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仁清
岷江平時江水清冽,緩緩流淌,像剛做母親的小女人,溫柔至極。
江邊的順河村男男女女都是游泳好手,就連憨憨也能撲過河去偷花生吃。三十多歲的光棍兒憨憨長得墩墩篤篤,整天都在傻笑。
村里人常喊他,憨憨,幫我挖地,給你說個婆娘。
憨憨傻笑說,當真?
當然當真!
憨憨一聽,傻笑著去了。
挖完地,憨憨還沒歇口氣,又有人喊,憨憨,來挑糞,給你說個婆娘。
這回憨憨問也不問,翻身就去了,干得特賣力。
憨憨這家做完那家做,一晃就是十幾年,啥活都干過,可婆娘的影子沒見著一個,但他仍然抱著希望。村里人再喊他做活說介紹婆娘時,憨憨就會收起傻笑,嚴肅地說,這回別哄我啊。
這天,一場暴雨下得昏天黑地,岷江忽然就變成了惡婆娘。村里人都登上新修的河堤看洶涌的大水,渾濁的河里飄浮著水葫蘆、木料、死豬、各種干草等。
河水還在猛漲,一個旋渦連著一個旋渦,濁浪卷著風,一路呼嘯。
魚貓子的女兒在河對面挽著一個男人,揮手,硬是要魚貓子劃魚船過去接。人們都說算了,這么大的水。魚貓子的婆娘李二嬸說,這點點水,怕啥嘛,那年滿河我們都劃過去了。
說話間,人們看見浪子翻天的河里一只魚船箭似的向?qū)Π秳澣?,船兒在浪尖上跳躍,驚心動魄,兩岸的人群發(fā)出了一片驚呼。
憨憨見魚船靠了岸,嘿嘿傻笑,說,好看好看。
魚貓子在對岸將小船撐到上游,他女兒和那個男人坐上了船,憨憨鼓起眼睛也只能看見兩個點了。忽然間,船離岸拋向河心,好快。憨憨屏著呼吸,盯著不斷放大的魚船,憨嘴洞開,口水長長吊著。浪,撞上河堤,爆出一朵花,發(fā)出震耳的巨響。
魚船恰到好處靠向李二嬸那里,河堤光滑,船兒停不下來,急得李二嬸在堤上又喊又跑,憨憨跳著腳跟在后面嗷嗷叫。
一個大浪打來,魚船忽然不見了。魚貓子被摔出來撞在堤坡上,昏迷了。李二嬸呼天搶地,女兒,我的女兒!你們快救我的女兒?。?/p>
人群潮水般往下游擁,指點著,冒起來了……沉下去啦……又出來了……
有人喊,憨憨,快跳下去,那是你的婆娘啊。
憨憨說,才不是呢。
李二嬸一把抓著憨憨,說,憨憨,她是你的婆娘,是你的,快去救啊。
憨憨從堤坡上沖下河,冰涼的河水刺得他直打顫。人群在上面指揮,前面……再前面……
憨憨見冒出的頭又沉了,一個猛子鉆下去,抓著人就往水面上托。是個男的,憨憨將他拉到堤邊,就聽人群又在喊,憨憨,快……又冒起來了。憨憨撲過去,嗆了口水,與大浪搏斗,他的體力像水一樣,慢慢流走了。
憨憨順著人群的指點,在離岸50米的地方抓著了女子的頭發(fā),女子掙扎的雙手反過來緊緊纏著憨憨的脖子,兩人同時向下沉。憨憨使出渾身力氣往上沖,浮出了水面又被女子壓下去。浪,鋪天蓋地襲來,憨憨沖出頭換口氣,又沉了。人們發(fā)現(xiàn),憨憨原來并不憨,他在危急關(guān)頭,始終向岸邊用力。終于,李二嬸接著了她的女兒,摟著她,心肝寶貝地叫。憨憨還在河里,伸手抓住凸出水面的小石塊,有氣無力地喊李二嬸:“拉我一把.”
李二嬸瞟了憨憨一眼,她懷里摟著女兒,顧及不了憨憨。
人群在堤上喊,憨憨,快起來。
憨憨聲音沙啞地又喊,拉我——
一個巨浪蓋過來,撞爆在憨憨頭頂?shù)牡唐律?,李二嬸和女兒嚇得抱成一團,都成了落湯雞。
過會兒,人群發(fā)現(xiàn),憨憨不見了。
岷江里像是有無數(shù)條蛟龍在翻騰,發(fā)出一聲聲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