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嫻
三個始終在愛情里顛沛流離的女人,那么義無反顧地尋覓世間的溫暖,那么死心眼兒地愛著她們的男人。
正如三個女人與她們的男人之間的情緣,緣起而回眸,再見又再見;緣盡而轉身,再也不見了。
雖然這一生這一世不可能圓滿,甚至最后一切也會成空,但我這輩子有過你。我有過你,有過你的歡喜、微笑和哭泣。
倒退飛的鳥
1
“這層樓如果要買的話是什么價錢?”他問我。
“至少也要二百多萬?!?/p>
“我買下來給你。”他認真地跟我說。
“不要?!蔽艺f。
“為什么不要?你不喜歡這層樓?”
我搖頭:“你為什么要買下來給我?”
“你是我最喜歡的女人?!彼俏摇!笆俏仪纺愕??!?/p>
“你沒有欠我,即使你欠我,也不是金錢可以補償的?!?/p>
“我知道。我想給你一點安全感,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不在這個世界上,我希望你能夠生活得好一點?!?/p>
我伏在森的身上,泣不成聲。如果我有一層樓,卻失去他,那層樓又有什么用呢?
“你是不是想把這層樓當做分手的禮物?”我問他。
森莞爾:“世上哪有這么闊綽的男人,分手還送一層樓?你真是不了解男人?!?/p>
“有一天,你不愛我了,便會收回這一層樓。對不對?”
“我不會不愛你,也不會收回這層樓。你為什么要懷疑我?連你都不相信我?”
他大概不明白,他突然送一份厚禮給我,是會令我胡思亂想的。
業(yè)主開價二百六十萬。因為是舊樓的緣故,銀行只肯做六成按揭。
“不用做按揭,一次過付款好了?!鄙f。
“你不怕我得到這層樓之后不要你嗎?”我沒想到他那樣信任我。
“我從來沒有懷疑你?!?/p>
“屋契用我們兩個人的名字登記好嗎?”
“不要,不要用我的名字。萬一我跟她離婚或我有什么不測,我的東西她都可以拿走一半或全部。”
這是森第一次提到離婚。
“你會離婚嗎?”
“離婚我便一無所有?!彼嘈Α?/p>
“如果錢能解決問題,為什么不用錢?”
“這個世界,除了錢,還有道義,她還能找到什么男人?”
男人總是自以為是。
“你以為我可以找到好男人嗎?”我問他。
“你可以的,你長得這么漂亮,很多男人都想追求你。”他抱著我的臉說。
我常常以為缺乏安全感的是我,原來森比我缺乏安全感,他在工作上運籌帷幄,信心十足,卻害怕一個女人會離他而去。
2
晚上上時裝設計課。“一起吃飯好嗎?”下課后,陳定粱問我。
陳定粱選擇了附近一間意大利餐廳。
“我昨天晚上碰到我前妻?!标惗徽f。
“你們真是有緣?!蔽艺f。
“她懷孕了,肚子隆起?!标惗挥檬直葎澲?/p>
“你是高興還是失意?”
“當然是高興,不過也很失意。她跟我一起五年,連蛋也不曾下過一只。”
陳定粱駕著他的吉普車送我回家。
“開吉普車好玩嗎?”我看到他一副很陶醉的樣子。
“你有沒有駕駛執(zhí)照?”
“有,是五年前考到的,已經續(xù)了一次牌,但從來沒有開過車?!?/p>
“你要不要試試開這輛車?”他問我。
“不,我不行的,我已經忘了怎樣開車?!?/p>
“來!來!來!不用怕,我坐在你旁邊?!标惗徊粩嘤握f我。
我大著膽子坐在司機位上。我入波、踏油門絕塵而去,一路順風。
“不錯啊!”他稱贊我,“可以開快點?!?/p>
我踏盡油門,在公路上飛馳,不知怎的,整架車翻轉了。我和陳定粱倒懸在車廂里。
“怎么辦?”我問他。
“當然是爬出去,你行嗎?”他問我。
我點頭,開門爬出去,我小時候常常做倒立,所以倒掛著出去也不覺得困難。最尷尬的反而是我穿了一條裙子,倒懸的時候,裙子翻起來,露出整條腿,讓陳定粱看到了,他也許還看到了我的內褲。
陳定粱爬了出車,再協(xié)助我爬出車。
“我們竟然沒有受傷,真是奇跡?!标惗徽f。
我和陳定粱合力把吉普車翻轉。
“真是奇怪,我們在同一天翻車?!蔽艺f。
“有什么奇怪?我們坐在同一輛車上?!?/p>
“我意思是說,我們同月同日生?!?/p>
“你跟我同月同日生?”他驚訝?!熬谷贿@么巧合?!彼贿呴_車一邊說。
車子到了我的家。
“我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修車的費用,由我來負擔好了?!蔽艺f。
“如果還能開的話,我不會拿去修理,這輛車本來就滿身傷痕,像我。”他苦笑。
“再見?!蔽艺f。
“再見,真不想這么快跟你分手。”陳定粱說了這句話,便開車離去。
回到家里,我在鏡中看看自己,今夜的我竟然神采飛揚,原來女人是需要被仰慕的。咦,我的項鏈呢?森送給我的項鏈我明明掛在脖子上的,一定是翻車的時候掉了。
我連忙走到樓下,陳定粱的車已經去得無影無蹤了,我發(fā)現我原來沒有陳定粱的傳呼機號碼。在街上茫然若失,正想回去的時候,陳定粱竟然開車回來。
“是不是想找這個?”他伸手出來,我的蝎子項鏈。
“我還以為掉在翻車的地方?!蔽野秧楁湌煸诓弊由稀?/p>
我走進大廈里,他還沒有開車。
“你還不開車?”我問他。
他這時才猛然醒覺似的跟我揮手道別。
我沒有打算接受陳定粱,但仍然不知道怎么辦,原來拒絕一個人也是很困難的。也許他并不是愛上我,只是今夜太寂寞,很想有一個女人和他溫存。endprint
情人眼里出A級
1
我和森在家里吃飯,我發(fā)現他戴了一只我從沒有見過的手表,這件事情令我很不安,森也發(fā)現我一直盯著他的手表。
“我自己買的?!彼f。
“我又沒有問你?!蔽夜首鞑辉谝?。
“但你一直盯著我的手表?!彼φf?!笆鞘嗄昵百I的,最近再拿出來戴。”
“是嗎?”我裝作不關心。
“不然你以為是誰送給我的?”“我不知道?!?/p>
“除了你,不會有別的女人送東西給我了?!彼咽址旁谖业募绮采稀?/p>
我突然覺得很悲涼,因為我不是他身邊唯一的一個女人,所以連一只手表我也諸多聯(lián)想,不肯放過。
“我并不想盯著你的手表?!蔽铱拗f。
“不要哭?!鄙贸鍪峙撂嫖夷ㄑ蹨I。
“為什么你總是在最快樂的時候流淚?我們現在一起,不是應該開心才對嗎?”森惆悵地問我。
“或者你說得對,我應該開心,因為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再見不到你?!蔽艺f。
“除非我死了。”他說。
“我想再問你一次,你會不會離婚?”我突然有勇氣問森。
他沒有回答我。
“你也是隨時會離開我,我不過是你生命中的過客罷了?!蔽译y過地說。
“我沒有把你當作過客?!?/p>
我知道森并沒有把我當作過客,我只是覺得我的身份最終也不過是一個過客。我以前不知道名分對一個女人的重要,遇上森,我才發(fā)現名分也是很重要的,單有愛情是不夠的。
“你那樣愛我,是不是因為內疚?你用不著內疚,因為那是我咎由自取。”我說。
“如果不愛一個人,又怎會內疚呢?”森說。
2
這天是最后一課的時裝設計課。班上十幾位同學早就約好今天晚上請陳定粱吃飯,并且一起狂歡。
晚飯之后,我們到灣仔一間的士高消遣。有人起哄要陳定粱唱歌。
“我只會唱《I will wait for you》?!标惗绘移ばδ槍χ艺f。
“歌譜里沒有這首歌?!蔽艺f。
“那我們去跳舞,賞面嗎?”
我們一起走到舞池,陳定粱不大懂得跳舞,只懂得搖擺身體。
他拉著我的手,把我拉到舞池中央才放手。
“同月同日生的人會有機會做情侶嗎?”他問我。
我明白陳定粱的意思。如果沒有唐文森,或許我會給陳定粱一個機會,我不想辜負森。如果我和森之間,必須有一個人辜負對方,讓森辜負我好了。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也不一定做得成情侶,大部分的情侶都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蔽艺f。
我突然轉換話題,他沒有向我示愛,我總不成告訴他我有男朋友吧。森的身份特殊,我不想提及他。
陳定粱拉了班上另外兩個女孩子跳舞,他跟她們玩得很開心,他好像故意要我妒忌似的,可惜我并不妒忌。
離開的士高時,陳定粱依然和那兩個女孩子講得興高采烈,有人提議去吃宵夜。
“我明天還要上班,我不去了?!蔽艺f。
“我也不去?!标惗磺樯羁羁畹赝摇?/p>
我突然很害怕,看到一輛的士駛來,我跟大伙兒說:“的士來了,再見?!?/p>
我跳上的士,不敢回頭望陳定粱。
差不多每一次下課之后,我也是坐陳定粱的順風車回家,剛才他不去吃宵夜,可能也是想送我回家,我突然跳上一輛的士,他一定很錯愕,而且知道我在逃避他。
3
十月的頭一個周三晚上,森買了大閘蟹來。
“我不會弄大閘蟹?!蔽艺f。
“誰叫你弄?我來弄給你吃,你什么也不用做?!?/p>
他興致勃勃地走進廚房洗大閘蟹。森穿上圍裙的樣子很滑稽,我忍不住大笑。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穿圍裙,穿上圍裙的森,才好像真真正正屬于這個家。
“你今天晚上不要脫下圍裙?!蔽覔碇f。
大閘蟹蒸好了,森小心翼翼地為我打開蟹蓋,金黃色的蟹黃滿溢。
“我替你挑出蟹腮,這個部分很骯臟,不能吃的?!鄙舫鲆桓毙啡拥簟?/p>
吃完了蟹黃,剩下爪和腳,我不喜歡吃。
“為什么不吃?”他問我。
“麻煩嘛!”我說。
森拿起一支吃蟹腳用的幼叉仔細地為我挑出每一只蟹腳里的肉。他專心一意地挑蟹肉給我吃,卻忘了自己的那一只蟹已經涼了。我看得很心酸。
“你不要對我這樣好?!蔽艺f。森猛然抬頭,看到我眼里有淚,用手背輕輕為我拭去眼淚,說:“別說傻話,蟹涼了,快吃?!?/p>
“這是你第一次煮東西給我吃?!蔽艺f。
“我就只會弄大閘蟹?!?/p>
“你為什么要選擇今天晚上煮東西給我吃?”
他失笑:“今天下午經過國貨公司,看到大閘蟹很肥美,便買來一起吃?!?/p>
“還有一個月,我就三十歲了?!蔽覇柩省?/p>
一個女人到了三十歲,是否該為自己打算一下呢?我卻看不到我和森的將來。“不如你離開我吧。”我凄然說。
“我辦不到,我永遠不會離開你?!?/p>
“我討厭你!”我罵他。
“你為什么討厭我?”
“誰叫我舍不得離開你?你會累死我的,有一天,你不要我,我就會變成一個又老又胖又沒有人要的女人?!?/p>
“當你的身材走下坡,我也已經變成一個禿頭的胖老頭了?!?/p>
“告訴我,你喜歡什么生日禮物?”他問我。
“你已經送了這間屋?!?/p>
“這間屋不是生日禮物?!?/p>
“如果你那天不陪我,什么禮物我也不要,而且我永遠也不再見你。”我警告他。
4
十一月三日早上九時,有人拍門,我去開門,是郭筍,她捧著一個玫瑰花形的蛋糕站在門外跟我說:“生日快樂!”endprint
“是誰送的?”我驚訝。
“是唐先生?!惫S說。
“他什么時候訂的?”我接過蛋糕。
“一個星期前?!?/p>
“這是我做給你的?!惫S拿出一個精巧的小鐵罐給我。
我打開蓋子,原來是曲奇餅,我吃了一塊。
“你男朋友很疼你啊,你們什么時候結婚?”
“我才不嫁給他!”我故意裝出一副不恨嫁的樣子。
郭筍走了之后,森打電話來?!暗案夂芷涟?!”我說,“是不是有了蛋糕就沒有花?”
“你想要花嗎?”
“我想你扮成一朵花來見我?!蔽艺f。
“哪有這么大朵花?我頂多扮成一棵樹?!?/p>
我換好衣服在家里等森,森說下班后會打電話給我,然后接我去吃飯。
八時十分,森的電話還沒有來,他要在我的生日做些什么?九時四十分,電話終于響起。
“喂——”我接電話,心里作了最壞打算,如果不是有什么問題,他不可能現在才打電話給我。
“你在哪里?”我問他。
“在醫(yī)院里。”
“為什么會在醫(yī)院里?”我吃了一驚。
“她爸爸進了醫(yī)院,是舊病復發(fā)?!?/p>
“完后我去看你?!?/p>
“不用了?!蔽覕S下電話。
為什么一切不能挪后一天?他總要在今天傷我?
我以為我會狠狠地哭一場,可是我不想哭,我很想報復,報復他這樣對我。不是有一個男人跟我同月同日生的嗎?而且他喜歡我呢!我找到陳定粱的傳呼機號碼,如果他正在跟別的朋友慶祝生日,我大可以跟他說聲生日快樂就掛線。
陳定粱沒有復機,男人都是在女人需要他的時候失蹤的。
晚上十二時,電話響起,不知道是陳定粱還是森,森說過會晚一點再打電話給我的,我不想聽到他的聲音。我的三十歲生日就這樣度過。
電話又再響起,我站在窗前,街上并沒有我期待的男人出現。
電話的鈴聲終于停下來,那最后的一下響聲,竟有些凄然而止的味道,那不會是陳定粱打來的,一定是森。如果他天亮之前趕來見我,我還會開門讓他進來,這是我的底線了。可是,天亮了,他沒有來。他不來,我們就不再有明天。
我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出奇地冷靜,我不要再為這個男人流下一滴眼淚。我說過三十歲離開他,現在真的變成事實。(待續(x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