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秀芳

位列《清史稿·儒林傳》，享有“西南巨儒”之美譽。其詩文創(chuàng)作亦頗有成就，其傳世之詩約920首，傳世之文約162篇，語錄體回憶錄凡68條，詞集不存詞存9首，堪稱宋詩派的中堅與晚清有著豐富創(chuàng)作實績的詩文家。然《清史稿》將其列入《儒林傳》而非《文苑傳》，可見其首先是一位學者，其次才是一位詩文家。學人的身份，宗學尚宋的詩壇風尚，自立不俗與詩學合一的詩學追求，共同構(gòu)筑了鄭珍詩文創(chuàng)作的學人視角。本文旨在探討其學人視角之體現(xiàn)，不在探討其學人視角之成因。

一、以學入詩

鄭珍之詩，根植于道咸間宗學尚宋的詩學土壤，植根于道咸間張學人之詩與詩人之詩合的詩壇宗尚。作為學者兼詩人，其詩帶有宋詩派詩人的共同特征：才從學出，以學入詩。這種以學入詩的學問詩，表現(xiàn)在喜以考證入詩，喜以金石書畫的介紹、鑒賞與品評入詩，喜搜新掘奇，喜用僻字，喜用典，喜說理等等。這些表現(xiàn)在其詩作中交互穿插，各有側(cè)重。這類詩歌的代表作有：《玉蜀黍歌》、《臘月廿二日遣子俞季弟之綦江吹角壩取漢盧豐碑石，歌以送之》、《玉孫種豆作二首》（其二）、《竹王墓》、《題〈北海亭圖〉并序》、《題唐鄂生藏〈東坡書馬劵〉真跡并序》、《黃愛廬樂之郡守出所藏方正學、文衡山、董思白、黃石齋手書諸卷鑒別，皆真跡也》、《安貴榮鐵鐘行并序》、《文待詔鳳兮硯歌并序》、《五蓋山硯石歌贈曾石友鈺刺史并序》、《正月陪黎雪樓恂舅游碧霄洞》、《癭木詩》、《浯溪游》、《游石鼓書院次昌黎〈合江亭〉元韻》、《招張子佩琚》等等。

詩作《玉蜀黍歌》，考證“玉黍乃是古來之木禾”①，征引材料涉及《山海經(jīng)·海內(nèi)西經(jīng)》、《穆天子傳》、《竹書》、《周禮》、《詩經(jīng)》、《爾雅》、《廣雅》、《本草綱目》、《南方草木狀》等多種古籍，同時穿插古代神話傳說與現(xiàn)實農(nóng)家生活圖景，賦予了玉蜀黍的起源、播種、食用以神話色彩，以及形味俱美、吃法省便、有利民生的現(xiàn)實感。詩人對玉蜀黍之遠古種植地域與名稱變異的考論，我們可見這段文字：

我讀《竹書》又知更名為荅堇，其時見之黑水阿。黑水今在云南中，益見我言非炙。上古地廣谷類亦多種，天降地出知幾何?！堵毞健肺宸N載《周官》，較之堯稱百谷已無多。木禾自是梁益產(chǎn)，遠與蒟醬驚黃皤。周公歌豳道方物，體從刊落非刻苛?！稜栄拧钒氤汕貪h人，道里隔絕安知他。自通夜郎略邛僰，伏豬名乃傳清河。景純博物昧形狀，目所未見難盡訶。亦如九谷中有粱與苽，南人未聞名者徒摩挲。②

這里，詩人講述玉蜀黍（木禾）在《竹書》中的名稱為“荅堇”，種植于云南黑水（今怒江）之阿?！吨芏Y·夏官·職方氏》載有黍、稷、菽、麥、稻之五谷種類，與《尚書·堯典》所言百谷相較堪少。玉蜀黍產(chǎn)自古之梁州與益州，遠比讓漢武帝驚懼的蒟醬討人喜愛。然周公歌詠豳州，力舉各種農(nóng)作物而不及木禾?！稜栄拧坊驗榍貪h人所作所補，時間相隔久遠，亦不知木禾為何物。自漢武帝時打通夜郎（今貴州）、邛僰（今四川南部與滇黔之地），始通中原，木禾在夜郎、邛僰等地大規(guī)模種植后，魏之清河人張揖始在《廣雅》中記載木禾，以“伏豬”相稱。晉之郭璞博物能識，注《山海經(jīng)》亦不識木禾為何物，正如九谷中有粱與苽，南方人不識其物未聞其名而徒然暗中考論。至此，詩人對玉蜀黍所做的考論，其融學問入詩的情形，學人之言與詩人之言合的一般特色，我們不難領(lǐng)略。

詩作《臘月廿二日遣子俞季弟之綦江吹角壩取漢盧豐碑石，歌以送之》，是作者于道光二十九年（1849）臘月二十二日遣弟鄭玨前往綦江吹角壩扛取漢盧豐碑而作。詩中，詩人先言洪適、婁機等人著錄漢代碑刻的情況，次言自己對綦江之碑的考證。當時對于此碑有三種說法：據(jù)婁機記載，當是漢代江州邑長盧豐碑，蜀人謂之漢夜郎碑；據(jù)王象之《輿地碑記目》，則為古摩崖或姜維碑。詩人從碑的放置、長寬高的尺寸、舊碣的借光、文字辨認的失誤、圖經(jīng)記載的未實地考察、王東陽未見拓本而沿襲趙彥邁《南平志》的無由匡正等方面考論，斷三碑實際即一碑，以王東陽得其地，婁機得其人，兩家相較，對錯各半。又，詩中用典較為難解，如：

定武石易薛道祖，熹平經(jīng)攟龍圖張。

子云俗楷一蕭字，尚有竭產(chǎn)夸珍藏。

況茲隸古又完物，蠻叟豈足傳芬芳。③

究其詩意，定武石即《定武蘭亭》石刻，《蘭亭》刻石流傳眾多，獨定州本為佳，宋李之儀《跋蘭亭記》云此石為薛向取去，見在向家。向字道祖，故“定武石易薛道祖”句言定武石為薛道祖取走?！鹅淦浇?jīng)》是漢靈帝熹平四年蔡邕等撰刻立于太學門外的石刻，據(jù)宋黃伯思《東觀余論》記載，張龍圖家有漢石經(jīng)十版，故“熹平經(jīng)攟龍圖張”句言漢石經(jīng)為張燾龍圖所捆載。梁武帝蕭衍造寺，令蕭子云飛書“蕭”字，至唐猶存。唐李肇《國史補》云李約竭盡財力，自江南買歸，匾于小亭以玩之，號曰“蕭齋”。此為詩句“子云俗楷一蕭字，尚有竭產(chǎn)夸珍藏”的出處。六句三典，最終要表達的意思為：盧豐碑碑石完好，荒蠻之叟不識古物，不懂欣賞，故自擬如薛道祖取走《定武蘭亭》石刻、張燾龍圖捆載《熹平經(jīng)》石刻、李約買走寺廟“蕭”字般，將盧豐碑扛回遵義家中珍藏、保護。該詩以學問入詩、以考證入詩、喜用典的情況，我們由此可見一斑。

鄭珍對金石書畫的題識與品鑒之作在《巢經(jīng)巢詩鈔》中有三十多首，《黃愛廬樂之郡守出所藏方正學、文衡山、董思白、黃石齋手書諸卷鑒別，皆真跡也》一詩是對前人書畫鑒別、鑒賞與品評的代表作，我們僅從詩題即可見出鄭珍以學問評鑒金石書畫的氣息。鄭珍又喜搜新掘奇，曾自云：“搜奇剔異本我素，撫物感事增欷歔?！雹苷窃从谒哑嫣蕻惖谋拘?，故詩中奇木、奇洞、奇溪、僻字、僻詞紛至沓來?！栋`木詩》記述奇木，《正月陪黎雪樓恂舅游碧霄洞》記述奇洞，《浯溪游》記述奇溪，不煩贅舉?！栋`木詩》中，癭指長在人頸上的大瘤子，亦指樹木上生長的瘤狀物。癭木則是木因水氣凝聚而生癭，是樹贅，是病木。木本條直，癭木則臃腫不中繩墨，然這種非正常生長與非正常形狀的詭異癭木，卻因其橫截面文彩的出奇之美與可制器而大受歡迎，詩云：

滑光不受水，微漆始發(fā)采。片無天王復，文過色綾倍。藻火照幾案，星霞繞槃敦。瑞應龍魚圖，天成董巨畫。杯藤頓含羞，蹙柏亦減態(tài)。黠匠獨居奇，寸余無棄裁。⑤

此物光滑不沾水，文彩勝過天王槐與色綾木，照耀幾案，云蒸霞蔚，是天成的董源、巨然之畫。出自西域香美可酌的酒杯藤，見之含羞；奇異稀有的蹙柏，見之減態(tài)；精于治癭的木匠居為奇貨，寸木不廢。詩人運用對比、對偶、襯托、正面描寫、側(cè)面烘托等表現(xiàn)手法，寫出了奇木癭木色彩的美輪美奐。

詩作《正月陪黎雪樓恂舅游碧霄洞》，詩人用長篇五古，以賦體手法，寫出了碧霄洞瑰麗奇崛的溶洞景觀，且奇文異字紛至沓來。對該洞之奇險景觀的描述以及奇文異字的使用情況我們可見于下列詩句：

耽耽深廈中，具千百狀態(tài)。大孔雀迦陵，寶瓔珞幢蓋。鐘鼓干羽帗，又杵臼磨硙?；ⅹ{并犀象，舞盾劍旌旆。礎楹棼藻井，釜登豆鼒鼐。更龜鱉蛙蟾，及擂炮鍪鎧。厥仙佛菩薩，拱立坐跪拜。攜籧篨戚施，與瞽兀癩。倒茄垂瓜盧，懸人頭肝肺。盤杅間橙榻，可以臥與靧。人世盡纖末，悉備谾壑內(nèi)。⑥

這段文字中，詩人以“谽谺”見山深貌，言碧霄洞出現(xiàn)于深谷處，張著大口，俯視嚇人?！胺灐敝付粗兄才c地下室，詩人一群鼓起膽氣下洞，見洞內(nèi)幽深，忽明忽暗。一聲咳嗽或長嘯，都可招致“砰、磅、磞、磕”交織的奇異聲響，這種聲響別于雷霆之聲，于洞中久久回蕩。舉起火把，昭明洞宇，則見洞內(nèi)寬廣，可容數(shù)萬人，且洞內(nèi)鐘乳石千姿百態(tài)：如大孔雀者、如迦陵者、如瓔珞者、如幢者、如蓋者、如鐘者、如鼓者、如干者、如羽者、如帗者，不勝枚舉，不一而足?？傊?，洞之幽深、空曠、巨大、奇險，洞中石鐘乳之瑰麗奇崛多姿，紛紛涌湊于讀者眼前。再從詩人之用字用詞上看，寫洞之奇險深幽，以“谽谺”言山深，以“窞”言坎中之坎與地下室，以“窱”言深遠，以“謦咳”言咳嗽，以“砰磅磞磕”言聲響，以“隱隱谼谼”言聲響之回蕩，以“峒”言山谷深，以“耽耽”言深邃；寫鐘乳石之千姿百態(tài)，使用“迦陵”、“瓔珞”、“磨硙”、“棼”“、藻井”、“鼒鼐”“、鍪”“、鎧”、“籧篨”“、戚施”、“”、“兀癩”、“靧”“、谾”等不常見詞匯形容之，不說大鼎、小鼎而代之以“鼒鼐”，不說癩蛤蟆而代之以“籧篨”，不說蟾蜍而代之以“戚施”，不說跛而代之以“”，不說麻風病人而代之以“兀癩”，不說葫蘆瓜而代之以“瓜盧”，等等。其用字用詞之避常避俗、力求生新，由此可見一斑。

鄭珍以才學為詩的情形，于上述詩作分析中足現(xiàn)，其它不再贅述。此類詩作“，搗爛經(jīng)子作醢臡”⑦，大多文詞生澀，意旨艱深，閱讀困難，是學人之言與詩人之言合的典型代表，也是其詩歌奧衍淵懿詩風的集中體現(xiàn)。陳夔龍評其詩云：“奧衍淵懿，黝然深秀，屹然為道、咸間一大宗?！雹嚓愄镆嘣u曰“：奇字異文，一入于詩，古色斑斕，如觀三代彝鼎?！雹岫嗽u價極高。其實，鄭珍的此類詩歌固然有古色古香之美，但更多的則是生澀奧衍與艱難費解，其成就遠不及其關(guān)注民生疾苦、敘寫黔貴山水的平易暢達之作。

二、以學入文

鄭珍的散文，體裁眾多，內(nèi)容豐富。根據(jù)其自身對《巢經(jīng)巢文集》的散文分類，有“考”、“問答”、“書”、“記”、“序”、“紀事”、“說”、“題識”、“跋”、“書后”、“傳”、“墓表”、“行狀”、“祭文”、“銘”、“贊”、“雜著”十七種，此外還有語錄體散文《母教錄》。根據(jù)文章的內(nèi)容與用途，將這些劃分精細的種類進行整合，大致可分為學術(shù)性散文、文藝性散文、應用性散文、語錄體散文四大類。觀察鄭珍散文創(chuàng)作的學人視角，其學術(shù)性散文無疑極具代表性。

此類散文主要分布于《巢經(jīng)巢文集》之“考”、“問答”、“書”、“序”、“題識”、“跋”等文體中。其在《巢經(jīng)巢文集》152篇中所占的比例，達三分之一以上。代表作有：《牂柯考》、《白錦堡考》、《駁朱竹坨〈孔子門人考〉》、《鄨縣問答》、《牂柯十六縣問答》、《與鄒叔績漢勛書》、《與劉仙石太守書年書》、《答莫子偲論〈佩觿〉書》、《重修魁星閣記》、《四囤記》、《記朱烈愍公祖系》、《〈說文逸字〉序目》、《〈說文新附考〉自序》、《古本〈大學說〉序》、《題移寫韓詩批本》、《題移寫〈賈子新書〉盧氏校本》、《題移寫〈春秋繁露〉盧氏校本》、《跋〈古文四聲韻〉》、《跋〈學蔀通辨〉》、《跋〈補漢兵志〉》、《跋堂溪典嵩高山石闕銘》、《跋范鎮(zhèn)碑》、《跋韓愈〈叉魚招張功曹〉首》等跋韓詩二十則、《書〈韓集·與大顛三書〉后》等等。

此類散文多具考證性和辨難性，內(nèi)容涉及地理沿革、歷史人物、古代哲學、文字學、訓詁學、音韻學、版本校勘學、詩歌注釋補闕等諸多方面。考證地理沿革者，如《牂柯考》，鄭珍據(jù)《管子》、《異物志》、《交州記》、《史記·西南夷列傳》等文獻記載，考論遠古之牂柯的名稱起源?！多埧h問答》，以一問一答的形式，據(jù)酈道元《水經(jīng)注》與班固《漢書》等相關(guān)文獻，考得漢武帝時所設牂柯郡所轄十七縣之鄨縣即今遵義。《牂柯十六縣問答》，考論牂柯郡除鄨縣以外另外十六縣的疆域與具體位置所指?！杜c鄒叔績漢勛書》是學術(shù)研討性文章，鄭珍針對鄒漢勛⑩來信中所示《孟子》“汝漢淮泗注江”之解，去函商討“汝、漢、淮、泗”四水的流向與地域問題。

考證歷史人物者，代表作如《記朱烈愍公祖系》。朱烈愍公即朱萬年，貴州黎平人，明萬歷間舉人，曾累官至山東萊州知府。崇禎四年流寇攻城，公竭力據(jù)守，城陷而死，乾隆十一年賜謚烈愍，《嘉慶一統(tǒng)志》有傳。鄭珍此文，考朱萬年為朱熹第十八世孫，祖系出自朱熹之長子朱塾，亦是朱子在貴州的后裔。其依據(jù)在于：其一，朱萬年犧牲后，萊州人于其死處立祠紀念，并畫有《守萊圖冊》四十冊，前冠以朱烈愍公像，朱萬年六世孫朱述文曾前往萊州持之歸，請鄭珍題識，為此，鄭珍作有《題朱烈愍公〈守萊圖冊〉并序》詩。其二，朱萬年之曾孫朱毓英撰有《雍正丙午省萊祠記》，乾隆間其郡人編有《表忠錄》，溯朱萬年上世至于朱福。其三，鄭珍在前二者的基礎上，溯朱福而上，經(jīng)八代而至朱子，并繪有譜系圖。鄭珍此考之目的在于：“詳著之，且系以圖，使世咸知烈愍公之藎忠，其來有自，而朱子之支裔在貴州者有所考?！?當然，朱子在貴州到底有無后裔，歷經(jīng)滄海桑田，我們無法得知，但鄭珍考朱烈愍公是朱子在貴州黎平后裔的論斷的確是個新穎的見解，且并非空穴來風。

鄭珍散文創(chuàng)作的濃郁學術(shù)氣質(zhì)與學者本色，我們從其學術(shù)性散文在《巢經(jīng)巢文集》中的所占比例以及上述分析中足以見出。又，其寫景記游之文亦滲透著學術(shù)氣息與學者本色，可以《游蟠龍洞記》和《四囤記》二文為例?！队误待埗从洝芬晃模掂嵳渫砟瓯軄y桐梓魁巖時所作。因蟠龍洞既屬山川古跡，又是水患之源，故鄭珍親自前往考察，是為此記。文中，作者先交代桐梓縣治的地理環(huán)境，蟠龍洞的位置、大小、水勢、災患情況以及災患治理情況，繼而親至蟠龍洞，探尋所以致水患之因。文中云：“余嘗以山川古跡，耳聞不如目見。今年春，避亂寓魁巖，于茲洞非獨慕其殊詭已也，將以躬諦夫所以致水患者?！?鄭珍深入蟠龍洞，細聽洞內(nèi)暗處轟鳴的水聲，判斷洞內(nèi)地底暗流的地理形勢，分析水之入口與洞內(nèi)儲水處的吞吐量，表達水患來自地底而自己能力不及的憂患。該文題名游記，但對山水景色著墨不多，相反，對于山川走向、水患災情卻交代得十分清楚，“尤其是對于水患的形成和消除水患的設想、考察，更是體現(xiàn)了其作為學者的特點?！?《四囤記》一文，作者把地理沿革的考證與寫景記游說理融為一爐。所謂“四囤”，即《明史·陳璘傳》所載之青蛇、長坎、瑪瑙、保子四囤，亦即明平播戰(zhàn)役中的四囤。此四囤位于遵義境內(nèi)，是鄭珍由子午山往來遵義郡城的必經(jīng)之道。然由于歷史變遷，地理名稱發(fā)生改變，鄭珍只知道清乘橋諸山、長坡坎、瑪瑙孔諸山、標崖諸山，而不知它們分別對應青蛇囤、長坎囤、瑪瑙囤、保子囤。由于無數(shù)次過往清乘橋，而清乘橋西諸山又為用兵險要，橋為康熙初建，橋旁有碑，云清水橋，今則喚清乘橋，鄭珍不明了當初橋名清水之意。一日攜妻兒種菜于子午山，談及西望遵義郡城所及諸山，言及清水之疑，兒子知同推斷清水、清乘即青蛇，鄭珍乃恍然大悟。遂查《明史·陳璘傳》所載“四囤”與陳璘平播進軍的先后路線，以及“蛇”與“水”的俗讀相同，武夫紀碑改“清水”為“清乘”的從俗以文，“?！迸c“標”的讀音相近，由此斷定《明史》所載之青蛇囤即今清乘諸山，長坎囤即今長坎坡，瑪瑙囤即今瑪瑙孔，保子囤即今標崖諸山。文末嘆曰：“嗟夫！數(shù)十年往來熟習之地，一旦啟悟于黃孺之口而始得古名，天下事千百年以上千百里以外可以影響論斷即自詡得之乎？故記以考地理者?！?以自己的切身體會告誡言地理者，不可輕易論斷，當審慎為之。此文，由對遵義東界大山亂峰斗壁奇險之景的敘寫、四囤地理名稱沿革的考證，歸于為學當謙虛謹慎，“所為文章，實能貫穿考據(jù)、義理、詞章而一之?！?至此，鄭珍散文創(chuàng)作的學者本色、學術(shù)氣質(zhì)、學人視角，畢現(xiàn)。

當然，鄭珍的詩歌創(chuàng)作不限于彰顯學問的學問詩，更有民生疾苦詩、民俗風情詩、山水詩、田園詩、親情詩、戀情詩、懷古詩，其散文創(chuàng)作亦不止步于彰顯學問的學術(shù)性散文，更有文藝性散文、應用性散文、語錄體散文。在其詩文創(chuàng)作中，正是那些非學問詩與非學術(shù)性散文，代表了其詩文創(chuàng)作的成就，構(gòu)成了其詩文創(chuàng)作的核心與精華。而其學問詩與學術(shù)性散文，的確彰顯了其詩文創(chuàng)作的學術(shù)氣息與學者本色，也是其詩文創(chuàng)作之學人視角的集中體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