€人吼道:“滾遠點,不然老子不客氣了哈。”
那幾個人見這個老頭一副豁出去的樣子,還是膽怯了,灰溜溜地走了。
這樣的遭遇戰(zhàn)白天有,晚上也有,遇到好多回哦,每次都是岳大爺戰(zhàn)而勝之。后來每每回憶起這些事,岳大爺總是面露得意之色。
沒有電,沒有水,靠著礦泉水和餅干、面包,岳大爺就這樣孤身一人在小區(qū)里守護著。
奇跡就是這樣發(fā)生的。整個小區(qū)在地震期間,盡管四處圍墻垮塌,竟然沒有發(fā)生一起入室盜竊案。當人們從驚慌和恐懼中慢慢平靜下來、開始回家清理自己的生活時,大家又看到了岳大爺坐在大門口自己搭的那間單人帳篷旁邊,一如既往地為大家守護著小區(qū)大院,身邊是方便面盒子和礦泉水瓶子。
小區(qū)在感動和感激中開始了新的生活。大家總覺得應(yīng)該給岳大爺有點什么表示。于是,四號樓的劉先生承頭發(fā)起,大家十元、二十元、三十元、五十元給岳大爺湊了幾千塊錢,以示感激和慰問。
小區(qū)的大門口依舊擺放著幾把椅子,小區(qū)的老人們依舊在大門口曬曬太陽、擺擺龍門陣,小區(qū)大院的日子依舊平靜而祥和地一天一天過著。
岳大爺呢,岳大爺要走了,留都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