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祖麗
1
回憶起來,我最初的荷花是在很小時候見到。那時候只知道好看,不知道好看在哪里,就像喜歡看紅樓夢連環(huán)畫,也是只知道好看,并不能領(lǐng)略好在哪里。
鄰居王大媽是個非常精明能干的人,用母親的話說,她是那種摔個跟頭也要抓把土回來的人,家里家外,干凈利落,會做各種面食,還會替人治癤子,記得好象用紅紙制成捻子,用線纏緊,浸入香油,點著了,對著腫痛處輕輕吹火,如此三五次便消。記得有一回我臉上長了個癤子,就是王大媽潑的火,這里面什么原理,至今也沒弄明白。
王大媽愛養(yǎng)荷,一池塘的荷花開在我們上學(xué)的路上,就像鄉(xiāng)野里憑空掉下個仙境。那時候上學(xué)下學(xué)最好玩的是在路上,五六分鐘的路程能走一兩個小時,全被這些花啊草的牽絆著。
奶奶告訴我,再好看的花也不能去夠,那是水怪變的。我笑她迷信,依舊折了樹枝站在池塘邊去夠荷花,也夠尚未飽滿的蓮蓬,王大媽的孫子叫小二子的,已經(jīng)拖著鼻涕在大路上嚷起來了,我們趕緊轟地一下散了。
2
看過席慕容畫的大幅的荷花鉛筆圖,含苞的,半開的,怒放的。非常簡潔的線條,看似信手的勾勒,正因為這種簡潔和信手,反倒讓我感到說不出的美和震撼。
黑和白,有點冷和安靜,正像早期的黑白電影,用冷和安靜襯托艷麗,艷到了骨子里。
那時候也還小,十八九歲,明明是喜歡熱鬧的年紀(jì),卻告訴自己愛上孤獨。周末的時候一個人揣著海歐牌相機輾轉(zhuǎn)坐公交車去遠郊,坐在荷塘邊呆了一個下午,非常奢侈地拍了一卷荷花回來。
晚上獨自在學(xué)校樓梯口的暗房里,比劃著攝影課上新學(xué)的步驟,沖洗照片。浪費了很多藥水,終于看到荷花在水里開出來。后來好象還在學(xué)校攝影比賽中獲了個小獎。但是似乎也沒有帶給我更多快樂,那時候正在偷偷地喜歡著一個人,可是他正跟我最好的朋友談戀愛。多么老套而俗氣的故事。
至今我還保存著那張發(fā)黃的黑白照片,開得滿滿的荷塘。
3
剛結(jié)婚的時候,沒有房子,租了人家一間私房。
男主人長著一種略顯暴戾的臉,有班也不好好上,經(jīng)常一連幾天不著家,一回來就雞犬不寧,喜怒無常,高興起來給讀幼兒園的女兒帶很多零食,在院子里大聲說笑,不高興的時候就罵罵咧咧,很兇地吵架和打老婆。
女主人很有意思,無比沉迷言情小說。被他打得睡在床上,班都不能上,還在看言情小說,笑微微的,好象什么也沒發(fā)生。
荷花蕩剛有那一年,男主人某天從外面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回來,說是要帶大家去看荷花,又上樓來喊我和陳姐一起去,熱情得不容拒絕。
怎么去?。?/p>
喏,我有車。
門外停著一輛吉普,車很破,一路響得像拖拉機,過了橫橋,路坑坑洼洼的,又開得極快,幾次差點陷到路邊,我和陳姐坐在后座嚇得氣都不敢出,滿腦門汗。
后來我們才知道,他連駕照也沒有的。
但是那一天的荷花蕩確實美,夕陽墜入地平線,西天燃燒著鮮紅的霞光,紅的白的荷花開得無邊無際,晚風(fēng)吹過,一片靜謐。
4
我曾經(jīng)工作過的單位有個安靜的小院子,長滿花草,最難忘的是幾缸睡蓮。
那時候我做一些文字和行政工作,也承擔(dān)一些雜務(wù)。閑暇的時候,經(jīng)常幫著門衛(wèi)大爺打理一院子花草,得以從容記錄蓮花的生長過程。
三月添土,下種。
四月施肥,加水。
六月,一直要到六月,睡蓮才有動靜。
睡蓮初生莖的時候,也不過像豆芽那么小,小心翼翼地從水面探出頭來,盼到第一片葉子旋開身子,圓溜溜地坐在水面上。葉子一天比一天多,擠滿了口大身矮的荷花缸。
七月,睡蓮開始打朵兒開花,淺紅、深紅和藍色,全是驚喜。
觀荷最好是夏天雨后,雨珠落在荷葉上,亮晶晶的,風(fēng)一吹,流光溢彩的。
睡蓮花期很長,一直要開到十月,才會罷休。
十月觀荷,不免感傷。三兩枝斷梗立在水面,像顧影自憐的女子,也像英雄氣短。