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味”的發(fā)明者太聰明了，與“抹茶” 相似，玩味間皆有溫柔淡遠、精研細作的慢生活氣息。在東京銀座一家專司鰻魚飯的小店“登亭”， 我在非午餐正點時間排隊半小時吃到一匣流傳了46 年的鰻魚飯。這家店屬東京的人氣美食店， 真是小，一次至多容納9 位食客就餐，可并不妨礙下午兩點半店外還會有不少于店內食客的人在排隊等位。店家周到地設置了三把竹椅和遮陽棚， 不時還會有中年女店員出來發(fā)放冰水，柔言軟語撫慰食客。當然，長者優(yōu)先，常會見到戴著禮帽、裝扮得體的耄耋老人率先欠身進入店內就餐，他們中有很多已是幾十年的老食客了。

登亭的鰻魚飯，其原料選自鹿兒島鰻（Unagi Kabayaki），鹿兒島鰻也是日本國內最大的養(yǎng)鰻企業(yè)。登亭有蒲燒定食、白燒定食、“重竹”、“重梅” 等四五種套餐，單品也不過是增加鰻魚肝臟、“上新香”等五六味小食，幾乎皆為鰻的外延。在日本，鰻魚飯有時會寫著“松、竹、梅”或“上、并” 之類的字樣，指向鰻的尺寸和部位，“松”或“上” 的價格較貴，“梅”或“并”相對低廉。

46 年專攻一種食材，不開分店，這對于凡事皆做到極致的民族是可以理解的，美味卻無法預料。我點了蒲燒定食， 打開食匣，三段寬厚油潤的鰻魚鋪在晶瑩的米飯上，妖妍如西子，嫵媚似楊妃，詞窮的我面對這濃肥辛甘、豐腴脂香、入口即化的足量美物，唯有頻頻頷首，大嘆“喔伊細”，實在對得起3 600 日元（折合人民幣約215 元）的不菲價格。同行好友還額外為我點了一份烤鰻魚肝臟，看上去像一串八爪魚，食之，這串刷著照燒醬的膽固醇焦香厚味，帶點情色異趣，讓人有就此墮入無間道的欲念……最后來一杯煎茶，猶如與天地宇宙能量互相置換，縱身飛上曉風入松影、清泉石上流的靈性境界，物我兩忘，不即不離。

在我陷入頓想不能自拔時，好友提醒我，我 們擦擦嘴巴得走啦，不便逗留，日本人都很識相， 生怕妨礙和耽誤了別人，外面還有十幾個人在等位呢 ！

著名的“一蘭”拉面又是一家排隊店。它是日本排名第一的拉面，有幾十家分店，僅在東京就有新宿、原宿、澀谷、六本木等店，香港也開有分店。那日我去的是新宿東口店，一進院門就看到了標志性的紅色LOGO 和木墻。無需人工點單，只在門口的自動點單機上投幣分別選好面、叉燒、咸煮溫泉蛋、海藻、蔥等澆頭之后，就可以排隊等位了。好友戲稱它為“悶頭面”，因為所有食客坐的都是一人空間，幾乎與外界隔絕，彼此在各自的格子間里全神貫注面對板壁悶頭吸溜品味，看不到彼此的食物與吃相。店堂不過20 位食客的容量，無一空座，空間窄小卻并不顯逼仄，因為十分潔凈、有序和安靜。在日本，唯有吃咸菜、醬菜和冷蕎麥面等少數幾種食物時可以出聲而不被視為不雅。落座后在口味單上打鉤， 按鈴，面前的門板打開一半，伸出一只手將單子取走，少頃一碗湯濃面Q 的拉面就遞上來了，全程不見服務員的臉，店堂的燈光亦比較昏暗。這樣的私密性深受日本公眾人物喜歡，常有當紅作家、藝人和主持人來此光顧。這一設計據說已取得了日本的專利。

“一蘭”拉面的湯汁十分鮮美濃郁，由新鮮豚骨久熬而成，面身細幼彈滑，當然，若是喜歡韌性更足的，可點硬身面條，秘制加味唐辛子的細膩甜辣令拉面全面提鮮增味。面條的分量若不夠，可以免費追加，名曰“替玉”，這既滿足了食量大的食客需求，也保障了湯汁與面始終保持完美的配比，讓人再度領教了日本的精致與溫厚。

吃完拉面，亦不宜閑聊滯留，在“一蘭”等位據說是24 小時都在發(fā)生的事。穿過幾位身著白衣黑褲校服、離門較近的大學生食客身邊時， 他們一臉誠懇地連說“Sumimasen（對不起）”， 很為各自腳邊并未擋道的大書包而羞赧。

何菲

上海作協(xié)會員，都市情感作家，專為本刊撰寫熟男熟女的奇情美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