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璐
很久以前在一些壓箱的舊書舊報中翻到過一本舊雜志,在上面閱讀到了一篇散文作品,作者是一名登山愛好者,內(nèi)容詳細的自述了他千辛萬苦登上一座座高山的伊始。文最后他說,如果條件容許,他一定要去登每個登山者都夢寐欲求的珠穆朗瑪峰。
能夠明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人不多,大部分人說小時候是沒有夢想的,但都清楚明白自己不會成為什么樣的人。比如我的好友S,看到醉漢會繞道,不吃路邊攤,痛恨大嗓門,拒絕冤枉人,避免斤斤計較,討厭死纏爛打的導購員和推銷員,看見站路邊哭的人,這些小小時刻,她內(nèi)心都暗暗發(fā)誓,絕不要像他們一樣糟糕。
歲月流轉,心事變多。高考失利,S分去了南方大學,與心心念念的男生相去甚遠,,那晚慶祝聚會變成告別聚會,天南地北的打擊,是少年的S承受不了的疼。高光獨照,她痛飲三杯后倒地,九頭牛都拉不起來。
于是那晚,她做了全場唯一沒有說告別詞的人。沒有告別便意味著不曾遠離,他們保持了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死黨關系。
然后,在他分享新學校新生活新女朋友的時候,哭成淚人,最終心胸狹隘的將他動態(tài)屏蔽。像真正做了告別的人那樣,不再聯(lián)系。
宿舍姐妹團搞矛盾心結,她做了十足的和事佬,陪笑陪哭陪罵,卻不想聽者有意,最終冠她“穿小鞋女王”的巨大頭銜,她擼起袖管,像上屠宰場的屠夫,指著用厚厚粉底遮住青春面孔的女生們吼道:“你們這些蛇精?。 ?/p>
其實S大可不必錙銖必較,學會世道復雜的道理是必經(jīng)。要不怎么說“孩子們才是天使”。長大后的天使都變異了,要么更好,要么更壞。
她第一次臉紅脖子粗吼啞嗓子后,像破了人生圣神的戒律謫仙,索性跑去了最討厭的大排檔喝啤酒啃燒烤,酒肉肚腸,吃相猙獰,卻到最后眼淚鼻涕一起流。糟糕程度不亞于在街頭耍酒瘋的流浪漢。
難就難在她還可以抽出時間指著那些對她行注目禮的人,大喊大叫,最終被攤主趕走收場?;厝サ穆飞咸统鍪謾C寫了又刪,刪了又寫,后來只剩一句:比在陌生城市更感難過的是,我想起了你。
那個號她曾經(jīng)刪除,卻默記在心。像不小心被扎入了一根刺,因處理不善而留下一道永久性的淡淡痕跡,集結成痂。
象征著成熟年齡的智齒,開始長在最末的牙齦里,終于不能賣萌裝可愛了,裂開嘴笑就痛得流眼淚。我說S,他回你了嗎?
S下線了,留下一行冰涼涼的文字。我沒發(fā)出去呀,因為我發(fā)現(xiàn),即使是醉酒,也假裝不了瀟灑。
大學里總會有一些不喜安分守己的血液,S管他們叫“扶不上墻的泥巴”。后來這些“泥巴”里有一個扶上了她,勤勤懇懇,日接夜送,每天甩都甩不掉。
她極盡尖酸刻薄之能事。見面故意遲到,當面剔牙,說話大嗓門,表現(xiàn)的邋里邋遢,借來有香港腳的室友隔夜臭襪子,毫不害臊地指出自己許多莫須有的缺點。
“泥巴”成功洗掉,她卻蹲路邊哭了起來。而今還有誰能受得了一個人如此真實坦然的一面。她抹掉眼淚,站起身重新投入生活,學著笑不露齒,低聲細語,表現(xiàn)全能無可挑剔。
“泥巴”發(fā)了最后一條短信:我終于明白你是有多么不喜歡我才寧愿如此假裝,所以我離開你。愿你能做回自己。
她冤枉了別人,她做了一件自己最討厭的事。
S說,她為了存上一筆旅行的費用,去找了一份小工,后來她發(fā)現(xiàn),那些最辛苦最抵擋最費神的工作才最賺錢,其中包括導購員。于是她又做了一件自己最不齒的事,死記硬背功能,費盡唇舌說服,點頭哈腰送禮,她終于攢夠去北方城市的游玩經(jīng)費。
她像個背包客獨自游走在城市里,逛遍城西,看遍城東,卻沒有一次偶然可以碰見想見的人。
所有的同學聚會S都無感厭惡,但她獨獨參加了高中同學聚會。她第一次抹上了討厭的遮瑕膏,將熬夜打工冒出的痘痘,小心翼翼覆蓋,對著鏡子圣神的打量,直到笑如瓠犀,肌如凝脂。她如約去了聚會,昔日的同學容顏不變,開口卻是各種數(shù)字和她不感興趣的話題,她站在角落像失意的小鹿。許久不聯(lián)系的男生當然也在其中,他大學未畢業(yè)便有了不錯的前景,她為他高興,不再像高中畢業(yè)聚會那次一樣,她清醒的聽他說著往昔,好像這次無聊的聚會才找回了一絲絲樂趣。
他說她高考聚會那次,是他背她回家的。一路上她瘋言瘋語了很多話,他記得她勒著他的脖子,一遍又一遍的說,一定要做離他最近的那個人。
男生想當然的理解成友誼宣言,而S明白,那是她說過最接近告白的話。
“后來你為什么沒有再聯(lián)系我?不會是重色輕友吧?”
“你小時候的夢想是什么?”
S突兀的問,男生好笑地說:“想成為畫家,結果現(xiàn)在每天畫建筑圖?!?/p>
“對我來說,你就是那個畫家的夢想。”
男生沒有聽懂,S像講了一個笑話一樣獨自哈哈大笑,然后指著男生背后走來的女伴,后知后覺的反駁:“你才重色輕友呢,你全家都重色輕友!”
這些年,她大嗓門,她冤枉人,她斤斤計較,她蹲路邊哭。S說,她做過了所有自己曾經(jīng)討厭的那些人,卻做不了離他最近的那個人。
對我來說,你就是那個畫家的夢想,已經(jīng)走失在成長的路上。
2012年劇場版里的蠟筆小新,小伙伴問他:“你有什么夢想或者愿望嗎?”
小新思索片刻,搖搖頭說不想長大。小伙伴不滿意,小新露出招牌的謙笑動作,說:“那我的夢想應該就是永遠做個小孩吧?!?/p>
鏡頭一轉,來到十多年后的新東京。
被迫害成一座石像前,動感超人向未婚妻民子扔出了時光棒。他喊 :“現(xiàn)在需要五歲的我?!彼莿痈谐?,他是野原新之助,他是小新兒時鐘愛的卡通人物。他最終,成為了他。
后來我有幸接觸到開頭說的那篇散文作者,我留言問他,你最后真的去登珠穆朗瑪峰了嗎?他說,沒有,因為他明白除了冒險去登山,人生還有很多事可以做。
這一生短暫卻又漫長,我們有想看的風景,想吃的美食,想做的事,想愛的人以及成為一個想成為的人,如果這些暫時無法做到,沒關系,不能完成一個小我,那就成全一個大我。
對蹲路邊哭的人,對傷心的醉漢,對辛苦的導購員,對那些你所有嗤之以鼻的人,如果可以,請對他們露出一個力所能及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