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利敏

那一年我接任小學三年級班主任。在一張張新奇的笑臉中，我走上講臺做自我介紹。我說完便讓同學們以開火車的方式介紹自己。

學生很配合，在我的鼓勵下一個比一個聲音響亮。我在他們的影響下情緒也越來越高漲，有時候還會在某個同學的自我介紹中挖掘出一點笑料，在笑聲中拉近我們的距離。一位很幽默的學生自我介紹之后，教師里頓時安靜下來?！跋乱晃?，”我伸手示意教室最后排角落里的一個女孩做自我介紹。整個教室的人都齊刷刷地看著這個身材瘦小，扎著馬尾辮，頭發(fā)蓬亂的小女孩。我又說了一句：“該哪一位同學了？請做自我介紹！”她靜默地坐在那里，呆滯的眼神看著桌面，面無表情。教室的氣氛一下子降到冰點，我有點手足無措。我輕輕地走過去，在她身邊環(huán)視一下，明知故問：“該誰了？”

一個調皮的男生說：“該劉小影了?！蔽覇柵ⅲ骸澳憬袆⑿∮皢?？”她依然面無表情紋絲不動，仿佛沒有聽到我的話。這時，那個男生指著小影鄙夷地說：“老師別問她了，她不會說話！”“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沉重起來，不會說話？難道是聾啞兒童？怪不得剛才會有這樣的反應?？墒俏叶啻巫屗鲎晕医榻B，豈不是在這孩子的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我在為自己的冒失和對小影的傷害感到不安時，又忽然意識到，在以前的班主任那里沒有聽說過班里有殘疾兒童的啊。我疑惑地看著小影和她身邊的學生，終于小影的同桌說：“老師，她不愛說話，我們也從來不和她說話。”噢，原來是不愛說話，我松了一口氣，溫和地對小影笑笑鼓勵她要勇敢。但是，她對我很抵觸，始終沒說一句話。

課下，我三番五次地在同事和學生中間了解小影的情況，得知她是上二年級時轉到我們學校的，很少說話，考試總是交白卷。接手這樣的學生我暗自叫苦，但也感受到小影的內心會更苦。難道她甘愿自己的存在永遠像名字一樣，只是同學們心中可有可無的影子？為了找到突破口，我進一步了解小影的家庭情況，后來才知道她姑姑和我是同學。這下，我心里才有了幾分把握。

一個大雪紛飛的早晨，學生陸陸續(xù)續(xù)地來到學校。教室門口有幾個打掃衛(wèi)生的值日生，其中一個女孩彎著腰，上身短小的棉襖和下身的棉褲之間露出了大半個雪白的脊背。我不由自主地從口袋里伸出暖洋洋的右手，暖了一下她冰涼的肌膚，幫她把衣服拉嚴實，隨口問了一句：“哎呀，你冷不冷？”女孩抬起頭，原來是小影。我正好有話跟她說，就把她手里的笤帚放到一邊，讓她跟我到辦公室。

我拉一把椅子讓小影坐下，有促膝長談的意味，可是小影早已全身哆嗦了。我笑著安慰她幾句，便提到她姑姑。我說：“你姑姑那時候，也和你一樣瘦弱，但是她很愛說話，我們是好朋友。”她聽到后有些吃驚，眼神明亮了許多，臉上終于綻開如花的笑容。她開始回答一些關于她姑姑的問題。

從此小影和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好多，她上課開始認真聽講，開始按時完成作業(yè)，課堂上她會舉手回答問題，也敢大聲朗讀。她的表現(xiàn)令我和全班同學吃驚。她第一次考試是十幾分，我略有幾分失意，但也算進步了。以后考試二十幾分、三十幾分、四十幾分……雖然每進一步都很艱難，但她畢竟是每一次都在超越自己。

一次上課，我看到小影和小伙伴們一樣氣喘吁吁地跑入教室，知道她已把那孤獨自閉的影子甩得無影無蹤了。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就沖我笑，笑容里充滿了頑皮與自信。

多年后，一個陽光活力的女孩出現(xiàn)在我面前，是劉小影，她說要去讀幼兒師范了。小影那天一直笑，她的笑容有幾分羞澀，但很甜蜜，至今仍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間。

我一直覺得小影的笑容是最美麗的花，開在她臉上也開在我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