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波

一 媒子

別看周成身材瘦小，可他頭腦活絡，身懷絕技。他從北京來到上海，尋找多年沒見的師弟，找了好多天沒找到，身上的錢已花得所剩無幾，于是他打算冒一把險，做一回買賣。

上海小東門是個野馬出沒、堂子林立、嫖客聚集的地方，周成決定把做生意的地點選在這里，可這里經常有巡警和黑幫的人出沒，要是被這些人撞到了，沒收東西是小事，弄不好還會挨打被抓，所以這回生意一定要做得快而有效。

主意打定后，這天一大早，周成到藥鋪抓了一些藥回來，然后重新用紙包好。來到小東門的蘭香閣妓院門前，周成攔住一位手挎菜籃的大嫂，跟大嫂小聲說了一通。大嫂面露喜色，不停地點頭。周成便把兩塊大洋交到大嫂手上。

為了穩(wěn)妥起見，周成決定再找一個年輕點的“媒子”。這時，迎面走來一位二十歲上下的姑娘，姑娘粉臉透紅，發(fā)如烏云纏頂，身穿粉色絲絨旗袍，旗袍上繡紅花彩蝶。就是她了！周成上前攔住“蝴蝶”姑娘，禮貌地說：“我是個外地人，剛來上海，人生地不熟，姑娘能幫我個忙嗎？”

蝴蝶姑娘站著沒動，一臉奇怪地看著周成。見蝴蝶姑娘沒有拒絕，周成心里很高興，看來這個姑娘是個熱心腸，他笑著說：“一會兒，我開始吆喝，你就幫我說一句話——我男人用了他的藥，立竿見影，很管用！我給你一塊大洋?！闭f完，他把一塊大洋放到蝴蝶姑娘手上的小包里。接著，把袋子里的藥都拿了出來，擺在地上，大聲吆喝起來：“壯陽藥！壯陽藥！貨真價實……”他這一喊，一下子引來一大幫人。

“你要多少錢一兩？”那個菜籃子大嫂配合地問。

“兩塊大洋。我這是名貴中藥加海馬，是家鄉(xiāng)岱山島上的特產。你去打聽打聽，海馬多少錢一兩，跟金子一樣貴哩！”周成煞有介事地說。

“太貴哩……一塊大洋吧？”菜籃子大嫂配合地問。

周成一咬牙，說：“自產自銷，一塊就一塊！這位大嫂，講了交情，代我揚個名?！?/p>

“小哥爽氣，我買！”菜籃子大嫂邊說邊掏錢。

周成心里很急，圍觀的人雖然不少，可都在觀望，不肯買，似乎還是不太相信。他趕緊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蝴蝶姑娘。

哪知蝴蝶姑娘狠狠地瞪了周成一眼，從包里拿出一枚大洋丟在攤子上，轉身就走。

周成抓住時機，趕緊抓起一包藥，塞到蝴蝶姑娘手上，笑著對眾人說：“她是回頭客，她男人用了我的藥很管用，她不好意思說……”

蝴蝶姑娘頓時被周成的話弄得羞紅了臉。眾人見她不好意思了，信以為真，紛紛掏錢搶買。

眨眼的工夫，二十幾包藥便被搶買一空。周成美得合不攏嘴，從地上站起來，一抬頭，猛地發(fā)現蝴蝶姑娘還站在那里。他明白蝴蝶姑娘不肯走的意思——想多要點好處費。他又拿出兩個大洋遞了上去，誰知蝴蝶姑娘不但沒接，反而抬手就給了他一耳光，打完轉身就走。

周成被打蒙了，這個蝴蝶姑娘真是個怪人，不滿意可以說呀，干嗎打我？難道她是個啞巴？我賣的雖然不是海馬，可也不是假藥，找了“媒子”幫忙賣藥，當然要加價了。打我一耳光也好，兩清了，誰也不欠誰的。

孰料，周成和蝴蝶姑娘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二 色誘

這天早上，周成起來去尋找?guī)煹?，路過黃浦江時，只見江邊站著一位姑娘，一動不動地望著滔滔的江水發(fā)呆。周成心說，不好，看樣子那姑娘要尋短見！于是他便向姑娘奔去。眼看就要跑到姑娘跟前，誰知腳下被東西絆了一下，他一個狗搶屎向前摔去，這一摔不要緊，竟然把姑娘撞到江里。眨眼間，姑娘就被江水沖出老遠，拼命掙扎……

周成從地上爬起來，跳入江中，游到姑娘身邊，吃力地將她拉回岸上。此時，姑娘已經暈了過去，讓周成沒想到的是，他救上來的人竟是蝴蝶姑娘！他將蝴蝶姑娘倒控過來，讓她吐出很多水，可她還沒醒，于是他便俯下身子，嘴對嘴為她送氣。送了沒幾口，蝴蝶姑娘睜開了眼睛，見周成正低頭要親她，頭一偏，“啪”的一聲，狠狠地扇了周成一耳光。

周成被打火了，氣呼呼地說：“你這個啞巴真是狗咬呂洞賓，我救了你，你還打我？！”

蝴蝶姑娘站了起來，一言不發(fā)。

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走過來一位老船家，大聲對周成說：“小伙子，我看得很清楚，這位姑娘一大早就來往江里放鮮花，顯然是祭奠親人……是你把人家撞到江里的。”

周成這才知道自己搞錯了，不好意思地給蝴蝶姑娘賠禮道歉：“對不起，我還以為你要尋短見……咱們倆還真有緣……”

蝴蝶姑娘白了周成一眼，轉身走了。

周成望著蝴蝶姑娘的背影，摸摸自己的嘴唇，感覺嘴上還留有香味，心說，這個啞巴還蠻漂亮的，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她……

晚上，周成吃過飯，換上一身夜行衣，帶上工具，悄悄離開租住的屋子，直奔匯中飯店。

白天，周成就聽說慈禧太后派往日本的專使進駐匯中飯店?！缎脸髼l約》里有一款是：“戕害日本書記官，亦應源使謝罪?！睂Ｊ挂獜纳虾３撕］喨ト毡?，就是遵約謝罪。誰都清楚，專使絕不會空著手向日本人謝罪，周成哪能放過這個機會。

由于匯中飯店門前安排了巡警嚴加把守，沒有通行證根本進不去。周成只好來到匯中飯店旁邊的花園飯店，然后爬上房頂，用飛鉤鉤住匯中飯店的房頂，飛躍過去。

通常重要人物都會住在飯店頂層。由于周成不知道專使具體住在哪一個房間，只能一間間地找。他像一只蝙蝠一樣，倒掛在房頂上，逐一偷窺。

當周成偷窺到最東頭的房間時，只見陽臺的門是向外打開著的，屋里亮著燈，里面有一位時髦女郎，她走到衣架前，慢慢脫下旗袍，露出酥胸，圓圓的乳峰高高聳起……

周成驚訝得差點叫出聲來，他萬萬沒想到，正在脫衣服的女郎竟是蝴蝶姑娘！雖然他已近三十歲，但還是頭一次看到女人的身子，看得他心跳加快，喉嚨發(fā)緊……就在這時，他猛地發(fā)現蝴蝶姑娘在靜靜地看著他，糟了，被發(fā)現了！他心里一緊，差點從房上掉下來。不過，讓他大感意外的是，蝴蝶姑娘沒有驚叫，看了他幾秒后，把目光轉向一邊，就像沒看見他一樣，動作十分緩慢地退下長筒絲襪，扔到地上，身上只剩下一條白色三角褲頭……endprint

周成只覺得渾身的血液直往頭上沖，心想，蝴蝶姑娘在故意引誘我？不對呀，她打過我兩耳光，又怎么可能喜歡我？兩天前，她還是一個良家女子，如今她卻變得妖艷無比，她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正胡思亂想，只見蝴蝶姑娘披上一件長絲睡衣，搬起一把藤椅，來到陽臺上，坐在藤椅里，兩條修長的玉腿交叉疊在一起，情態(tài)十分閑適。接著，她從衣兜里拿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根叼在猩紅的嘴唇上，點燃后深吸一口，媚笑著沖隔壁陽臺吐出一圈圈的煙霧。

這時，周成才發(fā)現，隔壁陽臺坐著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蝴蝶姑娘。男人五六十歲的模樣，看穿著打扮就知非同一般。男人腰間掛著一塊精致的玉牌，周成認識，那是宮中之物，看樣子這個男人就是專使！通過陽臺門上大鏡子的反射，專使可以看到蝴蝶姑娘屋里的情況，顯然，專使也看到了蝴蝶換衣服的全過程。

周成明白過來，蝴蝶姑娘是在色誘專使！他心里很納悶，這個神秘的啞巴為什么要引誘專使，她到底想干什么？再看蝴蝶姑娘，她又抽出一支香煙，叼在朱唇上，點燃后，抬手扔向隔壁陽臺，落在專使腳下。專使?jié)M臉堆笑，如獲至寶，向蝴蝶姑娘彎腰至謝，然后撿起香煙，美美地吸起來?？晌藳]幾口，他就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周成從煙味中聞出，專使吸入的是一種含有“大麻”和“曼陀羅”的五鼓雞鳴迷藥。這迷藥相當厲害，被迷倒的人四五個時辰之后才能醒過來，醒來之后，對被迷之前的事半點也記不起來。

見專使倒在地上，蝴蝶姑娘沖房上的周成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然后走進屋，關上了陽臺門。

就在周成打算跳進專使的陽臺時，只見一個身穿服務人員服裝的瘦小男人，躡手躡腳地鉆進專使的房間，在屋內翻找起來。

周成沒想到，正在專使房間偷東西的人竟然就是他的師弟劉楠。在這種情況下，他不能現身與師弟相認。只見劉楠從一個大箱子里拿了一些東西后，悄然離去。

周成跳進蝴蝶姑娘的陽臺，輕輕打開陽臺門，蝴蝶姑娘早已不見蹤影。他又進入專使的房間，直奔地上那個大箱子，他早就看出大箱子有問題。上前輕輕敲了幾下，果然箱子下面有夾層，于是他撕去箱底的絲綢，機關露了出來。他迅速打開夾層，一只晶瑩剔透的玉扳指赫然躺在里面！扳指上刻著“朱元璋”三個字，精美絕倫，顯然是國寶。他拿起扳指，迅速離開。

回到住處，周成徹夜不能眠，滿腦子都是蝴蝶姑娘的身影……

三 女兒紅

第二天一早，周成去了一家玉器店，直到天黑才回來。吃過晚飯，他往外白渡橋溜達，路過一條胡同時，突然，胡同里傳來打殺聲。他正要離開，就見胡同里沖出一個人，到了跟前，他才看清，跑出來的人渾身是血，竟然是劉楠！他一把抓住劉楠，急切地問：“師弟，你怎么了？”話音剛落，就見身后撲上來兩個手持長刀的男人，揮刀便砍向劉楠。周成推開劉楠，邊招架邊大吼道：“老子在紫禁城與洋鬼子打過仗，還怕你們不成?！彼@一喊，在氣勢上就把那兩個男人給鎮(zhèn)住了，幾個回合之后，兩個男人的砍刀便被他打落在地，兩個男人不敢再打，落荒而逃。

這時，劉楠已經倒在地上，氣息微弱。見劉楠傷得很重，生命垂危，周成說了一句“我送你去醫(yī)院”，背起劉楠就跑。誰知劉楠卻吃力地說，只有先送他去法租界巡捕房，他才能活命。周成明白，劉楠是想先到巡捕房尋求保護，再去醫(yī)院，他二話沒說，直奔巡捕房。

到了巡捕房，警員立馬用車把劉楠送往醫(yī)院。周成本來也想跟著去醫(yī)院，誰知探長竟命人把他關了起來。他拼命喊叫，可沒人理他。

直到第二天上午，探長才出現，告訴周成，劉楠因傷勢過重，已經死在醫(yī)院里。

周成傷心不已，氣憤地問探長，到底是什么人殺死了劉楠。

探長搖搖頭，說劉楠死前交代，是他偷了專使的東西。而劉楠是周成的師弟，所以警方懷疑周成和劉楠是同伙，只要周成交出贓物，警方就會放了他。

周成知道探長在詐他，于是大喊冤枉，說剛與失散多年的師弟相遇，師弟就被人砍死……

探長不相信地問周成，頭一天晚上在哪里？周成說在住處睡覺?！澳闶遣灰姽撞牟宦錅I，用刑！”探長狠狠地說。于是，幾個人便上來對周成一頓猛打?？芍艹蛇€是什么也不說，他心里清楚，只要他什么也不說，巡捕房絕不會輕易定他的罪。

一陣嚴刑拷打之后，探長見遍體鱗傷的周成還是什么也不說，只好罷休。

周成躺在冰冷的地上，望著天窗發(fā)呆，他知道自己再也出不去了，說也是死，不說也是死，所以，就算被打死，也決不會說一個字。

可出乎周成意料的是，第二天下午，一名警員打開牢門，對他說：“小子，有人保你，你可以走了?！?/p>

周成驚喜的同時，心里直嘀咕，在上海灘，除了師弟之外，我誰也不認識，誰這么好心，來保釋我？！他慢慢走出牢房，只見門口站著一個身穿西裝、頭戴禮帽、臉上架著一副大墨鏡的男人。

周成試探地問“墨鏡”：“先生，是你……保釋我？”

“墨鏡”點點頭，揮了揮手，示意周成跟他走。

周成跟“墨鏡”走出巡捕房，來到大街上。他又感激地問：“先生，你救了我，可我，還不知道你是誰？你總得告訴我……日后我好報答你?！?/p>

“墨鏡”像沒聽見一樣，繼續(xù)往前走。

周成突然停了下來，堅決地說：“先生要是不說，我就不跟你走了。”

“墨鏡”也停了下來，看了周成一會兒，然后來到他跟前，用一樣東西頂在了他腰間。

周成低頭一看，驚出一身冷汗，頂在他腰間的竟然是一把左輪火槍！這下，他不敢再多問了，乖乖地跟著“墨鏡”走。

“墨鏡”帶著周成來到黃浦江邊，上了一條不大不小的漁船。船上只有一個老漁夫。老漁夫劃動船槳，船駛離岸邊。

進入船艙后，“墨鏡”倒了兩杯茶，又往一杯茶里倒了一包藥，然后示意周成喝下。周成一咬牙說：“命是你救回來的，就算茶里有毒我也喝。只可惜，到死也沒能再見我心愛的蝴蝶姑娘一面。”說完，他拿起茶杯一飲而盡。endprint

“墨鏡”用槍指著周成，用低沉的聲問道：“老實說，你姓甚名誰，到上海灘來干什么？”

周成很奇怪，既然‘墨鏡連我是誰都不清楚，為什么還要救我？他自知兇多吉少，沒必要隱瞞，就照實說出一切：他本是山東人，擅長偷盜，且來無影去無蹤，人送外號“鉆天猴”。因為他從不偷貧苦百姓，專盜為富不仁者，而被義和團首領宋獅子收為弟子。他跟隨師傅去北京抗擊八國聯軍，因清政府懦弱無能，義和團被八國聯軍打敗，他死里逃生，來到上海灘尋找?guī)煹堋?/p>

“墨鏡”又問：“有人看到你那天晚上曾在匯中飯店出現過，可你被巡捕房打得遍體鱗傷也不肯說一個字，為什么？”

周成笑了笑說：“如果我說了，我心愛的蝴蝶姑娘就會受牽連，我死也不會說的。你也休想從我嘴里得到什么?！?/p>

“墨鏡”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了笑容。

這時，周成發(fā)覺自己渾身燥熱，喉嚨發(fā)緊，眼皮沉重，無比地困乏……茶里果然有毒，可他已經無力反抗，慢慢倒了下去……夢中，他看到蝴蝶姑娘笑盈盈地走來，然后寬衣解帶……把處女之身給了他……

等周成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上午，船艙里已不見“墨鏡”的蹤影，茶桌上有一張紙，上寫：“有緣無分，要想活命，離開上海。女兒紅留念！”紙旁有一塊白色錦帕，上有一團鮮紅的血跡！

周成這才意識到，昨夜自己并不是在做夢，蝴蝶姑娘真的把身子給了他！“墨鏡”是蝴蝶姑娘？！他走出船艙，問老漁夫“墨鏡”去了哪里？老漁夫說天還沒亮，“墨鏡”就搭乘另一條船回上海了。周成讓老漁夫立馬掉頭，他要重回上海灘！

四 偷人

周成回到上海灘，直接去了巡捕房，向警員打聽，到底是誰保釋了他？警員笑著說：“你小子是不是腦子壞了？上海灘最大的幫會老大閻洪雷的太太保的你，你都不知道？！你小子可真有福氣?！?/p>

“不可能，蝴蝶姑娘明明是個黃花大姑娘，怎么可能是太太……”周成奇怪地說。

警員莫名其妙地看著周成，不知道他在胡亂說些什么。

周成自知再多問也沒用，只有去見識一下閻洪雷的太太，才能明白一切。想到這，他便往外走。剛走到門口，迎面走進來一男一女，男的是個高鼻子老洋人，女的讓他禁不住脫口叫道：“蝴蝶姑娘！”

誰知蝴蝶姑娘像沒聽見一樣，看也不看周成一眼，繼續(xù)跟洋人往樓上走。周成急了，跑過去攔住蝴蝶姑娘，從懷里拿出錦帕，動情地說：“我回來就是找你的，跟我走吧！”

蝴蝶姑娘面無表情地看著周成，一言不發(fā)。

這時，洋人一把將周成推到一邊，用生硬地中國話叫罵著，命人把周成抓起來。幾個警員立馬沖過來，一陣拳腳將周成打倒在地。

“住手！”蝴蝶姑娘開了口，“杰克先生，給我個面子，放了這個野小子吧！”

洋人點點頭，沖周成大吼道：“滾！”

周成從地上站了起來，拿著錦帕問蝴蝶姑娘：“告訴我，這是不是你的？你不告訴我，我寧愿被抓也不走?！?/p>

蝴蝶姑娘表情復雜地看了周成一會兒，點了點頭。

周成露出了笑容，深情地看了蝴蝶姑娘一眼，走出巡捕房。

周成雖然離開了巡捕房，但并沒有走遠，他要等蝴蝶姑娘出來，他有好多話要問她，要帶她一起走。

可直到天黑，蝴蝶姑娘也沒出來。周成坐不住了，他悄悄溜進巡捕房的后院，從下水管爬上了房頂，拿出看家本領“蝙蝠倒掛”尋找蝴蝶姑娘。終于在一個大套間里發(fā)現了她，她正和那個叫杰克的洋人喝酒。洋人色瞇瞇地盯著蝴蝶姑娘的胸脯，蝴蝶姑娘鶯聲燕語，說不盡的嬌柔媚態(tài)。周成看了肺都要氣炸了，他想不明白，她真是黑幫老大的太太嗎？為什么要像個“粉頭”似的陪洋人喝酒？

周成從廁所的窗戶鉆了進去，等待時機。不一會兒，只見一個警員端著一盤菜從下面走了上來，他把菜放到廁所外面的桌子上，然后走進廁所。周成一看時機來了，上前把那個正在撒尿的警員放倒，快速換上警員的服裝，走出廁所，端起菜進了大套間，把菜放到桌上退了出去。洋人和蝴蝶姑娘都有點喝多了，根本沒注意送菜的警員長啥樣子。

周成從門縫往里偷窺，只見洋人和蝴蝶姑娘又喝了一些酒，吃了一些菜，醉眼蒙眬的洋人開始動手動腳，蝴蝶姑娘半推半就，洋人肆無忌憚地將她攬入懷中，一頓親吻，接著便將她按倒在床上，可衣服還沒脫完，他就像一攤爛泥一樣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周成一陣竊喜，剛才他在菜里下的迷藥起作用了！他推開門走了進去，蝴蝶姑娘看到他，愣了一下，驚訝地說：“你……你……”話還沒說完，她也暈了過去。

周成用床單將蝴蝶姑娘捆綁在自己后背上，然后順著下水管滑了下去，逃離巡捕房。

周成背著蝴蝶姑娘來到江邊，上了一條小船，駛離上海。

一個時辰后，蝴蝶姑娘醒了，她驚訝地問周成：“我……這是在哪里？”

周成笑著說：“我已經把你從巡捕房救了出來，不會丟下你不管。我們現在很安全，正坐船離開上海，等到了山東老家，我就和你拜堂成親，我要娶你！可到如今，你對我來說，還是個謎，能把你的一切告訴我嗎？”

蝴蝶姑娘含情脈脈地點點頭說，她名叫香玉，很小就沒了娘，十七歲那年，沒有錢吸食大煙的爹把她賣進了窯子，可還沒開苞就讓閻洪雷買去做了太太。讓她沒想到的是，閻洪雷竟然是個太監(jiān)。那天，閻洪雷讓她去色誘專使，劉楠負責偷盜。事后，閻洪雷殺劉楠滅口，沒想到他死前向巡捕房告發(fā)了閻洪雷。法租界巡捕房新上任的總監(jiān)杰克要抓閻洪雷。雖然閻洪雷把偷來的東西都給了杰克，可杰克還是不依不饒，條件只有一個，讓香玉陪他睡覺，便不再追究。是閻洪雷讓香玉從妓女變成富太太的，她不能不報答他，可她不甘心把處子之身給洋人。自打和周成相識后，她便喜歡上了他，特別是當她得知他寧愿受嚴刑拷打，也不說出色誘專使之事時很感動。雖然她還不知道周成是什么人，但一個肯冒死跳入江中救她的人，一定是個好人，于是她去保釋他，把身子給了他……endprint

“閻洪雷真不是個東西，竟用你去做交易?！敝艹蓺鈶嵉卣f，“以后，我決不會讓人欺負你。”說著，他輕輕把香玉攬入懷里。

兩人卿卿我我地聊了一會兒，周成脫下右腳上的鞋和襪子，只見他的大腳拇指上套著一個晶瑩剔透的玉扳指。

香玉驚訝不已，不禁佩服起周成，誰會想到他把扳指藏在腳趾上。

周成認真地說，他偷扳指并不是想占為己有，雖然他不是什么大英雄，可他有一腔愛國熱情，作為一個中國人，就應該保護好國寶，不能讓國寶落到洋人手里。

“我沒有看錯人，你是一個了不起的好男人！”香玉依偎在周成的懷里，一臉的幸?！?/p>

睡夢中，周成和香玉突然被一陣吵鬧聲驚醒，兩人剛爬起來，四個壯漢便闖進船艙。

周成護在香玉身前，大聲問道：“你們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為首的壯漢客氣地對香玉說：“太太，老爺讓我們帶你們回去。”

香玉看壯漢們手里都拿著刀和槍，便跟周成點點頭說：“我們走不掉的，跟他們回去吧?！?/p>

周成看對方人多勢眾，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好跟著走。

五 蝴蝶飛

周成和香玉被帶到閻公館。閻公館坐落在黃浦江畔，十幾米高的洋樓好生氣派。

走進公館，只見大廳中央站著一個六十歲上下的男人，嘴里叼著根雪茄，不用問，周成就知道眼前的男人是閻洪雷。

閻洪雷上下打量了一下周成，然后冷笑了兩聲，用公鴨嗓說：“小子，你膽子不小呀，敢到巡捕房搶人，看不出你還有點本事。”

周成笑了笑，問道：“閻老板，我和你無冤無仇，不知你為什么要把我抓來？”

閻洪雷笑著說：“小兄弟，你誤會了。我把你請來，是想保護你。你還不知道，現在巡捕房正在到處抓你呢。只有我這里才安全。我查過你的底細了。幾天前，老佛爺派的專使在匯中飯店被人偷了，其中有一樣國寶——玉扳指。我也想得到這件寶貝，我看只有你‘鉆天猴才有本事幫我找到。”

周成聽出了閻洪雷的話外之音，顯然，閻洪雷懷疑偷扳指的人是他，他搖搖頭，說自己不是什么“鉆天猴”，也沒有本事找到扳指。

閻洪雷笑了笑，從桌上的盤子里拿出一個核桃，往桌上一拍，“啪”地一聲，核桃碎了。他撿起核桃仁放進嘴里，邊嚼邊意味深長地說：“這核桃里的肉，不敲碎殼是出不來的?！?/p>

周成明白閻洪雷的意思：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可以找到玉扳指，但有一個條件。

閻洪雷樂了：“小兄弟真是個聰明人。有什么條件，說吧?！?/p>

周成認真地說，他要香玉！要帶香玉離開上海灘。

香玉站在一旁，始終一言不發(fā)，她很擔心，怕閻洪雷不答應周成的條件，一怒之下殺了他。

閻洪雷哈哈大笑：“小兄弟冒死去巡捕房偷人，可見你對香玉一片真情。好，只要你把扳指給我，我就成全你們，用船把你們送出上海。我閻洪雷說話向來一言九鼎，你就放心吧。”

聽了閻洪雷的話，香玉很傷心，看來閻洪雷對她沒有半點感情。周成說得對，她只不過是閻洪雷用來交易的商品。

周成這才脫下鞋襪，從腳趾上取下扳指交給了閻洪雷。

閻洪雷拿著扳指美美地把玩著。

周成拉住香玉就往外走，誰知閻洪雷一揮手，幾個壯漢便將周成綁起來。

周成氣憤地質問閻洪雷，為什么不守信用？

閻洪雷陰笑著說：“對不起小兄弟，我不能放你走，得把你交給巡捕總監(jiān)杰克先生，杰克先生說你伙同劉楠偷盜了專使的東西，又因分贓不均，殺死了劉楠，他要抓你結案。實不相瞞，這扳指我也打算送給杰克先生，我跟他得建立魚水之情……”說著，他一把摟過香玉，惡狠狠地說，“我的女人是誰想要就能要的嗎？”

周成氣得大罵閻洪雷是個混蛋、漢奸，可沒罵幾句就被拖出了屋子。

周成被關了一天一夜，香玉一直沒有來看他，他很傷心，也很擔心，難道她貪生怕死，貪圖榮華富貴，變心了……他正胡思亂想，突然，門開了，閻洪雷帶著香玉和幾個打手走了進來。

“臭小子，我看你是活膩了，竟敢用假扳指來騙老子……”閻洪雷一進門就開始大罵。

周成得意地說：“給你的扳指是我在玉器店做的。你殺了我?guī)煹埽以缇土系侥氵@個老狐貍決不會輕易放我走，想得到真扳指，你妄想?！?/p>

幾個打手上來掄起皮鞭狠狠地抽打周成。盡管周成被打得皮開肉綻，但他仍一個字也不說。

香玉見周成被打得死去活來，心疼地上前勸道：“周大哥，你不說，會被打死的，為了一個扳指丟掉性命，值嗎？”

周成咬著牙，恨恨地說：“八國聯軍到中國燒殺搶掠，搶走了無數金銀財寶，我就是死也不會把這件國寶交給洋人和漢奸！”

見香玉流淚了，閻洪雷上來“啪”地扇了她一耳光，氣呼呼地罵道：“臭婊子，心疼了是嗎？”

見香玉被打，周成急切地怒吼道：“別碰她！”

閻洪雷陰笑著說：“小子，心疼你的心上人了，好，只要你說出扳指在什么地方，我就不再打她?！蓖Ａ艘幌?，他見周成還是不肯說，大叫一聲，“來呀，扒光這個臭婊子的衣服?！?/p>

幾個打手立馬上來撕扯香玉的衣服，香玉面無表情地站著，半點也不反抗。

“住手！”周成大叫道，“你們把我放下來，我就說。”

閻洪雷一揮手，打手停止撕扯香玉的衣服，把綁在鐵柱上的周成放了下來。

香玉深深地看著周成，滿臉是淚水。

周成向閻洪雷招了招手，說：“閻老板，你過來，我只想告訴你一個人?！?/p>

閻洪雷見周成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量他也不能怎么樣，于是走上前。周成貼到閻洪雷耳邊，猛地一口咬住了閻洪雷的耳朵，使勁一扯，半個血淋淋的耳朵被他咬了下來。閻洪雷疼得“哇哇”大叫。還沒等幾個打手沖上來，周成猛地撞向鐵柱，頓時頭破血流，倒在了地上。

香玉跑到周成身邊，見周成的嘴唇在動，便把耳朵貼了上去，聽到微弱的聲音：“真想……和你……拜堂……”話還沒說完，周成就斷氣了。

閻洪雷捂著耳朵，把兇光逼向了香玉：“那小子死前跟你說了什么，是不是把藏扳指的地方告訴你了？你放心，只要你告訴我，我保證你今后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不然，我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香玉點點頭，說：“我不想死，我告訴你，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我要和周成拜堂成親，成完親，我就把扳指給你……”

閻洪雷愣了，跟死人怎么拜堂成親？

很快，閻公館最頂層的房間被布置成了新房，香玉給周成穿上新郎服，自己也穿上了大紅的旗袍，蒙上了紅蓋頭，站在周成的身旁。

有人高聲喊道：“一拜天地——”

香玉彎腰鞠躬。

又喊：“二拜高堂——”

香玉再彎腰鞠躬。

又喊：“夫妻對拜——”

香玉對著坐在椅子里的周成深深鞠躬。

又喊：“送入洞房——”

香玉掀開紅蓋頭，深深親吻著周成的雙唇，流著淚說：“對不起，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當初是閻洪雷讓我去保釋你，好讓你對我心存感激，讓我想辦法從你嘴里套知扳指的下落……”

“拜堂成親已經結束了?！遍惡槔准辈豢赡偷卮驍嘞阌竦脑挘澳阍撜f出扳指的下落了?！?/p>

香玉慢慢解開盤在頭頂的頭發(fā)，從頭發(fā)里拿出一只晶瑩剔透的玉扳指，一字一頓地說：

“在船上，周成就把他右腳上的真扳指交給我保管了。他說，這件寶物永遠屬于中國！”

閻洪雷兩眼放光，剛要上前去拿，誰知香玉一把推開窗戶，大聲說：“都退后，不然我就把扳指扔進黃浦江?！?/p>

閻洪雷和手下嚇得趕緊后退。

香玉趁機猛地抱起周成，一蹬椅子，縱身跳到窗外，從高高的樓頂飄下來，就像兩只蝴蝶，一起飛入波濤滾滾的黃浦江……

責任編輯 孟 璐

插 圖 劉 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