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婭·默凱迪

清晨，桑婭又從噩（è）夢中驚醒，她仿佛又聽到了槍聲、敲門聲。桑婭趕緊從床上跳下來，蹲在地上雙手緊緊抱住頭。過了一會兒，她強(qiáng)迫自己平靜下來。隨后，她開始梳洗打扮，準(zhǔn)備去上班。

一年前，桑婭逃離了希特勒統(tǒng)治下的德國。在德國那個小城鎮(zhèn)，她和她的猶太家庭慘遭蹂躪（róu lìn）。那一夜，黨衛(wèi)軍帶走了她的丈夫，行前他們緊緊擁抱訣（jué）別。后來桑婭的姐夫也同樣被黨衛(wèi)軍抓走，她的姐姐、外甥、外甥女被送進(jìn)一家兵工廠做苦工。

最后，黨衛(wèi)軍又直接從學(xué)校里帶走了桑婭的兒子，母子倆甚至連告別的機(jī)會都沒有。幾個月之后，在美國人權(quán)組織的幫助下，桑婭逃離了德國，只身來到紐約，住進(jìn)了公寓，并得到了一份在大商場做縫紉的活兒。從此，桑婭過上了正常的生活?？蓪ιI來說情況并未改觀，她始終無法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白天，她埋頭干活，不和任何人接觸。到了夜晚，她躺在床上，沉浸在過去的那些痛苦中，不能自拔。

這天中午，桑婭獨(dú)自坐在餐廳的角落里吃飯，忽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抬起頭，看到斯坦夫人向她走來。斯坦夫人在難民所工作，正是在她的幫助下，桑婭才有了住所、找到了工作。斯坦夫人笑著對桑婭說：“我們從德國又救出來兩個猶太孩子，一個女孩10歲，還有一個男孩7歲。這兩個可憐的孩子受了不少苦，他們需要一個家，一個溫暖的家，而不是棲（qī）身場所。桑婭，我想你也許需要有人做伴。”

10歲和7歲？正好和她的外甥女、外甥一樣大。桑婭搖搖頭：“我不想接納他們。”因為她知道，和他們生活在一起，更讓她忘不了過去的事?！翱善鸫a你應(yīng)該考慮一下吧？這樣，我明天再來聽你回話?！彼固狗蛉藙竦馈?/p>

“不需要，這根本不可能！”桑婭的語氣很堅決。斯坦夫人驚愕地看著桑婭，桑婭低下了頭，直到斯坦夫人離開。

這天下午，還沒到下班時間，桑婭就提前回家了。桑婭回到家，關(guān)上所有的燈，便一頭扎到床上。斯坦夫人提到孩子的事，又打開了她記憶的大門，觸動了她內(nèi)心的痛楚。她大聲地哭泣（qì）起來，這是她離開德國后第一次這樣大聲哭泣。也不知哭了多久，桑婭抽泣著爬起來，拉開櫥柜，拿出一個從德國帶出來的小布包，這里面包著她丈夫、兒子和姐姐的三張照片。她一層層地解開布包，把三張照片擺在桌子上。這三張照片讓她悲痛欲絕，但也給她帶來一些慰藉。她想起了以前和他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這個時候，她突然覺得她應(yīng)該重新開始，好好地活著，不僅為自己，更為了照片里的這些親人。

桑婭捧著這些照片一遍又一遍地訴說著：“我要重新生活，為了你們，也為了我自己！”這晚，桑婭睡得很踏實，這是自從丈夫被帶走后，她第一次夜里沒做噩夢。第二天醒來，桑婭感到自己很平靜，她知道自己該干什么。她要接納那兩個孩子，這是她重新開始生活的第一步。

中午，桑婭焦急不安地站在餐廳門口，搜尋著斯坦夫人的身影。斯坦夫人一出現(xiàn)，她便快步迎上去，忙不迭地對她說：“我愿接納那兩個孩子，盡管我的住所不大，但我能安排好，請相信我！”斯坦夫人緊緊握著桑婭的手：“太好了，我今晚就把他們帶過去。”

下班后，桑婭開始在家里忙著做德國甜餅，她好長時間沒做這個了。她要用甜餅和愛心來迎接孩子們?！吧I！”門外響起了斯坦夫人的聲音，桑婭趕緊打開門，看見斯坦夫人站在門口，帶來的女孩和男孩分別站在她的兩邊。兩個孩子骨瘦如柴，看上去很悲傷。桑婭的內(nèi)心頓時翻江倒海：是啊，他們沒有理由不悲傷，他們失去了親人，失去了一切！看著他們，桑婭忽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快進(jìn)來！”桑婭招呼他們。兩個孩子身上那套干凈的衣服顯然不合體，這是難民穿的衣服，以前桑婭剛到美國時也穿過，難怪她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桑婭，這是莉澤和卡爾。”斯坦夫人對桑婭說道。桑婭像觸了電似的全身哆嗦了一下，因為她的外甥女和外甥也叫這兩個名字。絕對不可能出現(xiàn)這種事！桑婭疾步上前，走到兩個孩子面前，仔細(xì)地打量著他們的臉。一旁的斯坦夫人疑惑地問：“怎么了，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

桑婭搖搖頭，沒有說話，可她的眼睛仍然沒有離開兩個孩子的臉。女孩慢慢抬起頭來，睜大眼睛，似乎也在仔細(xì)地觀察著桑婭。忽然男孩大聲地喊叫起來。

“怎么啦，卡爾？”斯坦夫人關(guān)切地問道，“你沒事吧？”男孩伸出顫抖的手，指著桑婭擺在桌上的照片，然后他沖過去，抓起桑婭姐姐那張照片，把它緊緊貼在自己胸口，帶著哭腔喊道：“媽媽！”

（林濤選自《新民晚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